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赤日炎炎如火燒。
在風國,歷來把夏至日稱為“朝節(jié)”。
在這一天,全國官員可休沐一天,女子則繡會制彩扇及香囊,用來贈予心上人。
彩扇用以驅(qū)熱,香囊又可驅(qū)蚊抑臭。在夏日里,把這兩樣贈予心上人,可謂無微不至了。
容華一向?qū)@些是不關(guān)心的,一來她沒有心上人,二來她于女紅實在愚笨,也折騰不來這些。
可是,今年的朝節(jié),容華不關(guān)心也不行了。
許松近日閑來無事,不管做什么都要撮合容華與許墨,恨不得他們馬上情投意合、如膠似漆,好順利生個許家子嗣出來。
這不朝節(jié)來了,許松就抓住了這個好時機,前一天晚上就派人過來梨白院,送了十幾樣時新的扇面來。
他知道容華手笨,便干脆叫人繡好了大半,容華只需要加一兩針就可。
容華看著這十幾樣扇面,有些欲哭無淚,這些繡樣不是鴛鴦就是并蒂蓮,只是形態(tài)各異。
想不到許松這樣的人,喜好居然是這樣熱烈奔放的,他好歹是讀過書的,就不能選點含蓄蘊藉的么?況且,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她好意思送,許墨好意思用嗎?
可惜,就算容華心中再不愿,也不好拒絕許松,總得做個樣子出來。
于是,過了三更,容華就認命的起了床。她拿了一盞燭火,悄悄去了書房。
在書房里,容華來來回回權(quán)衡利弊,終于挑選了一個色彩不那么斑斕的扇面??上В孰m好了些,但是卻是鴛鴦的圖案。
容華認了命,拿了扇面,在微微跳動的燭火中,慢慢繡鴛鴦的眼睛。
許松為了撮合容華與許墨,想要提現(xiàn)容華對許墨的情意,便特意囑咐繡娘留一兩針給容華繡,想著就一兩針,容華應(yīng)該沒問題。
可惜,許松顯然高估了容華。許松萬萬沒想到的是,那些繡娘繡工特別好,那些圖案在扇面上是那么栩栩如生,又那么細致入微,不算留得的那兩針,簡直十全十美。
因此,容華這個繡工差的,就算只勾了一兩針,也顯得特別突兀。
容華繡好那兩針,對著燭火一看,挫敗極了。怎么說呢,感覺就像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容華當然不想當粒老鼠屎,她只得拆了改,改了拆,如此反復(fù),大概繡了百十遍,也還是不滿意。
“公主,你怎么在這里?”
翠意走了來,手上拿著燈籠,臉上有些詫異。
容華與扇面較了勁,沒有抬頭,依舊對著燭火小心翼翼的繡那兩針。
“許松昨晚不是送了扇面來么?我正在繡呢?!?p> “那個,許大人送來的扇面繡得差不多了,公主只需要加一兩針就可以了。就那么一兩針,一口茶的功夫就繡好了,公主何苦半夜三更起來?”
翠意吹滅了燈籠,把燈籠轉(zhuǎn)身放好,便朝容華走了過來。
“那個……。唉……,我實在對自己的女紅沒信心,只能提早起來了?!?p> 容華又繡好了兩針,可惜還是不稱心。她皺了眉,眼里全是苦惱。
“如今看來,我果然有自知之明?!?p> 翠意湊了過來,見公主那樣認真,便忍不住出了些主意。
“公主,不要斜著進針,這樣容易錯開針腳,把這個眼睛刺得散了?!?p> 容華停了下來,重新進針,果然好了很多。
在翠意的幫助下,容華總算多了些竅門。她又試了幾次,繡出來的那兩針,與整個扇面相比,總算不那么突兀怪異。
容華看著她折騰了大半夜才出來的成果,心中激蕩無比,抱著那扇面舍不得放開。
“翠意,我這樣費功夫繡出來的扇面,實在不想送了許墨。要是能送給你與阿弟就好了?!?p> “公主,夏至日的彩扇,都是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只能是女子送給心上人呀?!?p> “雖然王爺并非公主的心上人,但卻是公主的夫君,公主送他也算合情合理?!?p> 翠意坐了下來,把凳子朝容華坐著的方向挪去,挨得容華近了些,便抬起雙手,替容華按揉眼角,好使她放松些。
“我沒有心上人,夫君也是迫不得已才嫁的。這次送彩扇給許墨,只是權(quán)宜之計,搪塞許松罷了?!?p> 容華閉了眼,手中依然抱著扇面,嘴上也是極力撇開許墨,顯然舍不得這番心血給了許墨。
翠意看著容華,笑了笑,沒有接話,只手上仍舊按揉著。
“翠意,等天亮了,就是夏至日了?!?p> 容華終于放開了扇面,又順手把扇面放到了旁邊。
“嗯。翠意知道呢?!?p> 翠意停了按揉的手,臉色瞬間蒼白了許多。她見容華睜開了眼,便刻意轉(zhuǎn)過了頭,拿了剪刀,假裝剪燈花。
“我前幾天已向許松透露了想在夏至的時候,去龍涯山避暑。許松同意了,還說剛好許墨要休沐一天,叫我與他一同去?!?p> “明日我想一人去。翠意就去宮中,陪一陪我阿弟吧。”
容華伏下了頭,靠在了翠意的膝上,聲音如往常一般。
“好,翠意知道了?!?p> 翠意拿著剪刀,卻怎么也對不上燈芯。她手發(fā)著顫,連帶著逐漸微弱的燭火也顫巍巍起來。
終究,翠意沒有剪成燈花,那燭火便漸漸熄滅了。容華伏在翠意膝上,一動也不動。
窗外,綠樹陰濃,偶爾有一兩聲蟬鳴。
夏至日,容華索性就在書房里梳洗打扮,等一切收拾停當,便拿著那把彩扇,慢慢踱回了自己的房間。
許墨還沒梳洗好,正在用鹽漱口。容華沒有上前打擾,而是站在一旁,笑盈盈的看著他。
許墨用眼角覷了一眼容華,見她今日神采奕奕,又打扮得素凈,更顯得容色傾城。
等許墨漱好了口,又凈了手,才獻寶似的拿出了彩扇,把它遞給了許墨。
“喏,給你的。現(xiàn)在天氣熱,你用它正合適?!?p> 許墨拿著看了看,見是個鴛鴦的圖案,繡工都是極好,就是鴛鴦眼睛里有兩針繡得稍許突兀。
“公主昨兒三更天就出去了,原來是為了繡彩扇啊?!?p> “王爺怎么知道本宮三更天就出去了?本宮走時見王爺睡得熟,還以為王爺不知道呢?!?p> 容華說著,順便掃了一眼屋子,猛然見到許墨的床頭多了一把彩扇,那彩扇精美絕倫,扇面上繡了連理枝,極為清美,比自己這把好了不知多少。
有這等繡工,又有這等心思的,除了江流石,便再沒有旁人了。
“原來如此啊。王爺趁本宮出去,偷偷摸摸去了月苑,還帶了彩扇回來?!?p> 容華拉下臉,笑意遽然褪去,嘴角卷起冷笑來。
許墨見她變了臉,心中有些疑惑,恍然間又有絲心虛。
“本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難道還要向公主交待什么嗎?”
容華沒有回話,只是慢慢走近許墨,趁他不注意一把搶過彩扇,而后把彩扇扔在地上,重重的踩了幾腳。
“放肆?!容華你干什么?!”
許墨剛喊完,隨即意識到不妥。他不應(yīng)該生氣,他如果生了氣,就好像他在意那把彩扇似的。
許墨退后了一步,掩去一切神色。有那么一瞬,他居然想彎下腰去,把那把彩扇撿起來,這實在不像他,他一向厭惡女子的,更別說要女子給的東西了。
容華踩完了扇面,消了些氣,便彎腰把彩扇撿了起來。
“沒干什么,這彩扇不好,怕污了王爺?shù)难郏筒凰屯鯛斄?,反正都是父親叫送的?!?p> 容華慢慢往外走去,行到門前,又轉(zhuǎn)過頭,淡淡說道。
“本宮奉勸王爺一句,下次偷偷去月苑小心些,不要叫父親發(fā)現(xiàn)了。本宮可不想再一次受那不眠不休的罪?!?p> 容華說完,沒有閑心看許墨的反應(yīng),就直接轉(zhuǎn)回了頭,頭也不回的走了。
夏至?xí)r節(jié),吃面是風國的重要習(xí)俗。這時候,夏至新麥也出來了,吃面也有嘗新的意思。有些人家除了吃面,還會弄些麥粽、夏至餅一起,圖個吉利。
許墨與容華也在夏至的早上,一起吃了面。
吃完面,許墨吩咐婢女出去收拾了一下,打算與容華一起出發(fā)去龍涯山避暑。
快出發(fā)的時候,許墨實在舍不得江流石,便派人把他也接來梨白院,好一同去龍涯山。
容華怕江流石涉險,心中有些不愿,可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許墨,便只能默認了。
臨走之前,容華朝著宮中的地方望了許久,待許墨派人來催了,她才慢慢回過了身,上了轎子。
容華坐在轎子中,手中拿著那塊玉佩,不停摩挲。
突然,容華的轎子顛簸了一下,差點把容華顛下座位。
“大膽奴才!怎么連個轎子都抬不穩(wěn),要是傷了公主,可怎么得了?!”
翠意氣急敗壞的聲音傳入了容華的耳朵。
怎么回事?翠意怎么跟過來了?她不是囑咐翠意去看阿弟了么?
容華有些慌,拉開轎簾,果然看到了翠意。
容華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冷白,心上如同挨了重重的一錘。
“奴才們該死!奴才們該死!實在是地滑,奴才們一時不小心,才失了誤,沖撞了公主。還望姑姑寬恕些?!?p> 那四個轎夫謹小慎微的賠著罪,心中卻疑惑極了,他們都是老轎夫了,這么些年,從未出過什么錯事。
今日卻不知怎么回事,明明地上都是干干爽爽的,他們走起來卻滑得不得了,好幾次都差點摔出去。
“少來糊弄我!這地上都是干的,怎么會滑?”
翠意橫眉怒目,心下對轎夫的糊弄不滿,又怕其中有什么貓膩。
“翠意,你過來。本宮有話對你說?!?p> 容華緩了過來,才整頓了心情,又掩去了一切表情,盡量裝作如往常一般。
翠意見容華喚她,又自稱了本宮,顯然生了她的氣。
翠意顧不得再想別的了,只能硬著頭皮靠近容華,心中也突突跳個不停。
“翠意,看來,本宮的話如今不好使了啊?!?p> 容華用眼角掃了一圈轎子周圍,見不遠處有婢女,便強扯了一個笑,又特意壓低了聲音。
“不是叫你去宮中看阿弟么?怎么也跟來避暑?”
翠意篤定容華不敢大肆聲張,要是引起了許墨的注意,那么就得不償失了。
“翠意說過,不論公主做什么,翠意都會陪公主一起。今日個,除非翠意死,不然龍涯山,翠意陪公主去定了?!?p> 翠意把聲音壓得極低,臉上是不容置疑的神情。
容華知道再勸不動翠意,索性沉默起來。她又望了一眼皇宮的位置,心中不知道是個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