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安這人從吳秋舫的角度看,已經(jīng)是十分羸弱,削尖下巴皮包骨,臉色和雪地一樣白,捏著窗框的指骨也是能看到青色血管。
他在等回答,而她沒有說話,只是斜睨著院中樹,倒是戴岳拎著一雙錦布鞋過來,“抬腳?!?p> 吳秋舫就看見這個威震一方一方的大將軍蹲下身給她穿鞋,窗下看不到,只能看到戴岳露出半個頭,可也夠他吃驚的,她低頭跟他說了什么話,聲音太低他沒聽清,卻聽到戴岳又說了一句,“抬腳?!?p> 她還是沒動,可紅了耳朵尖,只見戴岳站起身,占滿整個窗戶,拎著這人踩在自己靴子上,他側(cè)頭斜睨著窗外人,說:“明你跟她走,回吧?!?p> 他能替江北王應(yīng)事?吳秋舫不太信,他沒動,卻聽到顧長安嗯了聲,“去找謝江風,讓他給你安排?!?p> 話落,窗戶就讓戴岳給關(guān)了,地上并沒有多涼,燒著地龍,戴岳卻直接給她舉到了太師椅上,往她腿上蓋了件兔毛毯子,自己接著處理軍中的折子。
漆黑長發(fā)鋪滿了背,寬肩窄腰,微抿著嘴角,十分認真,他穿著保暖的棉服,磚紅底色狐毛滾邊,愣是把一張俊臉襯得像個地主老爺。
顧長安也沒擾他,從桌上摸了本戰(zhàn)國策看著,若是讓外人看了見,還得說一句——這二人之間著實無趣。
她那戰(zhàn)國策沒翻多少頁,屋外就有人敲了門,七巧站在門外說:“姑娘,阿詩瑪過來找您有事?!?p> 她連頭也沒抬,“不見,你說王爺死了?!?p> 七巧早就摸清了她的秉性脾氣,無奈道:“姑娘,人就在前廳?!?p> 顧長安放下書,直想嘆氣,這些個屬下怎么就不能自己處理事,什么都來問她,就阿詩瑪,她不進來說她都知道她為什么來。
“讓她等著,叫仇九過來?!?p> 戴岳在成堆的折子中抽空抬頭看了她一眼,轉(zhuǎn)頭又扎進折子里。
仇九進來時顧長安還是那個樣子,堆在太師椅中,要死不活的,讓皇太后看了能生氣的樣子。
“安排趙金錦進阿詩瑪那支隊伍中,把裴將星和顧擎也扔進去?!闭f到顧擎她停了一下,“他傷怎么樣了?”
“年輕,底子厚,謝公也沒下死手,這兩天就見好了。”
“顧青臨回信了嗎?”
仇九從衣襟中拿出信封遞給她。
她大致看了一邊內(nèi)容,“讓謝江風看住府里的人?!?p> 戴岳聽到這話,不由得抬頭問她:“你府里那些個不一起回?”
“不光我府里,你府里的那群人也沒讓回?!笨衫钪潞妄嬱`她得帶走,“監(jiān)軍你來做?!?p> 戴岳挑了下眉,明顯是不想接這個活,可是沒得商量,他也知道,倒是說:“趙金錦是不錯?!?p> 他和趙金錦父親之間的那點淵源顧長安也知道,她也沒點破,“性子躁了些,磨一磨?!?p> 戴岳沒說話,他倒是挺喜歡趙金錦的性子,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他少年時不也是這個性子,所以他才喜歡這個人,顧長安能選這個人,乍聽挺意外,仔細想想也是常情,她也是那個性子,不然怎么能在太和殿前跪來天下大赦。
不過裴將星入她眼是他沒想到的,那個人他感覺太軟了些,沒有那股子魄力。
仇九得了她的話退了出去,正巧碰到庭前的阿詩瑪在和東次將說話,仇九就把事跟她講了,阿詩瑪直撓頭,她還沒進去事就完了?王爺是個神仙吧。
仇九急著辦事跟她說完話就走了,留下東次將和她,東次將對阿詩瑪有幾分喜歡,不然也不能人來了他也叭叭地來了,這個姑娘身上有股颯爽的勁,他喜歡。
“請你吃鍋子,去嗎?”東次將站她前面有些忐忑地問出來。
阿詩瑪?shù)故菦]有感覺出來,不過她喜歡吃鍋子,就干脆的答應(yīng)了。
二人也沒在意這個天氣,一人舉著一把油紙傘就往羊肉館子去,這二人的性格倒是一模一樣,簡單直白。
城中沒有多少人走動,出攤的商家各自也收了,只剩下賣吃食的商家撐著雨棚,吳秋舫停在一個賣餛飩的小棚,一個中年男子帶著一個小女孩在忙活,少見,他多看了幾眼。
棚里只有他和一個老年人兩個食客,那個老人坐在棚子另一角,跟他遙遙相對,感覺年輕時當過兵,背挺得筆直,不同尋常的老人。
小姑娘端著一碗飄著香油和蔥花和海米的餛飩喊他大哥哥,“大哥哥,您的餛飩?!贝嗌穆曇糇屗剡^神。
是個十分漂亮的小姑娘,尤其是那雙眼睛,波光粼粼,年紀雖小,但是以后肯定是個美人,世人向來對小孩子友善,因為小孩子沒有攻擊性,單純,是一張白紙。
吳秋舫也是如此,他喜歡跟小孩子待在一起,沒壓力,故他彎起嘴笑了,接過她捧著的餛飩,“謝謝你?!?p> 小姑娘在小圍裙上蹭了蹭手,她脆生生的說:“大哥哥,你笑起來真好看?!?p> 吳秋舫一下子怔住,只能聽到小冰粒落在雨棚上噼里啪啦的響聲,眼前的小姑娘不像是在說恭維話,那張小美人臉上十分認真。
吳秋舫有些不知道怎么接這句話,假話聽多了,他倒是能從善如流的接過,如今這般赤子之心的真話,倒讓他有些手足無措,他若說客套話顯得假,若說真心話又有些尷尬,他這般年紀倒讓一個小姑娘給夸住了。
棚子角傳來一聲悶笑,帶著幾分啞,是那個老先生。
小姑娘的父親急忙過來拉過小女孩,“小女唐突?!彼亮瞬令^上的汗,看這公子衣著和周身氣度,不是小門小戶能養(yǎng)出來的,再加上塞北城近日來了好些個公子哥,他怕女兒得罪了哪個,吃不消。
小姑娘從父親背后伸出頭,還是脆生生的聲音,“大哥哥,您就像畫本子上的仙人?!?p> 棚子角又傳來一聲壓抑不住的笑。
中年漢子伸手壓回她的小腦袋,咂咂嘴,不知道說什么,他只是個老實本分的莊稼人,如今做點小買賣,不會說什么漂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