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海域起了薄霧,像被籠罩在黑夜里的紗燈,狹長的漁船上只點了一盞燈,四周的螢火蟲還是星辰分也分不清,只感覺船在流淌著搖晃著前行,在風的推動下,去不知道叫什么的地方。
船頭坐著一個女孩,雖然年幼,容貌卻生得很美,像是古繪畫里祀奉神明的少女,目光很澄澈,比海水明亮,比天空深邃。
漁船里傳出秋刀魚的滋味,女孩回頭一笑,朝船艙里喊:“爸爸,晚飯很香哦。”
里面正熱火朝天熬著魚湯的男人得意而慈愛地朝她一笑,揮揮手說:“小珊瑚,還有一會才好,再等等哦。”
“好?!鄙汉魈鹛鸬卮饝矚g陪著爸爸打漁,在海上吃爸爸現(xiàn)做的海鮮。媽媽總會在岸上等待,等吃過晚飯不久,他們就會泊船回家。
雖然并不富足,但她很滿意了,很滿意這樣的生活,和最愛的人在一起,總會覺得很安心。
水面的波瀾比平時稍急了些,風聲中也隱隱有不詳?shù)奈兜?,遠處的光亮似乎在移動,但她都沒有發(fā)覺。
然后,突然那熾熱的光亮,把海面點燃了。
是鋪天蓋地的火,把小船困在中央,一只利箭帶著火苗朝著珊瑚而來,她已經(jīng)嚇得忘記了要躲藏,眼神愣愣地看著對面重重的黑影和巨大的船的輪廓,她不太能理解發(fā)生了什么,箭矢就飛到了她面前。
爸爸一把抱住她退回船艙,那支箭射中了船體,木船立刻就燒起來,溫度開始升高。在爸爸的懷里,她哭得撕心裂肺,耳膜里都是船外喧鬧的聲音,爸爸撫著她的頭發(fā)和背,安慰她,但臉上的表情沉重得無法掩飾。
“這里還有人在啊,真是意外的收獲?!币粋€只有一只眼睛的人跳進了船艙,他手里的刀輕而易舉撕開了幕布,和他們父女面對面。“喲喲喲,還做著魚啊,很香。哈哈哈,還有個可愛的小女孩啊。”
“你們······你們是······”爸爸的聲音止不住在抖。
“我們是淚海之上的海盜,這片海都是我們的領地,你是個什么東西,也敢在這里捕魚!”他兇狠地沖上前來,一刀斬斷了珊瑚爸爸的一只胳膊。
“啊!”爸爸慘叫一聲,痛得連連后退,卻還用另一只手護住珊瑚,不讓她看。
“把你女兒交出來吧,我還能給你個痛快的。”那海盜笑得很猖狂,“哈哈哈哈哈,你女兒長得真美,以后可以做我夫人哈哈哈。”
珊瑚爸爸一直退到船艙末尾,看了那海盜一眼,忍著劇痛說:“你······休想······”
珊瑚被爸爸從船艙末尾丟了出去,直接丟出了包圍的火圈,珊瑚從空中直接跌進了冰冷的海水里。海盜明顯沒想到他會這么做,驚得往外一看,忙叫周圍的人:“找到那個女孩!”
然后他才氣急敗壞地返回來對珊瑚爸爸說:“你竟敢······你把她丟到海里,她一樣是死!”
父親苦澀地笑了笑:“是啊,一樣是死,我希望她能一塵不染地死去。”
海盜失去了興致,一刀一刀斬去了他的四肢,最后割下了頭顱。
沒人敢下水尋她,她在冰冷的海水里漂了一會,終于還是撐不住,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往下墜落。
海里原來也是有光的,照得到周遭的魚群游動和波浪的紋路。她試著睜開眼睛最后看看這個世界,她很眷戀的世界。
她才八歲,她不能理解為什么剛剛那個人闖進船里就要殺了爸爸,不能理解為什么爸爸把她丟下了冰冷的海,她只覺得害怕,恐懼像低溫滲透了她渾身每一個角落,她感覺到自己在變輕,仿佛變成了魚,變成了水草,變成了水本身,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死去了,她只是害怕而已。
海面上的火焰在離她越來越遠,光亮逐漸消失,她的視野開始變黑了。疲倦感慢慢戰(zhàn)勝了恐懼,她合上了雙眼,生命的暖意在她身上飛快地降低。不知道輕盈地沉了多久,她的背似乎終于挨到了地面,準確地說,海底。
按理來說她的意識應該已經(jīng)消失了,但是微弱的回憶和憧憬仍然帶給她很深的執(zhí)念,她感受到的愛好像擁有更多的力量,爸爸媽媽的溫柔和關懷讓她每一秒鐘都對世界充滿感激和期待,她不舍得就這樣離開。她的幻想里,那名為愛的力量將她的身體高高托起,從下而上逆著層層水的重壓,直到脫離水面,直到重新能夠呼吸,那份愛一直將她緊緊包裹,傳遞給她一點點活下去的溫度。
于是她睜開眼睛。
出乎意料地,她感受到了風刮過臉頰的疼痛感,借著忽明忽暗的月光,她看見了那張面具。上面繪著橙色線條的獠牙小鬼,看起來就像彼界的使者。
他抱著她在海面上奔跑,腳步快到水花都來不及下落。海面對他來說,好像就是平地一般,他的步伐一直都沒有斷。
珊瑚本能般地環(huán)抱住他脖子,抱得很緊。
“冷?!彼滩蛔≌f,并不是想說,卻還是說了出來,身體已經(jīng)在急劇地顫抖,好像要承受不住一般。
抱她的人慢了下來,停在了海面上,他就那么站著,卻也沒有下沉。那人好像脫下來了自己上身的黑色袍子,領口還有某種動物的皮毛,袍子背后紋著“辰”字。
那人把珊瑚抱在懷里,再用袍子把珊瑚裹緊,和自己綁在一起。珊瑚感受到他身上堅硬的肌肉線條和一點點的溫度,有種安心的感覺。
那人猛地咬住了她的脖頸,像吸血鬼一樣吮吸著,說來也怪,這次她并不覺得害怕,也許是意識模糊了。血沒怎么流,他吸走了一些就停了下來,傷口居然很快就愈合了。
珊瑚凍僵的手指,在那之后,輕輕地動了一下。
“你是誰?”半夢半醒中,珊瑚顫抖著發(fā)紫的嘴唇問他,身下是茫茫大海,星火似乎都熄滅了,安靜得像是永夜。沒有人,沒有波瀾,沒有聲響,只有眼前戴著鬼面抱著她的男子,低著頭時的一雙眼睛。
他并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擦去了她眼角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