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山角下,有一座依山而建的庭院,與其說是依山而建,倒不如說是借山而成。
這座庭院的主人是位灑脫之人,一年前云游至此,發(fā)現(xiàn)了此處好山好水好景好民風,便以青藤代墻,籬笆為戶,不改天然錯落的流水山景,就地取材因地制宜的修以木橋小亭錯落搭配,素屋青山,草廬上面掛一竹匾“不凈齋”,自稱“不凈山人”,舉家搬遷了過來。
說是舉家,這人口也簡單:不凈齋主人愛四處云游,并無娶親,更無妻兒,只有一侄女兒,隨著家人逃亡,顛沛流離,親眼看到父母死在自己的面前,見慣殺人放火、僅以斷壁殘垣容身、一路東躲西逃、提心吊膽,受了不少驚嚇、失了憶,其他遠方親友也都或死、或散不知所蹤,他這叔父,便成了他這侄女兒唯一的依靠。
后來雖然戰(zhàn)亂漸平,但他帶著他這侄女兒云游實在是不便,放在老家著人看護又不放心,一年前見了這好地方便停了下來、安了家,自己隨性慣了,只尋了一老婦伺候著姑娘,一老仆灑掃跑腿外,其余的家仆全都遣散了。
都說這宅子風景好、風水好,但是這家姑娘在戰(zhàn)亂中受打擊太大,到現(xiàn)在也沒調養(yǎng)過來,據(jù)說夜里時長淚流滿面。
隨侍的婆子特意留意過,也整夜的守過,姑娘晚上睡覺甚是安穩(wěn),并沒有做噩夢,只是隔三差五的在睡夢里流淚,流不了多久自己便會醒來,問有夢到什么,只說心痛,痛的難受,并沒有做夢,她這病征休息一會兒也就好了,沒有其他的異樣。
她這叔父也請了郎中、散仙來看,都說是驚嚇受損,并無大礙,慢慢養(yǎng)著就好,那也就慢慢的養(yǎng)著了。
一晃一年過去,每日里,或有老翁帶著稚子過來喝茶、弈棋,或與下田歸來路過的壯漢話話桑麻、聊聊收成,炊煙升起之時,也會有哪家稚童跑來拉他去蹭飯;那依舊守著閨閣之禮的姑娘雖足不出戶,但這偏遠之地的民風卻沒那么拘謹,經常有小媳婦兒或者跟著娘親、嫂子們一起過來的姑娘們話話家常、裁裁衣裳、描描鞋樣,日子過得平淡卻并不無聊。
這日與往日并沒有什么不同,不凈山人一早便與月前就約好的老翁上山采茶,老仆灑掃完畢便轉去后院喂雞、劈柴,老婦采摘完種在園子里的蔬果也端著一盆衣服跟著路過門口的女人們有說有笑的去村頭的小河浣洗,前院小草廬里,一壺熱水冒著蒸騰的白煙,炭爐里因為溢出的水,發(fā)出滋滋的聲音。
姑娘本在窗下描著花樣,不經意的抬頭,看到了草廬滋滋冒煙的水壺,想是年紀大了的周伯只顧著劈柴又給忘記了,便放下手中的針線匆匆走了過去,把茶壺提到了旁邊的石桌之上。這張石桌上,一年以來一直放著這么一壺水,供過往的人進來歇腳,所以,這家里本就低矮的籬笆門白天從未關過,晚上也只是虛掩上,防一些小動物之類的,以免擾了晚上的睡眠。
“請問,有人嗎?”一少年站在門口向內喊話,雖然門口形同虛設的籬笆門大開,但那少年并未擅自闖進去。
這姑娘聽到聲音,心中略一遲疑:想必是外地路過的客商,如果是周邊村落的人,只怕早就進來了,斷不會有這么一問。
她向門口望去,門口一位少年款款而立。雖說是足不出戶,但在這鄉(xiāng)野之間,畢竟沒有高門大戶、世家小姐那么斤斤計較,她走到門前,絲毫沒有鄉(xiāng)村小戶女子的膽怯、害羞和拘謹,款款一禮,道:“公子有何吩咐?”。
再細看這少年:身材勻稱,雙目清亮,眼神沉穩(wěn),下頜圓潤,還帶著一點兒尚未脫去的少年稚氣,率真中不失穩(wěn)重,背上背著一把長劍,干凈無穗;雖年輕,但神情氣韻清爽,隱隱有仙人之資,看著氣質和打扮,并不是凡夫俗子,想必是哪家仙門名山、修道世家遣入紅塵修習世間道的后起之秀。
這姑娘都已經把這少年打量了一番,但這少年仍直直的盯著她的臉卻并不說話,心道:自己不是天人之姿,這少年看她的眼神也是干凈透亮,并不是登徒浪子之輩,為何…….
“公子?”忍不住又喚了一聲。
“哦……“那少年緩過神兒來,拱手道:”有勞姐姐,敢問姐姐怎么稱呼?”
“不敢,小女子姓水,名清淺,請問公子是歇腳還是問路?”水清淺穩(wěn)重得當?shù)倪B回帶問。
“不問路,討口水喝?!?p> “公子請進?!?p> “水清淺……”那少年品著這個名字,又打量著這女子的言談舉止,氣質神情,與這鄉(xiāng)野小村真真是不搭,一點兒都不搭。
眉間帶著些許疑問隨著水清淺落座在石凳之上,那少年終于還是忍不住的問道:“敢問姐姐祖籍何處?”
水清淺坐在對面的石凳上,從石桌上一摞扣著的茶碗上翻轉過來一只,放進旁邊一直更大的瓷碗中,用剛燒開的熱水把茶碗沖洗了一遍,方才襯一布巾,取出茶碗,細心的只斟了半碗熱水,端到那少年面前:“祖籍容臨?!?p> “容臨……”那少年頷首謝過,繼續(xù)問道:“姐姐可曾去過小蒼山?”
“沒有?!彼鍦\記憶中的生活軌跡簡單的要命,除了逃亡那些時日,她可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小姐,小蒼山……從來沒有聽說過,想必是遠的緊吧。
“云棲山呢?”
“也未曾去過?!?p> “那就奇怪了,這世上竟有長的一模一樣的人嗎?”那少年喃喃過后又朗聲問道:“請恕在下唐突,只因水姐姐與在下幼時相識的一位姐姐十分相像,甚至可以說是一模一樣,故有怠慢,還請姐姐不要見怪?!?p> “哦?”雖覺得不可思議,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水清淺小小的驚愕之后便也坦然,道:“你的這位姐姐現(xiàn)在身在何處?”
“……六年前就已經故去了…….”那少年回憶起往事,眉宇間淡淡的哀愁:“她就死在容臨…….”
“哦…….”水清淺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局,“聽說六年前三國四城有一場大浩劫,最后一役無比慘烈,好像就是在容臨,容臨受屠戮半城之難,死傷無數(shù),莫非你姐姐就是那時……”
那少年似是有話要說,但欲言又止,片刻后仍是道了一句:“就是那一次……”之后便不再作聲,飲了已經可以入口的茶水,覺得這位水姐姐家中無人,即使自己年齡小,但再多叨擾也是不便,便起身拱手告辭,他要在午時趕在畫眉鎮(zhèn),錯過了時辰,可又是要挨罵的。
驛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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