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也是上

　　仙界真的存在嗎？沒人知道。

　　這是一個無法被證明或證偽的問題。

　　有人認為山主天生而長生，就是上界施與的恩惠。有人認為不曾見過仙界，就不應當認為仙界存在。

　　在《大岳辭·魔主》中，圣人就曾在題記引用，魔主與山主三年論道的一百七十二問對的第一問與第一對，解釋此事。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

　　“本始之茫，誕者傳焉。”

　　與圣人并稱天下第一的魔主認為，長生之法始于上界，山主乃是上界傳道之子。

　　山主則認為，既然長生之法本源于其，那么自然就沒有彼岸的仙界，就算真有仙界，也只有此岸的世界。

　　然而，諸子時代末期，曾發(fā)生過一件震驚世間的大事。

　　一名叫做綠蘿的無名山人，在玄山眾道士的見證下，白日飛升。

　　半月后，玄山副道主請來天下的占卜大師，欲借青蘿山人的遺物，找到她的蹤跡，只得到一句讖言。

　　“道仙臨塵，降生于夏?！?p>　　而今數(shù)萬年過去了，夏家誕生出一位道仙轉世，山中大能似乎認為這是上蒼給予他們飛升的機緣，欲踏出群山，卻是被圣人與青衣道人聯(lián)手鎮(zhèn)壓。

　　夏持敬問道：“所以我應該叫你綠蘿山人，小道仙，還是叫你棲緣？”

　　青年人說道：“還是叫棲緣吧，小道仙是別人起的外號，綠蘿是女兒身，我可是男兒身?！闭f到這里，青年忽然停了一下，看到窗外的一名哥哥騎著單車送妹妹去學堂上學，說道：“我還是很享受做哥哥的感覺的，畢竟被人依靠的感覺真的很好?！?p>　　……

　　……

　　兩人回到夏府之后，夏持敬去見夏國公，夏棲緣則提著沒喝完的奶茶，回到了老祖宗們睡覺的內(nèi)院。

　　庸三爺與兩個弟弟按律山《兵役法》正在北方駐守，而今把守在內(nèi)院門戶的，乃是夏家有功名在身的平二爺。

　　平二爺雖無望長生，卻極喜歡長生著作，閑來無事，就坐在那簡陋的小門前，拿著一卷《古今天論集》誦讀，長衫多年不洗，看上去就像個落魄的中年書生。

　　“天行有常，不為圣存，不為愚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兇。強本而節(jié)用，則天不能貧。養(yǎng)備而動時，則天不能病。修道而不貳，則天不能禍。故水旱不能使之饑渴，寒暑不能使之疾，妖怪不能使之兇。本荒而用侈，則天不能使之富?！?p>　　念到此處，平二叔大感奇怪，既然業(yè)山圣人講『天人相通，天人交感』，同為業(yè)山一脈的后圣山人為何又講『天行有常，天人相分』，這豈非背道而馳？

　　夏棲緣正欲推門入內(nèi)院，聽到二叔誦讀，停下聽了一段，又見平二叔沉思，神念化微風而入腦識，潛入無聲，正是覺教大法——他心通，了然二叔所思，忽然插嘴道：“嗯，這是后圣山人所作的《天論》，成書于諸子時代中期?！?p>　　“那時后圣山人師徒尚未離開業(yè)山，后圣見萬代王朝覆滅，其中不乏明君圣主，天人之性相通卻難敵天道大勢，對圣人所言天人通性、有道不亡之說有所質疑，作《天論》以抒胸臆，卻是被一眾腐儒趕出業(yè)山，只得與一眾弟子另立律山?！?p>　　“世人不知，以為律山是持典人所立，卻不知那持典人乃是后圣弟子，只是先于老師成就鎮(zhèn)山河之位。而這《天論》正是業(yè)山一分為二之始也。其中『天行有?！恢f，正是律山修行之法的理論基礎?！?p>　　“竟有這段秘辛，受教了。”

　　平二叔看向夏棲緣，持弟子之禮。

　　夏棲緣趕忙伸手叫平二叔止禮，說道：“二叔客氣，我不過依仗前世所知，算不得本事，反倒是這幾年也是多虧了二叔，我在這內(nèi)院才過得有些趣味。今后二弟入這內(nèi)院，有了困惑，到時還要還請二叔多為二弟開導。”

　　一聽此言，平二叔立時了然夏鬼玄算計已成，心有所感，嘆道：“無論成敗，我夏家皆有大福，鬼玄公又是何苦……”

　　夏棲緣笑道：“謬也，若鬼玄公不成，我可要多一個妹妹啦，她若成了國公，我夏家這一代就是兩個半的女人，豈不聞牝雞司晨，惟家之索，這可是敗壞門庭的衰象?！?p>　　說著也不管平二叔懂也不懂，推開內(nèi)院的小門，往祖堂旁邊的鎖龍閣而去。

　　夏棲緣捧著奶茶，對著鎖龍閣，一臉陰險壞笑。

　　“猜猜我?guī)Щ貋砹耸裁?？?p>　　——吼??！

　　鎖龍閣內(nèi)，黑龍聞到香甜氣味，搖頭擺尾，欲掙脫出去，卻是如籠中之鳥，脫離不得。四支蛇紋黑釘分別貫穿龍之四爪，使之劇痛難當，七條鎖鏈纏繞龍之周身，使其動彈不得。

　　“再吼?。≡俸鹞揖秃鹊粢话?！”

　　鎖龍閣外，夏棲緣含著吸管，將那原味奶茶和黑色珍珠吸走了一半。鎖龍閣中的惡龍神念一掃，發(fā)現(xiàn)夏棲緣手中的奶茶僅余小半，登時發(fā)出小狗般的哀鳴，卑微地垂下腦袋。

　　“再乖一點兒，我想聽你多發(fā)出狗的聲音?！?p>　　“嗯，沒錯，就是這個……”

　　夏棲緣滿足一笑，驕傲地吸了一小半兒，吸光了珍珠時，忽然故作驚訝，說道：“糟糕，喝得過量了，得注意體重！”

　　然后，夏棲緣一臉嫌棄地把這液體不足四分之一，珍珠一顆沒有的原味珍珠奶茶，如同打水漂的石頭一般，大力投進了鎖龍閣的送食物的窗戶。

　　奶茶的杯子還未進去，一條分泌了大量粘液的猩紅長舌閃電般射出，卷著奶茶杯子送進血盆大口中去，發(fā)出滿足的咀嚼聲。

　　“哈哈哈，這才是我的好妹妹，替哥哥我分擔喝不完的殘羹剩湯。”

　　——吼??！

　　龍吼再起，一道赤色吐息被黑色鐵門擋住大半，其中竟然一道藍火藏于赤火，沖出那送食物的窗戶，向夏棲緣而來。

　　“還學不乖嗎？十年了，這都是你第幾道本命元火啦?！?p>　　夏棲緣打著哈欠，看也不看，袖子一擺，四道云氣飛出，藍火定在夏棲緣的中性美貌之前，凍結般的靜止不動。

　　“也罷，畢竟你也是有長生機緣的諦境黑龍，吐出的元火也是稀罕物，哥哥我就收下，煉成一口藍火小劍，當做是弟弟踏入玄覽的賀禮?！?p>　　說著，夏棲緣抬起袖子要把這團藍火收入袖中。

　　“我會告訴他，這里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勞?！?p>　　言語中盡是對弟弟的寵愛。

　　鎖龍閣內(nèi)，黃金豎眼滿是嫉妒與憎恨。

　　突然，那團藍火爆裂開來，燃著云團般的袖子，嚇得夏棲緣趕忙脫手。藍火得到自由，轉化為胳膊大小的藍色幽龍，騰空而起。

　　“第四諦境的控火術！”

　　夏棲緣信手一指，灑出八道云霧劍氣，欲將之擊落，卻看到那幽龍吐出一團白色火球散出大量藍色元火，將劍氣一一吞沒。

　　“龍珠！”

　　夏棲緣一怔，卻再不去看那條飛走的幽龍，因為他知道那條龍珠所化的幽龍必然要在一個月后回來，否則黑龍就要跌落諦境。

　　他回看向鎖龍閣大門內(nèi)的黑龍本體，滿是欽佩，稱贊道：“能瞞著鬼玄公，保留第四諦境的修為，不錯啊！”

　　——吼?。?p>　　一道神念傳入夏棲緣腦中，響起小女孩兒滿是憤怒與憎惡的稚嫩聲音。

　　——我會殺了他！

　　夏棲緣挑眉笑道：“你確定？他現(xiàn)在可是道資俱全，說不定還有秋殺那樣的詭異神通?！?p>　　黑龍再次傳出神念。

　　——只要他現(xiàn)在還未入諦境，我就有辦法殺他！

　　夏棲緣不住搖頭說道：“愚蠢哦，我的妹妹，他可什么都沒對你做過，他甚至從來沒見過你的本體，他只是個無辜的人?！?p>　　黑龍沖天怒吼。

　　——但他是夏鬼玄在意的人，夏鬼玄斬了我左爪一根指骨，叫我不得破入長生，又沒日沒夜地用我的血肉，為他占卜，夏鬼玄已死，那我必要殺他泄憤??！

　　不知是奶茶喝飽還是沒了聊天的興致，夏棲緣打了個哈欠，說道：“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你殺得了就殺，何況你從沒去過外面，你知道他在哪嗎？”

　　說著，一團云氣補上失去的袖子，道袍再次完好如初，夏棲緣也如同云霧般煙消云散。

　　聽到夏棲緣最后那句話，黑龍陷入沉思。

　　忽然，想通此事的黑龍發(fā)出不知是憤怒還是尷尬的吼聲。

　　……

　　……

　　……

　　風都，清明區(qū)的街道上，人山人海。

　　長著藍色龍角的十歲黑衫女童，站在人行的天橋上，俯瞰馬路上的男男女女，陷入沉默。

　　龍角女童乃是龍珠所化，與黑龍一心同體，如今她身負諦境第三諦的修為，就是為了殺死那個被夏鬼玄寵愛的男孩兒。

　　——那么他在哪呢？

　　——夏鬼玄說他常在梅園，可是梅園又在哪呢？

　　龍角女童看著密密麻麻的人群，摸了摸腦袋，不由地開始擔心自己能否完成本體的任務。

　　咕嚕嚕?！怪械酿囸I摧垮了黑衫女童最后一絲尋找仇人的意志。她看向天橋下，賣肉包的小攤，用力地咽了口水，出手欲奪，卻看到了天上針對龍族的天罰陣法，感應到其中大人物的氣息，委屈地低下頭顱。

　　一名抱著白貓的老管家見她生得奇特，又捂著肚子，盯著包子鋪，敢去又不敢去，以為是龍人族的孩子，會心一笑，走到包子鋪，掏出兩枚刻了二程公頭像的銅板，買了葷素各一個，向她走了過去。

　　“要嗎？”

　　似乎是習慣了被人投食，龍角女童想也沒想就接過了兩個包子，啃著又大又軟的皮兒，伴著又香又甜的餡兒，兩行淚水流出，心想本體要是知道了，肯定嫉妒得要死。

　　抱著白貓的老管家，露出慈祥的笑容，問道：“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p>　　家？想到了那間只有鐵鏈和鐵釘?shù)逆i龍閣，女童塞滿包子的小臉，拼命地搖頭，恨不得擰上個螺絲。

　　抱著白貓的老管家見她滿臉恐懼，嘆了口氣，心想原來是個遭了家暴的孩子，就問她。

　　“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見到母親胖貴婦時的場景，雖然那時胖貴婦的肚皮被掰開，卻還是看著天上那條斷了線兒的紙鳶為她起了小名。

　　“夏小箏。”

　　聽著女孩兒姓夏，老管家心想，梅園確實需要新的丫鬟。

　　而這丫頭看上去不超過十歲……

　　說不定少奶奶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