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上衣領(lǐng)又給她蓋上錦被，把額頭貼在她后背上，卻沒有觸碰她，從上面看，是一個很虔誠的祈禱姿勢。
她這一睡就睡到下午，期間，有人敲門，是仇九，他說顧公和夫人今天離開，在王爺府等著顧長安去送，戴岳回頭看了眼牡丹帳子里的人剪影，睡得正熟，最后這趟送別是戴岳去的。
一直到城門口，人聲鼎沸，隨著顧公出城的還有那口規(guī)格極高的棺槨，驃騎大將軍站在棺槨前，微微低著頭，看著棺槨上的仙樂彩繪。
重騎兵站立兩側(cè)，黃金甲在日光下閃閃發(fā)光，戴岳在跟顧公說些道別的話，今日應(yīng)該是顧長安來，她沒來，只能他頂上。
驃騎大將軍也不是沒見過這個人，在京中和塞北都見過，他始終認(rèn)為這個人危險，不知為什么。
故這二人交接時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浩浩蕩蕩的軍隊便護(hù)送著顧公出了城。
顧長安醒來時已經(jīng)是下午，她坐起來扶著額頭看這個牡丹花帳子，頭暈，上午還有陽光，下午就陰了天，門悄聲開了，進(jìn)來一人，走路無聲，是鬼鳥，他拉開帳子低聲說：“齊王今年要求增加生鐵的制造量?！?p> 她手指握緊，摩挲著金絲牡丹帳子，“用的什么名義？”
“居民增多，需要耕具?！惫眸B說完這句話停了一會，“皇上允了?！?p> 顧長安擺手，鬼鳥如來時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她松開手中的牡丹帳子，重重倒回床上，拿起錦被蓋住頭，這世間名利場，她煩了。
屋外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這響聲沒有磨得她難受，相反讓她很舒心，是小冰粒墜在琉璃窗上的聲音，她起身光腳走到窗前，猛地推開窗，冰粒刮到她皮膚上，尖銳的疼。
冷風(fēng)涌進(jìn)屋里，把她的頭發(fā)吹得向后揚，她看著這場突如其來的冰雹，冷下了眼神。
戴岳送完顧公往府回，進(jìn)門時讓一個人給攔了下來，是吳秋舫，不應(yīng)該，這二人不應(yīng)該是現(xiàn)在這種平靜的場面，戴岳騎在馬上低頭看他。
吳秋舫身邊沒有別人，獨自一人，他說：“我要見王爺一面?！彼f完這話就不再吱聲，緊抿著嘴，眼神固執(zhí)、倔強(qiáng)、灼熱。
戴岳看了他一會，從頭發(fā)絲看到腳底，才發(fā)現(xiàn)這人變了，變結(jié)實了不少，手臂上也有了肌肉，背也挺得更直，他把馬鞭插進(jìn)腰后，說了一句：“跟著吧?！?p> 門口的親兵接過馬，戴岳抬腿下了馬，吳秋舫跟在他身后進(jìn)了將軍府，他二人轉(zhuǎn)過前廳進(jìn)了院子的門就在窗戶下看到一身白衣的顧長安。
從院門口到窗戶不過一棵桃樹外加一個習(xí)武場的距離，可吳秋舫卻覺得他走了好久，走了好久才見到這人。
他停在院門口，隔著滿天的小冰粒跟窗下的人互相對視，誰也不主動，誰也不上前，顧長安垂著眼睫不冷不淡地看他，眼中像是上了霜，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戴岳都進(jìn)了屋子給她披上了鶴氅，吳秋舫才迎著她冰冷的視線一步一步走過去。
他走到窗前，臉色紅潤，眼神燙人，他說：“我能幫王爺拿掉邱大將軍?！?p> 邱大將軍，春華郡主的父親，最頑固的舊派，頑固得有些無可救藥。
“你恨春華郡主？”
“不恨?！眳乔雉郴?，他真不恨，相反是春華郡主這一遭放出了他心里的野獸，他還要感謝她。
眼前的人生的好皮相，畫本子里男主角也不過如此，唇紅齒白，又加上周身重活過來的那股子氣勢，很吸引人。
她看著看著倒是輕笑出聲，“你有什么辦法？”他有什么辦法，整個京中都沒有辦法他能有辦法？
他說：“春華郡主，是破綻?！?p> 這話落，顧長安就收起了笑意，一雙眼變得黑沉，盯著吳秋舫，眼前這人真變了，變得心狠了，“我不想動她?！彼f，“你還有什么辦法？”
冰粒打在吳秋舫背上，疼，他狠狠吸了口氣，啞著聲音說：“邱將軍的已逝夫人?！彼站o手，逼著自己說完，“她娘家多次參與科考，想往我們這塞族中子弟。”
這事可大可小，全京城的家族都在往他們那塞人，想謀個學(xué)位，全看上面那位想怎么辦，他本不想用這種小人的手段行事，他想得好，堂堂正正的對決，可世上哪來那么多公正的對決。
顧長安看著這人痛苦的眼神，輕聲道：“他們不是壞人?！眳乔雉陈犓@話就愣住了，她又道：“他們不是做壞事的壞人，他們行的是大義，是對手不給他們堂堂正正行事的機(jī)會，讓他們成了你們眼中的壞人?！?p> 吳秋舫皺著眉沒說話，他沒認(rèn)為他們是壞人，不過是各司其職，各為其主，鴉羽一樣的睫毛輕輕顫抖著，只聽她說：“我不是要逼你成為一個壞人，我只想告訴你，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好人和壞人之分，你心中的火焰我們心中都有，我們失去了很多像你一樣的人才知道沒有那么干凈的路，那么干凈的路走不通。”
戴岳在她這話落，走過來往她手里塞了一個手捂，然后到一旁處理軍中的事情。
吳秋舫張了張嘴，“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讓我們活著，活著才有本錢接著做事?！彼Ａ送?，“可我心中也有堅持，有些事，不能做就是不能做，我有自己的底線?！彼曀?，胸膛起伏，說：“我想跟你們一起做事。”
明天她就要回京，他等不了了，他忍耐不了再浪費一分一毫的時間，所以他想搏一搏。
顧長安一手按著窗框，微低頭，看著地上的冰粒，她說：“這條路不好走。”
吳秋舫聽她這話反倒是松開了握緊的手，“多不好走？有多痛苦？”
她抬頭，眼中是化不開的難過，“十分痛苦。”她說。
吳秋舫第一次見她這樣的表情，只見他扯著嘴角笑了，輕聲問：“比我舉家俱滅還痛苦嗎？”
戴岳握著折子看著她背影，從她那句十分痛苦開始，他就維持著這個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