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只剩下我們倆個人了,我找了一張凳子,坐在她眼前,我輕聲地問道:“你想喝水嗎?”我不自知地帶著關(guān)心的語氣。
她聽到這話,又強硬著擠出一個笑容。用力的才將頭做了一個擺頭的姿勢,我想是不需要了。
我再次問道:“你的腿疼嗎?要不我給你揉揉?!币话愕昧诉@種病,此刻會渾身疼著,我想她此刻定然也是很難受。
她再次用力地搖了一下頭,我想她真的是用盡全力了。僅是一個搖頭,就能看出她此刻的痛苦??上攵∧б彩钦娴膮柡?,將一個好好的人,折磨成這副樣子。我只能靜靜地看著她了,她什么都不需要我做。不管說些什么,她都會拒絕,我想她就僅僅是想看著我。
我也不想跟她多說什么,畢竟,也不知道說些什么。不一會兒,那位叔叔拿了一碗粥進來了,道:“阿簡,你還沒吃飯吧!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買了一碗粥,還有別的,別的放在外面了。要是不喜歡的話,我再去買些別的。”
就這么一件小事就能看出這個男人的細心,我點點頭,道:“我就吃這個吧!叔叔,你吃了嗎?”那粥就在我跟前,直接就接了。
那叔叔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我等會再吃?!?p> 我看著他倆人定是有話要說,我對叔叔道:“這粥有股味道,我去外面吃吧!”
叔叔望著我,尷尬地笑了笑,道:“你去吧!”
我拿著粥出了病房,順帶著關(guān)了門。她得了如此重的病,此刻在普通病房,怕是沒救了??扇绻覜]有喊她媽媽,她會不會有遺憾?我會不會也有遺憾呢?
里面的男人溫柔地看著眼前的女人,道:“阿嫻,阿簡真聰明,想到我還有話要對你說,找個理由就出去了。那粥哪有什么味道,也不過是她編出來的。阿嫻,她長的與你有些相像,性格確是很像的,一樣的善解人意,聰慧?!?p> 里頭的女人雖然沒有說些什么,但還是感到欣慰,她的阿簡竟長的這么大了。當年她對女兒的期盼就是成為一個普通的人,能有一個簡單的人生,故取名簡字。因著那男人的兒子叫程潤之,她的女兒也只能叫做簡之,程簡之。
雖然她和女兒之間很陌生,但是她知道自己存在過,就該知足了。何況,你又能憑著什么理由,讓她承認自己的價值呢?單單只是生過而已,可是沒有養(yǎng)過。當時對于她的出生也是恨的,認為她是自己人生中的一大敗筆,所以在阿簡剛出生的時候就選擇將她送走??僧吘寡獫庥谒?,情濃于血,最后轉(zhuǎn)換成牽掛,思念。這么多年了,這是第一次說上話,不由得感慨。可她此時也沒有力氣說這些話,只能眼神透漏出傷感。
男人寬慰道:“阿簡,現(xiàn)在還小,她也是剛剛才知道這件事情,你不要怪她。我瞧著,她是一個好孩子。不驕不躁的,心思又細……”
千不該,萬不該說心思細膩,再那樣的家庭中長大,心思細膩反而沒有好處,會感受出更多的差別對待,他們倆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些的。他們有時候會偷偷的去看阿簡,從她跟著那男孩的身后就知道,相比阿簡,那男孩倒是大大咧咧的,自信灑脫的很,定是在重視的環(huán)境中長大的。而阿簡,話少的可憐,更是知道在必要的時候笑笑,來配合那男孩子的演出,是怎樣長大的可想而知。
再后來,他們倆想要將阿簡要回來的時候,阿嫻又生病了,因此只能放棄。
年輕的時候,我們不能腦熱的時候做決定,要不然,多的是后悔的例子。
那男人繼續(xù)道:“阿簡這孩子,堅強的很,單是看她這么獨立,就知道。她會越來越好的?!?p> 那女人留下了眼淚。最后一句話是重點,她的阿簡會原來越好的,也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那女人看著那個男人,眼中似乎有千言萬語,可是卻怎么也說不出來。
那男人無奈地笑了笑,道:”阿嫻,你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蹦鞘撬旁谛拈g上的女人,怎么能讓她走得不放心呢?自己再怎么難過也不能表現(xiàn)出來,絕對不能。他要給她一個謊言,讓她心安的謊言。
那女人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我聽到男人急切地聲音喊道:“阿簡,快進來。”
我回過神來,放下一口沒吃的粥,立馬沖進了病房。我看著那個閉上了眼睛的女人,我也不知道她閉氣了沒,只知道此刻異常地難過。
我聽著機器的聲音一直嘟嘟嘟地嘟個不停,吵得我心煩意亂,我看著她,呆了,我不知道該做些什么,留下了我人生中不多的眼淚。
那位叔叔道:“她還在,你要是想說些什么,她能聽到的?!?p> 我這事才有了反應,輕聲地喊了一聲:“媽……媽。”我只喊了一個媽字的時候,那機器上面的線變成直的啦。我雖不明白這機器叫什么,但是也知道那條直線代表心跳停止跳動,醫(yī)學上稱之為死亡線。
才剛剛認識的媽媽,就這么死了,我接受不了。后來,我總以為,我要是不來見她,她是不會死的。我就這樣一直地鉆牛角尖,后來更是出不來,也不想出來了。
那位叔叔顧不上我了,他拉著她的手,臉色從病態(tài)白已經(jīng)變成了慘白。男兒有淚不輕彈,他此時也掉下了眼淚,那是真誠的淚,因為他真地很傷心,像是丟了他的稀世珍寶。
我此刻也傷心,前所未有地傷心。按理來說她在我面前充當了不到倆小時的親人,為什么我會這么的傷心。不應該,沒道理?。?p> 有護士過來了,將她的尸體送進了太平間,我跟著那位叔叔一起去了。在太平間的時候,那位叔叔才注意到我,道:“阿簡,這里陰氣重,你還小,不應該來這里,快出去。”
我搖頭道:“我才看了她那么一會兒,我得多看看,我怕以后會忘了他的。”
那位叔叔繼續(xù)勸慰,可他說什么我都聽不進去。他似乎沒想過我會這么執(zhí)拗,跟當年的阿嫻一模一樣。當年的阿嫻做決定也是不會輕易改變的,此刻,阿簡怕是聽不進去了。陪著她就好,要是不在眼前,還怕她出什么事情了。
入殮師進來了,給她化妝。要說給死人化妝,給活人化妝是不同的?;钊嘶瘖y是好看,死人化妝,是莊重,和好看是扯不上的??苫陫y的她,我覺著她好看極了。我想是因為,她是我想象中的媽媽,也確實是我的生身母親。
她早就為自己選好陵園了,是在公墓里面。公墓地方極小,且墳墓幾多,一不小心,還容易找錯。可她心細地很,選在了一棵樹下面,現(xiàn)在饒是一棵小樹,以后也會長大的。她說:“為了以后你能輕易地找到我,我就選在這棵樹下面。”在那棵樹下面確實能輕易地找到,這么長的路,也只有這么一棵樹。
在這個墓的旁邊是一個空的,可也就這一個空的,旁邊都有墳,著實有些奇怪。我依著子女的禮儀向墓碑行禮,將手中的花放到墓碑前,是百合,她說那是純潔的象征。
那位叔叔在那里站了好久,快到中午了他才將我?guī)律饺ァ?p> 他一本正經(jīng)地問道:“阿簡,若是以后有可能的話,你能否將我葬在這里,就在阿嫻的旁邊,那個墓地我已經(jīng)定下了。我怕我死后會隨便地葬在別的地方,那樣的話,阿嫻會找不到我的,我也會找不到他的。”
我震驚,他竟這么早就為自己找好墓地了,這是對活人來說是非常忌諱的事情,我對他是由衷地佩服。
我承諾道:“叔叔吩咐的事情,我定當全力以赴。不過,你現(xiàn)在得好好活著?!?p> 那位叔叔輕輕摸著我的前額,道:“你瞎想什么呢?我答應阿嫻要好好活著,怎么能食言呢?”他心里想著,現(xiàn)在要是死了,阿嫻會怪他的,怪他不守承諾。要是阿嫻問他是怎么死的,他該怎么回答呢?回答不出來。他只能活著,然后靜靜地等死。
我淡淡道:“那就好。”
然后他送我回了家。
這幾天,爸爸難得地跟我的老師,也就是班主任吳老師溝通了,替我請了一個星期的假期。
我回到家,一個人呆著的時候,總會想起太平間里的那張臉,也沒有害怕??晌铱傆X著她在責怪我,責怪我沒有喊出來。是啊,連我都責怪我自己,她又怎么可能不責怪我呢?
是實話,我已經(jīng)幾天都沒有睡好覺了,每次剛睡著,就會想起那張臉,面無表情的臉,然后會被那責怪的表情驚到。一晚上,會重復多次,而每一晚都是,我感到日漸疲倦,有時候也會懷疑人為什么會活著?可是,不會有人回應我。
爸爸這幾天陪在我身邊,我有些意外,畢竟放養(yǎng)習慣了。爸爸也提醒過我:“阿簡,你最近幾天精神狀態(tài)不好,要注意身體?!?p> 我也只能點點頭,我也沒打算將我晚上的遭遇告訴他,畢竟他不會幫我,也幫不上我。我也沒讓任何人幫我,因為那是我應該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