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玨急速奔跑,他心臟狂跳,肺也快要爆炸了,腿簡直不像是自己的,機械一般一味地向前跑。
他不能停,耳邊傳來的粗壯的喘息聲和腳步聲告訴他,睚眥跟上來了,而且正在不斷縮短距離,他需要加速,跑得更快,在沒有到達西路之前,絕不能被追上。
小小的身子爆發(fā)出巨大的能量,趙玨再一次加速,與睚眥拉開距離。
赤紅的左眼盯著前方的獵物,睚眥滿心仇恨,就是這個可惡的人傷了自己,追上她將她大卸八塊,就是它此刻唯一的愿望。
它腳下生風,再一次加速。
一人一獸跑得飛快,距離西側墓道只剩不到兩丈不到的距離,睚眥卻放慢速度,最后竟在墓道的一步之遙處,停下了。
率先到達西側墓道的趙玨沒有聽到身后的喘息聲,他不明所以,停下回頭,赫然發(fā)現(xiàn)睚眥的異樣。
怎么會突然停下呢?難道它知道這里的機關?
不知腳下踩的墓道何時會斷裂,若是在睚眥踏上之前就發(fā)動,那他們的計劃就前功盡棄了,想到此,趙玨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他大腦一片空白,心急如焚。
不經意瞥見墓道近旁柱子后的紅色裙裾,趙玨如醍醐灌頂,明白睚眥裹足不前的原因了。
它聞到了溫陽的氣味,失去一只眼的睚眥現(xiàn)在很依賴鼻子,當發(fā)現(xiàn)身后另有仇人的氣味時,它懷疑被夾擊了,于是打算先去解決身后的那個。
不行,不能讓它回去,必須要把它吸引過來,否則他與溫陽都逃脫不掉!
看清形勢的趙玨從身上摸出一塊龍紋玉佩,這塊玉佩是父皇贈與他的,他帶在身上從未取下來過,是生是死就在它了。
趙玨將玉佩在空中掄了兩圈,狠狠朝睚眥扔去。
只聽一聲玉石相擊之音,砸中了!
回身剛踏出一步的睚眥,被突如其來的玉佩砸了,它迅速轉身,赤眼映出一個瘦瘦小小的影子,被怒氣沖昏頭腦的它不管不顧,決定先解決掉眼前的人。
趙玨已感到腳下的地面開始松動了,馬上機關就要發(fā)動了,一步、兩步,他心里默數(shù)著,數(shù)到三時,睚眥朝他撲了過來!
正在這時,長達十丈的墓道陷落下去,一人一獸瞬間消失在原地。
剎那間,從柱后竄出一個紅色的影子,直奔墓道的裂口處沖刺而去,以最大速度徑直從裂口處跳下,紅色的綢帶自柱子隨紅影延伸而下,劃下一個優(yōu)美的弧度。
趙玨在哪里?為何沒有口哨聲提示自己?溫陽心亂如麻,她努力睜大眼,在漆黑的洞窟中尋找那個熟悉的氣息。
洞窟底部嘶嘶聲不絕于耳,馬上就要遇到洞底盤踞的蛇群了,她必須盡快拉趙玨上去。
“溫······溫陽。”
一片黑暗中,她聽到了,聽到那個孩子呼喚她的聲音。
不顧可能遇到的危險,溫陽再次加速,最大限度伸長雙手,大聲喊道:“我在這里!抓住我!”
一大一小兩個手掌終于觸到了彼此,溫陽大喜,立即催動紅綢,將他們拉上去。
不過瞬息,洞底便傳來睚眥的嘶吼聲,以及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啃食聲,這群兇蛇已經很久沒有遇到如此大餐了吧?想必此次的獵物能讓他們飽腹一頓了。
溫陽后背一層冷汗,幸好她早了一瞬找到了趙玨,否則被啃食的就不只是睚眥了。
劫后余生的趙玨異常沉默,呼吸紊亂,汗如雨下,溫陽以為是剛剛拼命奔跑的緣故,并未在意。
隨著二人不斷上升,北殿的光亮灑落下來,溫陽這才看清,她拼命拉著的孩子面無血色,嘴唇青紫,眼下一片青黑之色,儼然一副垂死之相!
“趙玨,你怎么了,為什么會這樣?”溫陽大驚失色。
“我,不、不成了,快,快走?!碧撊醯内w玨幾乎語不成句,斷斷續(xù)續(xù)說了幾個字后就支撐不住,闔上了眼。
待登上地面,看清趙玨的傷勢,溫陽險些落下淚來。
一道巨大的爪印,由肩膀直連到腹部,傷口皮肉翻出,鮮血淋漓。
為了引睚眥上當,他親自以身為餌,以命做賭注,可以說有他在,計劃才能成功。然而,付出的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溫陽忍住淚意,盡量用輕松的口吻說道:“沒關系,傷口不及咽喉和內臟,總算沒傷到要害,有我的內丹在,定能保證你的性命。”
趙玨搖了搖頭,他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用盡全身的力氣,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荷包,走?!敝笠庾R便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望著陷入昏迷的趙玨,溫陽心如刀絞。
她心里明白剛剛的話是自欺欺人,若趙玨只有皮外傷倒也罷了,內丹會助他渡過難關,可眼下真正危險的卻是隨傷口滲入體內的尸毒。睚眥吃了眾多毒尸,自身早已成為尸毒的集合體,利爪上自然也有毒,如此劇毒就連她的內丹也無可無奈,身為凡人的趙玨又哪里能抵得住。
此時,看他臉色便知,毒素已經開始在體內蔓延了,就算有內丹能延緩一二,只怕也撐不過多長時間?;蛟S他自己也隱約覺察到了吧?所以在洞窟中沒有吹響約定好的口哨,因為擔心她不肯放棄落入危險,他才不得已出聲,就連最后的最后,還在勸她獨自離開。
該死!
生平第一次,溫陽無比痛恨自己的弱小,若是她能再強大一點,能直接殺掉睚眥的話,根本不需他去冒險,還有她的內丹,若是有上千年的功力,定然也能解了尸毒。
沒時間自責了,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現(xiàn)在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快速從這里出去,找到趙玨所說的皇家行宮,說不定外面的人可以為他解毒,只要有一絲希望,她都不想放棄。
一只腳的腳踝已經碎了,每走一步都劇痛不已,溫陽一手小心抱起地上的孩子,踉踉蹌蹌,向景帝的墓室走去。
景帝墓室離北門最近,但路上的機關最多,溫陽曾來過一次,雖憑著過往的記憶躲開了許多致命殺機,可是受傷后,身體的反應仍是慢了許多,不可避免地掛了不少彩,為了爭取時間,她顧不上自己的傷勢,迫不及待進了墓室。
此處墓室與安帝不同,內里并無任何奢華的裝飾,僅有一具樸素的棺木和景帝生前的畫像,畫像前的小案上擺放了一只小小的香爐,香爐底座為蓮花,花心的蓮蓬是香爐蓋,蓋上雕刻的正是名為狻猊的獅形坐獸,獸口微微張開,煙霧由此吐出。
所有的一切,依然絲毫未變,沒想到兜兜轉轉,最終還是要從這里出去,溫陽苦笑著搖頭,不由得相信命運。
忽而想到他昏迷前說的話,她將趙玨放在地上,僅剩的右手掏出懷里的荷包,荷包里裝的是一個尋常藥瓶,咬掉塞子,血腥味撲鼻而來。
這是······血?而且是······趙玨的血。
溫陽一瞬間僵在原地,萬箭穿心。
大梁的皇室陵墓之所以有去無回,是因為這里的每個出口都有神獸鎮(zhèn)守,只有皇室血脈的鮮血才能命令神獸讓出道路,打開墓門。
她一直都在撒謊,說什么要和他合作一起出去,分了一半內丹給他。
實際上她的內丹不慎之下全部被趙玨吸收了,沒有了內丹,不過三天她的靈力就會消耗殆盡。
三天,足夠南門那群侍衛(wèi)將趙玨救走,到那時她將完全陷入被動,只有藏在陵墓繼續(xù)修煉幾百年,或者被侍衛(wèi)發(fā)現(xiàn)視作妖物斬于劍下。
所以她裝作無事,隱瞞一切,只為了能夠活著出去。
從頭到尾都是為了她自己,她卻為此將趙玨推上了絕境!
那個傻孩子沒有懷疑她,他太善良了,總是相信別人都是有苦衷的,就像他的皇兄與弟弟們,就像她本來放棄了他卻又救了他。
他選擇相信她,就像相信他的兄弟一樣,把命交到了她的手上,和她一起賭了一把,甚至生怕自己遭遇不測,于是提前裝了自己的血給她用。
真是個傻子啊,到死都在為別人操心。
溫陽打開香爐蓋子,頃刻間,整個墓室震動起來,香爐中的煙霧升騰而起,蓋上雕刻的狻猊倏然變大,化為一丈高的巨獸,銅鈴大小的眼睛盯著香爐旁的女子,抬爪欲抓。
溫陽不閃不躲,手上的動作不停,待她鄭重將瓶中之血倒入香爐中,狻猊便消失了,重新回到香爐蓋上。景帝畫像旁空無一物的墻壁旋轉后退,露出一道長長的階梯,通往外偏殿的門,開了。
她終于能離開了,多年來夢寐以求的事就此成真,她卻沒有多少大愿得成的興奮,反倒是眼淚不停地滑落。
這是她有了靈識以來第一次哭,也是第一次為了別人哭。
趙玨,既然你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做了賭注,那我就絕不能讓你輸。
前方只剩下外偏殿了,只要通過那里,再經過外墓道,馬上就能到達通往外界的北門。
你看,我們就要出去了,我們說好的,要一起出去,所以,你一定要撐住。
溫陽心中默默祈禱,只求時間能走得慢些、再慢些。
昏迷的趙玨一無所察,此時他正陷入一個長久的夢境中。
夢中的他好像被關在匣子里,四周都是黑暗,他左沖右撞,卻總也出不去。不知過了多久,他發(fā)現(xiàn)自己長出了手腳,周圍也不再是黑暗,于是,趙玨便開始了他的冒險。
長長的甬道,一不小心就會發(fā)動的機關,處處熟悉的景致讓他想起了皇陵,他還在陵墓里嗎?溫陽呢?為何只有他一人呢?趙玨一間一間墓室尋找,卻始終沒有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反而確定只有他一人存在的事實。
趙玨以為自己很快就會死,然而,他錯了。
即便不吃不喝不睡,他依然活得好好的,漸漸地,他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每天漫無目的,隨性而走,像一個四處飄蕩的幽靈。
這種狀態(tài)持續(xù)了很長時間,直到一個少年的闖入,準確地說,是一個盜墓賊的闖入。
少年有著小麥色的皮膚,健壯的四肢,濃密的頭發(fā),圓圓的眼睛,一口大白牙,處處透露著農家的憨厚,少年卻說自己是一個盜墓團伙中的成員,名叫安成,才十五歲,此次是他第一次下洞,由于經驗不足,在岔路口與伙伴們失散了,剛好遇上了四處游走的趙玨。
安成絲毫不認生,甚至還有些自來熟,自顧自說個不停,他告訴趙玨自己有個相依為命的妹妹叫安秀,乖巧又懂事,安秀才十歲卻不幸得了重病,若是不醫(yī)治便只有一年可活,只懂種地的安成根本付不起高額的診金,走投無路之下,他加入了盜墓賊,鋌而走險碰碰運氣。
趙玨不發(fā)一語,只默默地聽,安成喋喋不休說完自己的情況,開始盤問起他來,問他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為何會在此處。
長久沒有與人說話的趙玨,已經忘了如何說話,他張了張口,幾次努力,卻說不出話來,最后無奈地搖了搖頭。
安成卻誤解了他的意思,臉上一副同情:“這樣啊,原來是沒有名字,沒關系,俺替你取一個。”
這人,也太自說自話了,他有名字啊。
趙玨想要解釋,卻怎么也說不出話來,努力了半天,喉嚨只能發(fā)出嗯嗯啊啊的聲音。
安成以為這是高興的意思,不過片刻,便已經想好了,一臉興奮道:“就叫澄光怎么樣?俺識字不多,聽村里的教書先生說城隍廟里的那座女菩薩就叫這個,俺第一眼見你,就覺得你挺像菩薩的?!?p> 什么菩薩?怎么就像了?沒頭沒腦的,怎的就取了這個名字?
趙玨立即想要反對,可鬼使神差的,他不自覺的點了點頭,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嗯。
“真的?你也喜歡這個名字?那好,從今往后,俺就叫你澄光了?!卑渤上膊蛔詣?,他高興地擺擺手,和他打招呼:“澄光,你好啊?!?p> 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他是想反對的啊,趙玨茫然,下一秒,這茫然就變?yōu)榱嗣倾と弧?p> 身體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一般,趙玨點了點頭,還學著安成打招呼的樣子,擺擺手說道:“你好啊,安成?!?p> 可那聲音分別是個女聲!而且,還熟悉得可怕。
趙玨心神劇震,如遭雷劈,久久無法回神,他認了出來,這不是別人,正是溫陽的聲音!他變成了溫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