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美人.諜
范蠡回到都城會稽，再次覲見越王勾踐。越王對他的提議不以為然，但禁不住范蠡幾次三番進言，看在他“槜李之戰(zhàn)”退敵有功的份上，勉強同意他的計策。一經(jīng)的越王允許，范蠡立即著手布置。他現(xiàn)在就在城外的湖畔，等候一個人的到來。八月的黃昏，榆林凝寂，低矮的野蔬叢邊，開了數(shù)朵微小的花蕊，引得一只黃蝶旋回飛舞，停停升升！這一只小黃蝶，算是在這清悠的湖邊難得的生趣。范蠡悠然自得地佇立在老榆樹下，望著微波輕揚的湖面，與遠(yuǎn)處一瞬掠過的白鷺。
這時，一個三十歲左右、挺拔健碩的男子匆匆朝他走來，他背著藥箱，穿著一襲青衫，衣袖上繡著黑色玄邊，這與尋常醫(yī)士穿著頗為不同。他來到榆樹下，恭敬地作了個揖：“范大人！”
范蠡轉(zhuǎn)過身微笑道：“慕陽太醫(yī)！”
“不知范大人喚在下來，所為何事？”慕陽有些納悶，他只是一介宮醫(yī)，與范蠡素少交集，又何況，在這人跡罕至之地與他見面，十分不解！
“這里山清水秀，拘泥于俗禮豈不辜負(fù)這一番好景色！你說呢，慕陽兄？”范蠡道。
“范兄如此豁達，倒讓在下占便宜了?！蹦疥柪市Φ馈?p> “慕兄倒底是軍中出來的，宮中一幫迂腐太醫(yī)同你相比，差得太遠(yuǎn)了！難怪深得王后娘娘賞識！”范蠡贊道。
“哦，我說范兄怎么會找在下，原來是娘娘薦舉?！蹦疥柣腥淮笪?。
“前日在坤啟殿，在下向王后娘娘討要一位醫(yī)術(shù)精湛、身強力壯且有魄力、有膽識的太醫(yī)。娘娘說，太醫(yī)院的太醫(yī)，醫(yī)術(shù)精湛的，大多上了年紀(jì)，有些已經(jīng)須發(fā)花白，甚至行動都要有人攙扶。惟一符合要求的，就只有你了。”范蠡直爽地道。
“這么說，范兄無人可用，才勉強找上我嗎？”慕陽笑道。
“哪里哪里。在下的意思是，太醫(yī)院那幫老家伙，僵化固執(zhí)，哪比得上慕兄年輕有為！”范蠡微笑道。
“再客套下去，你我同宮里的太醫(yī)一樣無所差別。范兄有什么意圖直說吧，王后娘娘吩咐過，要我聽從范兄的指令！”慕陽收斂笑容，正色道。
“正合我意！走”范蠡往東邊一塊烏石走去，他在用撿拾的干枝生一堆柴火，三塊石頭架了一只鐵茶壺，正往外“汩汩”冒熱氣，“水開了！”范蠡將水倒在烏石上的陶壺里，不一會兒，就聞到一縷清輕淺茶香。陶壺邊另有兩杯，范蠡斟上茶，遞給慕陽。
兩人分坐烏石兩側(cè)，在空曠鄉(xiāng)野中，品著清茶，閑談變得輕松自由。“據(jù)娘娘所說，慕兄醫(yī)術(shù)、武藝俱佳。當(dāng)年，危急之際，曾搭救過如今統(tǒng)領(lǐng)三軍的代蒙大將軍。代將軍后來把你推薦給了妹妹——瑤瑟宮妍夫人。代蒙此舉，既圓了你精進醫(yī)術(shù)的心愿，又為妹妹在宮中找了一個忠心耿耿的太醫(yī)，可謂一舉兩得！妍夫人五年前，能平安誕下睿公子，慕兄功不可沒！此番王后娘娘一言將你打發(fā)給了在下，妍夫人知道，怕是要氣得咬牙切齒，連帶憎恨在下呢！”范蠡對宮闈秘事深知熟詳。
“宮闕之事，非在下所能及。我不過盡了一個醫(yī)者本分而已?！碧崞鹜?，慕陽輕描淡寫地帶過。
若換作其他太醫(yī)，恐怕早就得意地將自己吹噓熱捧一番。范蠡自此對他十分欣賞，然后接著問道：“慕兄可否詳細(xì)介紹一下，師從何方？如何習(xí)得武功？”
“在下出身軍醫(yī)世家，祖上皆在軍中任醫(yī)士。太祖一輩，方始出名。太祖深知戰(zhàn)場兇險，救治傷兵時，自身亦受敵人攻擊，因此，自創(chuàng)一套劍術(shù)拳法，以防身保命?！蹦疥柸匀涣攘葦?shù)言帶過。
“談及昔日榮光，僅寥寥數(shù)語，果然是真人不露相！慕兄，你當(dāng)真不愛名利嗎？”范蠡追問道。
“當(dāng)年，在沙場，眾多剛剛還生龍活虎的兵士，傾刻間就流血送命！看多了生死，活著就是萬幸。至于名利，就像天上飄著的云煙，遲早會消散，何必去計較呢？”慕陽目光中流露悵惘，看得出，對昔日戰(zhàn)死的士兵，他無力救治而內(nèi)心承受著痛苦。
“依慕兄所說，你當(dāng)太醫(yī)，也是不想再面對救不了人的痛苦?？裳巯挛乙闳プ龅倪@件事，卻是要慕兄依舊直面生死。你，能行嗎？”范蠡直言道。
“不知范大人所言何事，在下愿聞其詳！看看自己能否做得到?！蹦疥柕?。
“槜李之戰(zhàn)，吳王闔閭趾傷而亡！吳太子夫差繼位，以他的脾性，定會秣馬厲兵，報當(dāng)日之仇！”范蠡冷靜分析。
“在下略有所聞，范兄一計退兵，王城百姓，人人稱頌，夸贊先生韜略高深莫測！”慕陽恭維道。
“投機取巧而已。當(dāng)時兵臨城下，不得已才以險求勝。論起實力，吳越相差懸殊，真正戰(zhàn)場較量，越國不是吳國對手?！狈扼黄届o地道。
“這話范兄可不能說于大王知道?！蹦疥栆馕渡铋L地瞄了他一眼。
“可惜我說了?！狈扼粺o奈地道。
“結(jié)果呢？”慕陽問。
“大王不屑一聽！”范蠡自嘲。
“范兄運氣不錯，大王沒將你投去喂馬。”慕陽玩笑道。
“差不多了，大王如今避著我，不肯見面！”范蠡嘆息道。
“范兄既然有先見之明，想必不會坐以待斃，說吧，有何良策？看我能不能幫上小忙？”慕陽對范蠡的堅持很欽佩。
“就等著這句話！”范蠡往前靠了靠，壓低聲音道：“我有一計，非你莫屬！必要時，可抵精兵十萬！”
慕陽瞧他神密莫測的模樣，坦白道：“實話告訴你，我可沒這么大能耐！”
范蠡不以為然，“所謂計謀，謀在出其不意！你別小瞧！”
“好吧，愿聞其詳！”慕陽道。
范蠡就將自己謀劃的計策，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慕陽雖將信將疑，但是沒反駁。
“所有事，都給你計劃好了，只須點頭即可?！狈扼挥握f道。
“好！我去！”慕陽很爽快。
“本以為要費一番口舌，沒想到這么痛快?！狈扼挥行┮馔?。
“槜李之戰(zhàn)，若非先生行計，在下的妻、女，恐怕也不能如現(xiàn)在這般安逸?！蹦疥栍芍缘貧J佩。
“你走后，家里的親人，肯定會照顧的妥妥貼貼?！狈扼怀兄Z道。
“多謝！”慕陽短短二字，卻透著義無反顧。在這青山綠水邊，兩個男人討論著、商量著，就為了一方平安……
十日后，慕陽裝扮成行走四方的醫(yī)士，啟程前往姑蘇。與他同行的，還有一位須發(fā)銀白的太醫(yī)。同時，范蠡向勾踐請要了四名侍衛(wèi)，作為他們的隨從，勾踐答允了。
城樓上，越王勾踐與范蠡目送他們離開王宮。越王半信半疑道：“范蠡，這步棋，有用嗎？”
范蠡平靜道：“棋到需時，方知有無用！再不濟，多一個消息渠道也好?！?p> 勾踐贊同地點點頭。
轉(zhuǎn)眼間，已到九月入秋。天氣多變，常常早上晴空舒朗，到傍晚驟然降溫，倍感寒意。南萱惦記吳王，命金鈴取了披風(fēng)，親自給夫差送去。在昭德宮外的廊道上，與婧云不期而遇。她手中，亦捧著一件男人的披風(fēng)！婧云見到南萱，滿懷敵意，她上前對南萱道：“王后娘娘，婧云正要給大王送衣，您不必去了！”說完略微曲了曲膝，徑直朝昭德宮而去。
金鈴氣得大罵：“太過分了，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敢對娘娘如此無禮！”
南萱悄聲制止了她：“別說了！”
“奴婢替娘娘不平！”金鈴心疼地說。
“曉得你維護在本宮。”南萱松緩神色道：“她方才的模樣，你都看到了。她不是尋常宮女，不單平日被其他宮女服伺著，就連瓊太夫人與她見面，亦禮遇她三分。敢這樣與本宮說話，顯然，她很清楚自己在大王心中的地位?！?p> “娘娘好不容易找到一次見大王的機會，就這樣放棄嗎？”金鈴?fù)锵У馈?p> 南萱沉沉地說：“方才丟人丟得不夠，還要到大王面前自取其辱嗎？回宮！”
“是！”金鈴只好陪著王后，原路折返。一路上，南萱竭力平息怒意，以免被王宮的奴仆瞧了去，滿宮的傳話。
昭德宮西殿，夫差正坐在案前批閱奏折。守在殿門口的先稹，看到婧云，樂呵呵地說：“云兒來啦？”
“大王晨起穿得少，怕他著了涼！”婧云甜甜說道。
“云兒做事越來越周到?！毕瑞】涞?。
“這都是您的功勞。跟在您身邊，耳濡目染，自然學(xué)了些?！辨涸乒郧傻氐?。說著話兒，婧云來到殿內(nèi)，將披風(fēng)擱在一旁案上。見夫差批得專注，走到他身旁，悄悄道：“奴婢去同稹總管聊會兒天，您趁機歇歇！”
夫差抬頭看了眼她，一臉精怪。夫差平靜地說：“寡人不累！”
“都坐三個時辰了，還不累！”說著，婧云跑到門口，把先稹拉到一邊，嘰嘰喳喳，不知道說了什么，兩人聊得十分起勁。
夫差悄然失笑，頭一回覺得這個婢女有趣。也是他在先王離世后，頭一回漾起笑容。剩余的十幾本奏折，夫差一一作了批示，朱筆在不周之處醒目地標(biāo)記，今天的批閱才算完成。他動動發(fā)僵地脖頸，竟有些“咯咯”聲響，想是久坐不動之故！夫差起身往外走，快到殿門口時，先稹瞧見了，遂飛速趕來，將馬鞭高高舉起，語氣嚴(yán)厲地問道：“夫差，你今天報仇了嗎？”
夫差一心撲在閱覽奏折上，方才又被婧云逗樂，早已忘記還要每日詢問一事。先稹這突然一問，委實被驚著。霎時，夫差笑意盡消，面容被濃濃愧意籠罩，心情隨之跌入冰窟，他顫著音答道：“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