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洶涌3
夜深了,一輪明月懸在夜空之中,稀稀疏疏的幾顆星子眨巴著眼睛。庭中灑下月光,如同積水空明。
教坊里的燈還燃著,偶爾“啪啦”一聲打個響兒。幽暗的燈火映出窈窕的身影,靜若處子,動若脫兔,腰肢若柳,身姿如燕。
一靜一動間,盡展女子風(fēng)華;一舞一止時,皆是風(fēng)情萬種。
云繡停下來的時候,額頭上的汗水順著鬢角流了下來,鼻尖上都是細小的汗珠,她抿了抿唇,徑直走到案前,為自己斟滿一杯茶水,一口飲了下去,卻覺得還不解渴,連續(xù)喝下好幾杯才覺得好些。
換下舞衣,熄了燈走出練舞坊,宮燈里燃燒的蠟燭早已熄滅,偌大的教坊異常寂靜,路上黑漆漆的,她只好提著燈籠慢慢走回去。
云繡的房間在教坊最最深的西南角,這是最低等的舞女的住所,十個人擠在一個屋子里,每個人只有一張床榻、一個櫥子,連張像樣的桌子都沒有。
她在房門前將燈吹滅,眼前頓時暗了下去。她有些不適應(yīng),只得憑著感覺慢慢摸索著摸到門環(huán),小心翼翼地打開門,又小心翼翼地合上,慢慢走到自己的位置,合衣便躺了下去。
太累了,云繡扯了被子隨便蓋上,一合眼就睡了下去。
次日清晨,天剛微微亮,一眾舞女便早早起身,洗漱、練功,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我也起了個早,換上了秋香色繡著蝴蝶的裙子,戴上珍珠流蘇步搖,由蘭月扶著手,踏著清早的霞光便來到了教坊。
教坊嬤嬤姓吳,已經(jīng)是這皇宮的老人了,早在父皇還在世時,就掌管著教坊事宜,頗有些手段。
見我來了,吳嬤嬤先是率領(lǐng)眾人來給我請安,隨后便安排我篩選中秋宴會上獻舞的人選。
“長公主殿下,這些都是這些年舞坊培養(yǎng)的舞娘,從樣貌到舞技,個個都是拔尖的。”吳嬤嬤道。
“叫她們每人都跳一段給本宮看看?!蔽绎嬃丝诓杷?,說道。
“是?!眳菋邒叽饝?yīng)著,轉(zhuǎn)身對那群舞娘道:“趕緊下去準備!”
“是?!彼齻凖R齊領(lǐng)命。
“關(guān)于樂弦,嬤嬤可有推薦之人?”我問道。
“回公主殿下,前幾日樂坊來了位琴師,旁的不說,一手琴彈得甚是絕妙,猶如天籟之音,公主可要聽一聽?”
“喚他來吧?!蔽业?。
一眾舞娘還在換著她們的衣服,恰好這段時間空了出來,聽一段也無妨。
琴師是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穿著霽色的暗紋袍子,腰間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繡著竹子的香囊,他拿著自己的琴,款款走來,自明亮處到我面前,一點一點清晰起來,猶如不染凡塵的神。
我看著他的眼睛,企圖從里面讀出一點兒什么,可以,那雙眸子里什么都沒有。
除了他面前的我的倒影。
“草民參見長公主,公主殿下千歲?!彼倚卸Y道。
我還未說話,吳嬤嬤便皺著眉頭道:“還不趕緊將面具摘下來!”
我不語,看著他覆了半張面具的臉,薄薄的唇,挺立的鼻,蒼白的臉色倒是有幾分若不經(jīng)風(fēng)的模樣。
“草民眉間有疤,恐污了公主之眼,故而以面具覆之,還望公主海涵。”
“罷了,彈琴吧?!蔽业馈?p> “是。”他領(lǐng)命坐下,摘下大拇指上的扳指,試了試音,便自顧自的彈奏了起來。
琴音很不錯,可見是把好琴。琴聲如同林間的潺潺細流,波瀾不驚,不緩不急,甚是動聽。
“遠離凡塵,竹林松間,有涓細流,潺潺流之?!蔽液攘丝诓杷跋壬木成跏瞧届o。”
他眸間似有微光,站起身來對我行禮道:“多謝公主贊賞?!?p> “很好。”我對吳嬤嬤道。
她知道我的意思,便對那琴師道:“幾日后的中秋宴會,準你上臺演奏,如此殊榮,還不快謝過長公主?”
可他卻好像沒有半點兒高興之意——還不似剛剛愉悅了,只見他朝我行了個大禮,不卑不亢道:“草民愿意彈琴,是為知己而奏,并非借此取寵之意?!?p> 吳嬤嬤臉色變了變,似要說些什么,我看了她一眼,她便不敢再多言了。
“草民進這教坊,并非是為了升官發(fā)財,也不是為了借此獲寵,只因聽說教坊里善絲竹之人眾多,才斗膽來此,愿覓得知己,相知相惜?!?p> “那你這是找到了?”我笑問道。
“找到了。”他回答。
“下去吧?!蔽业?,“以后這位琴師便是本宮在教坊的專屬琴師,所有的事情依照著他的時間來,他人不得擅自傳召。”
“……是?!眳菋邒咧坏命c頭,“那……中秋宴會之事……”
“嬤嬤看著來吧,本宮相信嬤嬤的眼光。”
吳嬤嬤這才笑得開顏:“是,老奴遵旨?!?p> 就在這時,外邊突然吵鬧了起來,我皺了皺眉,吳嬤嬤看了我的臉色,便道:“長公主恕罪,老奴去去就來?!?p> “嗯。”我低頭飲茶,看不出喜怒。
可還來不及等吳嬤嬤走出去制止這場鬧劇,便有一個舞娘沖進來跪在我面前:“求長公主救救奴婢!”
我挑了挑眉,并不言語,蘭月道:“大膽奴婢!一個小小的舞娘也敢沖撞長公主!”
吳嬤嬤也慌了,她疾步走到那舞面前,“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長公主恕罪,這是教坊最低等的舞娘,不懂規(guī)矩上不得臺面,老奴一定嚴厲責罰,日后加強管教?!?p> 我看向那個舞娘,她低著頭不敢看我,頭埋得很深,只是微微露出的樣貌讓我有一種熟悉感。
“抬起頭來給本宮看看?!?p> 聞言,那舞娘明顯不知所措,她偷偷看了一眼吳嬤嬤,見吳嬤嬤不著痕跡地點了下頭,才慢慢抬起頭來,與我的視線對上。
她又趕緊垂下眸子,不敢看我。
蘭月扶著我的手一緊,我看向她,她便低下了頭。
“模樣生得不錯,你倒是說說,需要本宮給你做什么主?”
“昨……昨日奴婢練舞,將舞衣搭在了屏風(fēng)上,今早一看,竟……竟被人剪爛了……”
“你的意思是說,有人不想你在本宮面前獻舞,不想你出人頭地,所以故意剪爛了你的舞衣?”我笑問道。
大約是我笑得不好看吧,這滿屋子人沒有一個人神經(jīng)放松的。
“奴婢……”
“這教坊何時這么窮了?連一件多余的舞衣都沒有?”我看向吳嬤嬤,說到。
吳嬤嬤果然身子一震。
“本宮看這事兒難以解決了,不如這樣,就把這舞坊里所有舞娘全都杖責二十,以后少干這些勾心斗角的事兒,有那些時間還不如多練練舞,討陛下歡心?!蔽铱聪騾菋邒撸雌鸫浇牵骸翱刹荒艽驂牧?,否則中秋宴會的舞蹈可就沒法兒上了?!?p> 我站了起來,看向地上的那個舞娘:“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奴婢云繡?!彼p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