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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的女人

第十八章 君王的葬禮

忙碌的女人 落雨聽殘荷 2921 2019-11-17 20:44:31

  XJ的氣候極其惡劣,即使在北方經(jīng)常與嚴(yán)寒的冬天抗?fàn)幍氖刎斠矡o法適應(yīng)這里的終年酷寒。他們經(jīng)常需要躲在寬大的帳篷里以求延緩寒冷的侵襲。有時候,狂勁的寒風(fēng)也會把用以尋求安睡的錐形帳篷掀起,露出頭頂一覽無余似又近在咫尺的浩瀚星空。

  守財在這里主要是幫忙收拾鐵路邊工人們干剩下的一些雜活,像是撿撿撬棍,鐵釘之類的不是太耗力氣的活。恒悅自從到這了這個一望無際全是荒蕪的風(fēng)沙,身邊盡是老爺們的荒山野嶺之后,像是脫韁的野馬,每天和身邊的工人們說著不著邊際的廢話,反正吹牛也不犯法,他可以利用他十三歲的智商漫無邊際地想象。爺爺沒有那么多時間管教他,或者說已經(jīng)精力不足的守財管不住他。

  來到這里的第二年,守財?shù)目人栽絹碓絽柡?,甚至好幾次喘不上來氣,差點窒息而死。他在睡夢里曾看到對他一直窮追不舍的死神已經(jīng)決定要揮起鐮刀給他最后一擊,并在白天每個咳嗽到心絞痛的間隙,他直到那個不是夢境,而是一種預(yù)兆。

  一個星期五的黃昏,當(dāng)時工地上已經(jīng)歇工,他來到妻子做大鍋飯的廚房。廚房里蔥姜蒜的味道如白蒙蒙的霧氣般彌漫在窄小的屋子里,守財根據(jù)鍋鏟撞擊那口半徑一米的大鐵鍋的聲音辨認(rèn)出妻子所在的地方。他說有事要找她說,矮小的廚師其實也已經(jīng)料到他早晚要找自己談。放下手中的鍋鏟,兩個人坐在板凳上。

  “鳳琴,我想回家了?!笔刎斢行殡y,畢竟是他當(dāng)初說要出去,并把她召喚過去。

  “那咱們手中的活兒怎么辦?”

  “我已經(jīng)給我的戰(zhàn)友說好了,他媳婦的妹妹過兩天來代替你?!?p>  “……”

  鳳琴沒有再問下去,她知道丈夫的工作在這條工人可達(dá)上千人的鐵路上完全是可有可無。

  當(dāng)天夜晚,他們慢悠悠地收拾著這兩年買下來的為長久居住在這里而準(zhǔn)備的家用家具,甚至在桌子上還放了一臺電視。誰能知道一切都來得那么快。恒悅被叫到奶奶身邊時,他還在和一個腰間別著一只裝有鵪鶉的藍(lán)色布袋的單身漢討論如何捉鵪鶉的秘訣。那個時候,雖然已經(jīng)晚上九點,很多工友都躺在地鋪上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

  “明天咱們回家”,鳳琴小聲告訴孫子,唯恐驚到其他人。

  “我不走,這里多好玩!”恒悅發(fā)著小脾氣。

  “你爺爺?shù)没丶铱床?!”她們說著,不約而同地看向躺著的守財。

  “……”恒悅不說話了。然后摸索著到自己的地鋪上收拾東西。

  三個人買了第二天的火車票,沒有座位。守財就躺在車廂間連接處的抽煙區(qū),煙霧繚繞中他半躺在地面上,鳳琴則守在他身邊,以備在他需要水和食物時能及時遞給他。恒悅還是不老實,在各個車廂間流竄,尋找著新鮮事。

  白天人們在車廂里吵吵嚷嚷,夜晚十分,車廂里的燈光明了又暗,人們要么坐在硬實的座位上睡覺,要么竊竊私語猶如夢中的魘語。守財還是一陣又一陣十分艱難的咳嗽,甚至把脊背彎成一彎拉滿的弓,這個時候,鳳琴就會像在工地時那樣小心意義地拍著他的緊繃的背部。

  在工地的那些可怕的夜晚,守財經(jīng)常在夢中被咳嗽和胸悶拉到現(xiàn)實黑暗的屋子里,然后就是一陣咳喘,需要半個小時才能咳出一口混著血絲的濃痰。后來,咳嗽的頻率從一次到三次,甚至七八次,有時候還會一整夜睡不著地咳。痰里血絲演化成血塊,最后就直接咳出沒有痰的血水。鳳琴害怕了,不再讓他抽煙。

  工地西邊十里的地方有個鄉(xiāng)村診所,他經(jīng)常到那里拿藥??墒撬幊詴r間長了就會變得效果減退,他就讓醫(yī)生加大劑量,可還是不行,咳嗽并沒有停止。它就像是一頭只能聽到聲音的猛獸,正在掏空著守財?shù)纳眢w。咳嗽之后的虛弱感讓他恐懼,在這茫茫戈壁,他不想死在這里。落葉歸根,是時候回去了。

  經(jīng)過了三天三夜沉悶擁擠的火車生活,他們回到了家里。永新和永成帶著父親到縣醫(yī)院去看了。診斷結(jié)果讓全家人都緘默不語,甚至當(dāng)村子里的人們問起,他們只是簡單地說是肺炎。他們害怕,如果說出來那兩個談虎色變的字眼,仿佛就向命運(yùn)認(rèn)輸了,如果知道的人越少,仿佛這個病會變得越輕,甚至還可能不是那么嚴(yán)重。

  三人成虎原來也可以反著欺騙自己的僥幸,人類有時候就是這么天真,可能上帝也會笑吧。

  守財在醫(yī)院化療了半個月之后,回到了桃溪村。他的模樣明顯的變化,讓人們已經(jīng)猜出了八八九九。但沒有一個人找守財?shù)募胰饲笞C,他們都默契地了解這種避諱。經(jīng)過一段治療的守財仿佛又恢復(fù)了精力,他常常在到處是新房的村子里擺動著光光的腦袋四處張望,向著每一個遇到的熟人揮著扎有粗大針頭右手,用著近乎女性尖利的嗓音向熟人打招呼。

  人們也不知道如何和他聊天,害怕萬一說漏嘴傷害到這個距離死神不遠(yuǎn)的老頭。所以只能謹(jǐn)慎地敷衍著他,可這樣沒有你來我往的聊天注定很吃力,兩三句也就沒話了。守財也感覺無趣,十分尷尬地不知如何收場,最后只能硬著頭皮,頭也不回地獨自走開。但他還沒走多遠(yuǎn),背后的人群又開始有說有笑地說起來。

  能和他說話的人越來越少,經(jīng)常回到家里只有鳳琴等著他,有時候鳳琴也會到前面找素云念經(jīng),為丈夫祈禱。他很無聊,總想找點事做。于是就拿起鋤頭到莊稼地里鋤草,干上一個小時。從小到大,他最不能舍棄的愛好就是種莊稼,希望在泥土里淘到金子。所以當(dāng)他將近三年之后再次拿著鋤頭踏上熟悉的地頭,那種骨子里的充實感和滿足感頓時塞滿了他的全身,一股使不完的力量從腳下油然而生,他迫不及待地想大干一場。

  當(dāng)鳳琴火急火燎地在村子里到處找守財,終于在東面一片麥田里找到他時十分生氣。兇著他不應(yīng)該這么任性,兒子們花了那么多錢給他看病,每天吃的藥都要幾百塊,就是希望他能專心養(yǎng)病,好好恢復(fù)。可他卻跑到地里面鋤草。

  “家里的活沒人干是不是?還需要你這個病秧子?”鳳琴有些激動。

  “你看他們每天都忙,誰還有時間到地里看一眼?”守財像是一個給母親狡辯的孩子。

  “種地能有幾個錢,他們都在忙生意呢!誰還像你憐惜著這幾畝地?!?p>  “那地不種了,看他們吃啥?”守財扛起鋤頭徑直回家了。

  他的兩個兒子確實沒有到地里看過莊稼。永成在國家開始下達(dá)禁止私賣土地以及土地上的泥土?xí)r,他就依靠著村子里土地的漏洞帶著拉土賣的車輛到村子周圍的土溝里拉土,從中賺取泥土費(fèi)。永新則是那些拉土人的包工,同時也是負(fù)責(zé)挖土的挖掘機(jī)司機(jī)。兩個人經(jīng)常是夜里行動,人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第二天不知道哪片溝又深了十幾米。

  恒悅自從回到家,便開始在樹林里到處扯上細(xì)密透明的粘網(wǎng),用來捕捉鵪鶉??删W(wǎng)上粘到的更多的是麻雀和白頭翁,偶爾還會粘到幾只彩色的鸚鵡。他把每天都能捉到的上百只麻雀賣給鎮(zhèn)上的一家專門做鄉(xiāng)村野味菜的飯店,然后把得來的錢再去買粘網(wǎng)。有時他還會帶上村里其他的年輕人一起去下網(wǎng),并承諾粘到的麻雀會分給他們一部分。就在村子周圍到處都是粘網(wǎng)后,雖然不知情的人不經(jīng)意就能撞到看不見的網(wǎng)上,但還是有了效果。很快,恒悅在爺爺居住的房子的二樓上養(yǎng)滿了鵪鶉。

  它們夜晚經(jīng)常發(fā)出類似于笛子的幽鳴,吵得人們睡不好覺。

  其實,他們也不是不愿意陪守財,只是他們不想陪守財在無盡的未知時間里一起等死。自從上次鳳琴吵過守財之后,他看著每天悶在家里的丈夫也有點懊悔。自從丈夫生病之后,她仿佛從丈夫的妻子變成了丈夫的母親,每次發(fā)脾氣,她似乎都擁有著專斷的權(quán)利,而丈夫只能低著頭認(rèn)錯,毫無反抗地順從。

  這個她崇拜了一輩子的男人,家里的頂梁柱,沒想到在某一天竟然會這樣的懦弱地倒下了,而且沒有任何顏面可談。她懊悔于自己和疾病一起同謀親手毀了自己心中的神像。

  自他回到家治療直到他去世,其間僅僅只有五個月零八天的時間。桃溪村的村長,整個家族的族長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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