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歸安從記事以來便一直呆在念心堂,身邊唯一的親人只有師父,師父本是多年獨居,李歸安是他某日在斷崖邊采草藥的時候撿回來的,發(fā)現(xiàn)她的時候身上只裹著一層薄薄的棉被,二月寒風(fēng)料峭,冰雪尚未消融,但是李歸安居然能活下來,師父說道時臉上也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師父說,當(dāng)時他仔仔細(xì)細(xì)地搜查了全身,一樣證明身份的物件也沒有,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是當(dāng)看到李歸安皺巴巴的小臉被凍得通紅,心生惻隱,便還是將她帶回了念心堂。
當(dāng)時的念心堂不過是師父靜修的地方,坐落于東洲的云蘇山,并排的兩間屋子,其中一間屋子供奉著一尊神像,門口掛著一塊舊舊的牌匾,念心堂三個字已有些模糊不清,另一間用作休息。因為常年未曾修繕,內(nèi)外雜草叢生,屋內(nèi)橫梁也搖搖欲墜,在陰雨天彌漫著一股朽木的腐敗氣息,而云蘇山層巒疊嶂,終年云霧繚繞,周圍荒無人煙,讓整個念心堂顯得更加凄涼蕭瑟。
屋內(nèi)的那尊神像卻是一塵不染,師父每日都要將其擦拭一遍,并囑咐李歸安將燃盡的香燭打掃干凈,再點上新的香燭。那神像是一座女子模樣的石雕,李歸安曾爬上香案仔細(xì)觀察過,五官皆是普通,既無沉魚落雁之姿,又無或雍容華貴或清麗脫俗的氣質(zhì),如同路上擦肩而過便忘記容顏的過客。李歸安想,大抵是這工匠手法過于拙劣,未曾雕刻出本尊的一絲神韻。那日李歸安詢問過師父,堂內(nèi)供奉的究竟是什么神?師父沉默了半晌,只說是南洲傳說中的神女,便不作任何解釋了。
岐國分為東西南北四洲,西洲繁盛,是當(dāng)今帝王居住之地;東洲多山川,風(fēng)景秀麗;北洲寒冷,常年大雪紛飛;南洲神秘,常有神鬼精怪之傳說。
師父時常給李歸安講述南洲傳出的奇聞異事,但是李歸安并不感興趣,她與尋常孩童有些許不同,她對大部分事物都興趣缺缺,哪怕是師父偶而從山下帶回的新鮮玩意兒,李歸安也只是為了不掃師父的興而勉強擺弄幾下,大多時候她只是隨意坐在一處角落發(fā)呆,似乎在追尋某些遙遠(yuǎn)又模糊的記憶,但她不過一蓬頭稚子,又有什么可追憶的呢?李歸安覺得自己或許是一棵已經(jīng)活了幾千載的古木,任由歲月打磨,早已失去了活力。
李歸安原以為自己可以如此安然平淡地老去,直到她十一歲那年,師父往日外出在日落之前必然會回來,這天夕陽余暉已盡卻仍不見師父的蹤影,李歸安甚是奇怪,時間一久心里便有了不詳?shù)念A(yù)感,于是她決定出門尋找?guī)煾福趧傋叱鲩T口沒幾步,便看見在前方雜草處匍匐著一個人影,于是她上前去,借著月色,她看清了那人的臉,心里不由地一緊,深吸了一口氣,大喊:“師父!”
李歸安跪坐在地上,使了全身的力氣用雙臂環(huán)著師父的腰背,將他靠在自己的胸口,晃了晃他的身體問道:“師父!你這是怎....怎么了?。俊毖蹨I卻是已經(jīng)抑止不住,順著她的臉頰滴落在師父滿是血跡的臉上,她張開手掌,十指間也染滿了鮮血,這時師父突然睜開了雙眼,顫顫巍巍地小聲說了一句話,李歸安趕緊低下頭,將耳朵貼近師父的唇邊,師父說了幾句話便不再動了,雙眼睜著,望向那彎將夜幕狠狠撕裂的殘月。李歸安只覺得心跳仿若瞬間停止了,愣了下,不住地?fù)u晃著師父的身體,又試圖用右手捂住師父胸口向外涌出的鮮血,嘴里喃喃道:“師父....你...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李歸安將師父輕輕的放在地上,轉(zhuǎn)身跑向屋里,一邊翻找?guī)煾傅臅灰贿呑匝宰哉Z:“師父你的醫(yī)書在哪?我找到后就可以治好你了,從小我的所有病癥你都能醫(yī)治好,這次我也可以治好你的!”眼淚模糊了視線,李歸安用染血的手擦拭著雙眼,血混合著淚水將書籍洇出了一片殷紅。半晌后,李歸安終于頹然地跪坐在地上,胸口如同有千斤墜壓著,自小與師父生活相處過的種種如走馬燈一般閃過她的眼前,她就這么呆坐著,一夜未眠,直到天明。
翌日,天色微明,李歸安站起身,經(jīng)過一夜久坐,她的雙腿有些酸脹,踉蹌著走了兩步仿佛要一頭栽倒在門檻上。李歸安緩緩地走到師父跟前,尸體周圍的血液已經(jīng)干涸,被染紅的雜草像盛開的妖冶的彼岸花,隨微風(fēng)輕撫,送來酸澀的血腥氣味。
李歸安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挖坑將師父的尸體埋葬,用一塊石頭壘了一座小小的墓碑并刻了一個“安”字,師父從未提起過自己的名諱,只是讓李歸安稱他為師父便可,李歸安只好在墓碑石上填了自己的名字。
自從師父不幸離世,李歸安便一直獨自生活。每日如同師父那般擦拭著神像,只是香燭平日里是由師父下山去采買,李歸安從未下過山去,也不知通往山下的路徑,就此作罷,只用周圍采摘的野果擺在香案上用作供品。無聊的時候李歸安便開始翻看師父留下的書籍,其中有記載各類草藥用途的醫(yī)書,鎮(zhèn)壓鬼魅以及祈愿的制符書,還有一些書上的文字并非平日所見。師父生前時,李歸安只覺得這些書晦澀難懂,并無意學(xué)習(xí),而如今自己孤苦無依,百無聊賴,只好靠這些遺留的書冊打發(fā)時間。
年復(fù)一年,寒來暑往,直到那一日,李歸安在一處樹林采摘野果的時候,上方的樹枝突然傳出沙沙的響聲,接著一個人影大小的東西便滾落下來,李歸安往旁邊迅速地閃了下身子,才沒有被砸中。她躊躇著往前走了幾步,才發(fā)現(xiàn)是個男子,頭戴紫金發(fā)冠,面容被灰泥覆蓋,身著的黑色長袍已經(jīng)被撕扯的破爛不堪,只有袖口用金絲鑲綉著精致華美的祥云滾邊昭示其身份不凡。
李歸安詢問道:“你是誰?為何在此處?“地上的人影不作回答,正當(dāng)李歸安疑惑之際,他卻突然直起身子,盯了李歸安一眼,又死死地抱住李歸安的雙腿,大聲地說道:“神仙姐姐,救救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