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有情人終成眷屬
離人峰洛傾鴻墓前，楚昱孤座輪椅立于崖頂。
云歿在林后停下，讓開了路請連城雪過去，自己則退開了。
與連城雪擦肩而過之時，他仍舊不望告誡她：“若這回你還不知珍惜，那我們便帶著侯爺從此消失，云歿向來說一不二，望仙子好自為之?！?p> 云歿離去的身影伴隨著離人峰上不斷吹來的寒風(fēng)。
她望著崖上那個坐在輪椅上背對著她的人，還沒靠近他，心就已經(jīng)開始痛起來。
那個蕭索的背影，那個坐在輪椅上的綠衣公子，他曾經(jīng)是那樣完美的一個人，那樣驕傲的一個人，那樣風(fēng)華絕代的一個人，那樣本領(lǐng)超群又才華出眾的人，而今，他卻失去了可以在腳下土地上站立行走的雙腳，也失去了可以在高空展翅翱翔的本領(lǐng)。
老天爺，為何你要這般殘忍地對他？！
連城雪安耐住自己抽搐的心，一步一步走向那個她恨了十七年卻也愛了十七年的人，突然覺得他們之間好像已經(jīng)過了好幾個世紀(jì)那樣長的時間。
楚昱如今沒有了從前超群的能耐，失去了所有的內(nèi)力和武功，且渾身筋脈都斷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四大護(hù)法拼死保住了他的命，他如今或許連坐起來的機(jī)會也沒有了，只能一輩子躺在床上度過余生了。
連城雪感受耳邊吹過的寒風(fēng)，捂著鉆心痛著的心，一步步走到了輪椅后，直到手撫上那輪椅，楚昱才發(fā)覺背后有人。
“是誰？”
如今他武功盡失，連身后有人也察覺不出來了。
問話的同時他轉(zhuǎn)過頭來，卻在雪白衣衫映入眼簾的時候呆住了。
十七年了，這樣干凈這樣純潔這樣纖塵不染的白衣勝雪，世間能有幾人？
“阿雪，是你嗎？”
楚昱不敢回頭，他怕自己猜錯，怕不是他日思夜想的那個人。
連城雪聽著他的聲音都不如從前那般俯視的感覺了，好像從容平和了許多。
到底要經(jīng)受怎樣的考驗(yàn)和煎熬，才能那樣高傲的一個人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是我?！?p> 話出口，卻已是哽咽不成聲，淚決堤而下。
楚昱終于敢回頭，伸手牽住連城雪伸來的手，看著連城雪一步步走到自己眼前，然后在他的輪椅邊跪坐下去，看著她仰頭看著自己淚如雨下，發(fā)不出一點(diǎn)聲音。
從來不曾這般心疼過，原來自己竟然是這么心軟的一個人嗎？竟然只是看到她落淚就心痛至此？
楚昱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這真的是他自己，然而眼前不停落淚的連城雪卻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伸手拭去連城雪的淚，笑道：“傻丫頭，哭什么，我不是好好地活著嗎？”
雖是笑著的，雖是語氣平和的，他卻不知自己竟然已經(jīng)潸然淚下。
連城雪聽見這句話，反而更加痛心。
這樣叫活著嗎？換做是從前的他，這般屈辱地活著還不如死了干凈！
連城雪伸手撫上他的腿，看著這雙如今已經(jīng)無法行走的雙腿問：“疼嗎？”
想來這雙腿怕是再也無法站起來了，往后的日子要他怎么過呢？
誰知楚昱倒是很坦然，只是輕輕一笑：“哪里還會疼呢？若是還能感覺到疼，我倒是要敲鑼打鼓感謝老天爺了。”
楚昱是不經(jīng)意間說出這樣的玩笑話，誰知連城雪聽了卻更加心疼，淚更加洶涌。
竟連疼也感覺不到了嗎？
“為什么……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這話中也許有著她自己對過去一無所知的怨，也有對洛傾鴻利用她的悲。
可是眼前的這個人，盡管他也是想利用她的，盡管他也真的利用了，可她卻無論如何也恨不起來。
楚昱依舊笑著，看了看眼前洛傾鴻的墓，又看了看連城雪，最后笑著說：“阿雪，你可知這十七年來，我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輕松過。我已經(jīng)過夠了那些血雨腥風(fēng)的日子，如今這樣反而成全了我?！?p> 楚昱看著連城雪想起了他們來藥谷前他對四大護(hù)法說的話。
“這件事到此為止，誰也不要再想著為我報仇的事，我已經(jīng)厭倦了，不想再和他們糾纏下去了?！?p> 四個人默不作聲，相互看了看，最后還是選擇了聽話，因?yàn)樗麄冄劭粗髯颖疾耸吣?，也許是時候讓他休息一下了。
“是！”
“還有，千萬不能讓阿雪知道真相，若他知道洛傾鴻并沒有死，而且還是這一切事情的幕后主使，她一定會受不了打擊的?！?p> 云歿不服：“可是侯爺……”
楚昱抬手制止了云歿接下來的話：“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可這一切不是阿雪的錯，是我的自私讓她落入了這個圈套，所以這個苦果只能由我自己來嘗?！?p> 云歿不服氣地哼了一聲，作罷。
寒風(fēng)呼嘯的離人峰上，楚昱看著眼前的連城雪，覺得一切都值了。
不管怎樣，她回來就好。
連城雪看著這個人，還是那身華麗的綠衣，還是那張傾城絕世的臉，只是少了從前那股逼人的霸氣，也沒有了從前那股天下唯我獨(dú)尊的傲慢，如今的他渾身上下都是柔和的光。
連城雪從來不知道，這個人還有這樣的一面。
連城雪不知道的是，或許這才更加符合楚昱的本性。
十二歲之前的那個楚昱，為了得到厲王的認(rèn)同，為了讓厲王接納他的母親，一直在努力做著那個讓人喜愛的三公子楚昱，盡力讓身邊都認(rèn)可他，而事實(shí)上他也做到了。
改變他的當(dāng)然就是十二歲那年母親的死和父親的絕情。他從此變得冷酷，變得狠厲決絕，變得六親不認(rèn)，這些都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想替母親也替自己出口氣，讓那些所有看不起他們母子的人、對不起他們母子的人都付出代價。
也許，一直以來推動他不斷前行的就只是那股對所有人的恨，這股恨讓他忘記了所有曾經(jīng)的那些美好，甚至連他的本性也都被他自己親手埋葬，直到今天他失去了賴以行走的支柱，那個被他制造出來的只為復(fù)仇而生的楚昱便失去了存在下去的意義，那個被他雪藏了十七年的楚昱又活了過來。
耳邊回響起云歿的話：“若這回你還不知珍惜，那我們便帶著侯爺從此消失，云歿向來說一不二，望仙子好自為之?！?p> 連城雪突然笑了。
云歿，我不會給你這樣的機(jī)會的。
“從今往后，你打算怎么辦？”
連城雪想象不到，當(dāng)曾經(jīng)那個完美無瑕的人成為一個毫無防身之力又不良于行的人之后，他該怎樣生活下去。
楚昱卻笑了：“阿雪，原來在你心里，我竟是如此不堪一擊嗎？沒有了雙腿還有輪椅，沒有了武功我依然能行走江湖，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呢？”
“可是，你真的不介意世人會如何刁難你嗎？曾經(jīng)的慕容云霆樹敵太多，如今若他們都找上門來，你要如何應(yīng)對？又如何應(yīng)對得過來？”
楚昱只是淡然一笑，坐在輪椅上遙望離人峰對面一望無際的群山，坦然道：“楚昱對此生所作所為從未后悔過，就算重來一次，我依然會這么做。若有人要來尋仇，那就讓他們盡管來好了，天若要亡我，大不了就是一個死！”
“楚昱！”
連城雪登時有些惱怒，楚昱趕忙道：“說笑的，阿雪你不要當(dāng)真，我的命很硬的，哪兒那么容易就被閻王爺收走。”
連城雪站起來跺腳道：“你還說！”
“是是是，我不說了，不說了，你不要生氣。”
兩個人頓時覺得這對話好像有些過于……親密，都有些不自覺地尷尬。
還是楚昱先開口，伸手對連城雪說：“阿雪，過來?！?p> 連城雪還在為剛才楚昱的話賭氣，楚昱不由扶額笑了。
“阿雪，你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怎么還耍小孩子脾氣呢？過來?！?p> 連城雪終究還是乖乖聽話走過一步，在他身邊跪坐下去。
楚昱牽起她的手，臉上浮現(xiàn)出心疼。
“阿雪，你可知，我雖不后悔我所做過的一切，可唯有一件事，我是悔不當(dāng)初的。”
連城雪很是認(rèn)真地問道：“是什么？”
“就是將你送到了二哥身邊，不是因?yàn)閷⒛闼腿チ宋也抛兂闪爽F(xiàn)在這副模樣，而是因?yàn)閷⒛闼腿チ耍抛屇闶芰四敲纯嗪臀?，還讓別的男人傷了你的心?！?p> 連城雪緊握楚昱的手，貼于臉側(cè)，趴在他的腿上，閉目享受這難得的一刻安寧。
“已經(jīng)無所謂了，都過去了，重要的是我回來了，而你還在這里?！?p> “阿雪……”
連城雪抬頭，上身前傾，在楚昱的唇上印下了蜻蜓點(diǎn)水的一吻，讓楚昱直接楞在當(dāng)場。
“阿雪……你……”
連城雪嫣然一笑，陽光明媚，傾國傾城。
“昱，從今以后，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天涯海角，永不相棄！”
楚昱竟然一個沒控制住，淚奔騰而下，只因這二十九年生命里，第一次有一個人愿意完完全全接納他，承諾給予他一生一世的愛。
而這樣的淚眼傾盆，卻是自十七年前母親去世之后再也沒有過的。
連城雪起身，將楚昱抱住，緊緊包裹在自己的懷中。
“從今以后，無論生死，無論富貴貧窮，我都會陪在你身邊，所以，忘記那些悲傷的過去吧，忘記那些不開心的事和人，只做快樂的楚昱，好嗎？”
楚昱當(dāng)然只有點(diǎn)頭的份：“好……”
連城雪心滿意足抬頭望著萬里碧空，仿佛看見了幾個笑著向她招手的人影紛紛轉(zhuǎn)身遠(yuǎn)去，那里有逝去多年的父王和母后，有她感念其恩一生的云翳，有自小便陪在她身邊的雪嫣，有為掩護(hù)她而壯烈獻(xiàn)身的雪瑩，有笑得純真無邪的林逍遙……
樹林后，四大護(hù)法看得都覺得心動不已，尤其云歆，早已一把鼻涕一把淚了。
云歿亦紅了眼眶，心道：侯爺，您終于如愿以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