時文影一個人來到研究所,填了表格后在門口等著,保安不讓進。
時文影等在門口,打量著這里。確實有些不一樣。難道,這就是他不回家的原因?可是再忙也應該看看孩子吧。歸歸那么聽話,那么敏感,讓人心疼。
正在時文影思考時,羅覺民出來了。他一身白大褂罩在身上,平添了幾分陌生。這不是那天見到的那個中年漢。他身上很干凈,有些藥水的氣味,很淡不刺鼻。那天他坐在餐桌前,臉上有些遲鈍,雖然沒說上話,但時文影對他的印象不是很好,甚至是差。一個不管孩子的中年單身漢,連工作也不清不楚,有什么值得人看得起的?時文影當時出于禮貌跟他打了招呼,還伸出手去。羅覺民那天沒有跟時文影握手,匆匆跟時文語告別后就走了。這讓時文影伸出的手杵在半空,有些尷尬。幸好時文影當時心里有事,而且本身就不太在乎這些。要是羅覺民那天真和她握手了,那肯定比不握更讓她不舒服。
在今天上午之前,時文影都是看不上羅覺民的,生而不養(yǎng),生而不教,這是怎樣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甚至不配為一個父親。
但現(xiàn)在,這個身穿白大褂的人站在自己面前,時文影覺得自己臆測了,她應該跟羅覺民道歉。
“你好。”時文影再一次主動伸出手去。
“你好?!边@次羅覺民摘下手套跟時文影握了手。
“嗯?!睍r文影不知怎么開始談話,嗯了一聲看著羅覺民。
“時小姐,您有什么事嗎?”
“我。我想知道,你為什么要拋下自己的孩子呢?”時文影抬頭看著羅覺民,大眼睛透著善解人意的溫柔目光。
“我,我不能說。但我是有原因的,請你相信我。我不是有意麻煩你哥的。文語是我那時唯一的朋友?,F(xiàn)在,他又成了我唯一的朋友?!绷_覺民說得很急切,到后來又有些傷感。從他的話語中時文影能感受到這個男人一定經(jīng)歷過很多事情,絕不止眼前的白大褂這么簡單。
“我知道了?!睍r文影點點頭說,“歸歸是個好孩子,他一直以為你拋下了他。他認為自己不重要,在你心中不重要。你應該跟他好好解釋解釋?!?p> “沒辦法解釋?!绷_覺民戴上手套,臉上更添傷感。
自己的兒子,已經(jīng)不再親近自己了。這樣的結(jié)果羅覺民沒有想過,所以措手不及,不知怎么應對。那個哭著喊自己的小男孩,一下就變了,變得陌生倔強很有主意,而且不愿意多跟自己說一句話。
羅覺民怕麻煩,最怕的就是解釋。況且他解釋不出來,他不能跟兒子說我去研究原子彈了,我深入大漠想你想到半夜爬起來寫幾個字,墨水凍得化不開,我把它放在肚子上捂著。冰塊一樣的墨水很久才會化開,身子冰得哆嗦,第二天就流鼻涕甚至會感冒。
羅覺民說不出來這些話,別的安慰、解釋的話他也不會說。他怕解釋,怕麻煩。他也不明白,兒子怎么突然就變成這樣了。他離開很久,趕火車三天才回到北平?;貋砗笳伊艘惶?。雨里雪里,凍得手都僵了。原來的家早就變成了一棟新樓,歸歸到哪里去了?那一刻他心里急得熱了起來,在風雪里額頭上冒了汗。羅覺民站在這棟新樓前,急得手心出汗,滑得提不住箱子。歸歸,歸歸。羅覺民才想起來要歸歸在文語家,提著箱子就往文語家跑,路上滑了一跤,手掌在冰上擦出了血散在雪上鮮紅點點。羅覺民爬起來提著箱子往時文語家趕,等他到時,心里更是不安。時文語家也變了,眼前這個商場門前沒有一點兒積雪,進出的人很少,都打著黑雨傘。沒有人注意這個一身風雪的中年男子,狼狽地站在商場門口,提著一個摔變形的箱子。
羅覺民又往小學跑,歸歸現(xiàn)在應該在上課。羅覺民抬手看時間,才發(fā)現(xiàn)表不在手腕上。剛才摔倒的時候丟了。羅覺民到小學后問門衛(wèi)那個老大爺,才突然想起來,兒子好像小學畢業(yè)了。羅覺民提著箱子在街上走,一條街一條街的找,雙腳沒在雪里,冰冷冰冷地已經(jīng)抬不動了。當他看到掀起的黑傘下站著的是徐憶南時,如釋重負地停住,已經(jīng)累得說不出話。歸歸就夾在他們中間,長高了也變樣了,只是那雙眼睛,看著自己,帶著戒備、陌生、疏離。羅覺民放下心來,轉(zhuǎn)而被羅歸的冷淡沖垮,尤其是那句對不起,羅覺民真的無法回應。他坐在餐桌前,實在不知說什么。羅覺民解釋不了,也無法解釋,只能看著兒子離開的背影,紅了眼眶。
終于等到兒子叫一聲“爸”后,卻無法給兒子一個答案。這樣的父親確實不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