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出神了?”裴探花的手在她眼前揮了揮。
“我在想,我娘曾經(jīng)說人生就是一壇苦酒?!弊lo思搖搖頭,“如今在天上,酒的苦味也應該淡了?!?p> “哦?”裴探花的聲音帶著慵懶的笑意,仿佛無所羈絆的清風,又像月光釀成的美酒。“《山海經(jīng)》中記載過一種‘性情之花’,說這種花最適合釀酒,笑著去釀的酒,喝酒時也會笑;跳著舞去釀的酒,喝酒時也會快樂起舞。”
笑著去釀的,是甜酒;皺著眉頭釀的,是乏味的淡酒;熱血歃在酒樽,就是壯行的烈酒。
“這一生要喝的酒,應該有烈的,有辣的,也有苦澀的吧。但無論什么滋味,只要兩個人一起喝就好。”
祝靜思的臉頰微微泛起了紅色,不知道是因為喝酒,還是因為對方最后那句話。
裴探花突然從身后蒙住她的眼睛:“閉上眼睛?!?p> 少女的心跳得厲害,只輕輕“嗯”了一聲。
她的眼睛看不見,黑暗中彌漫著少年熟悉而好聞的氣息,只聽那人說:“可以睜眼了。”
祝靜思緩緩睜開眼,耳邊傳來一聲輕響,只見一朵煙花高高騰空而起,在夜空中炸開……然后,整個漆黑如綢緞的夜幕上盛放了萬千朵金色的花!
“啊!”祝靜思忍不住驚嘆出聲。
“這花開得好看嗎?”裴探花凝視著她,唇角微勾的笑容仿佛漫不經(jīng)心,目光卻牢牢鎖著她,“我真正想讓你看的并不是那一朵孤菊,也不是這空中的煙花?!?p> 后面的話他沒有說出來,她卻懂了。
——花兒并非只開在地上,最美的花,始終開在某一個人的心上。無論春秋,無論晴雨。
這才是他想讓她看的。
祝靜思怔怔望著他。
少年的目光那樣溫情,卻又那樣篤定。慈恩寺中有許多善男信女求姻緣,還有癡心的男女將兩人的名字刻在大雁塔下的石頭上。
他不愿將自己名字寫在石碑上,只愿將名字寫在戀人的心口。
執(zhí)子之手,誓如烈酒。
從此春風化雨,縈繞心頭。十指交握,點滴默契與溫暖濕潤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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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探花拿過酒壇,轉(zhuǎn)到她剛才喝過的地方,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一下,隨即一仰頭,將剩下的酒全朝喉中灌去。
“別……別喝這么急,會醉的!”祝靜思想要去扯他,卻夠不著,太高了。
少年徑自把酒喝完,一下子穩(wěn)穩(wěn)地捉住她的手,低頭看她,鮮艷的唇瓣沾著殘酒,眼里似有朦朧醉意:“怕我喝醉了耍酒瘋嗎?”
“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耍酒瘋了?!?p> “喝醉了回不去了,你背我回去……”
“背你個大頭?。 ?p> “你連豬都扛得動的……”
“不要把你和豬比,會傷豬的自尊的!”
“嗚嗚嗚……”
“下雨了,快點回去別鬧了!”
天空中真的下起了雨,先是幾滴仿佛樹梢掉下的露水,隨即雨簾漸漸綿密,兩個人冒著雨往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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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件事,裴探花沒有告訴祝靜思。
菊花怕咸,畏懼鹽水才會在春日里不情不愿地開花,這是真的。
在八歲的時候,他曾經(jīng)見過一只菊花妖。那天他眼睜睜看著身染瘟疫的小靜思生命流逝,卻無計可施。男孩的眼淚滴落在荒坡上,突然有個大驚小怪的聲音說:“誰啊?好咸!”
花有精魄,人貴精誠。
那只花妖實在太無聊了,它原本是秋天才開放的菊花,春夏熱鬧的時候沒有它什么事兒,就蜷縮著睡覺。那眼淚恰好流到了它的嘴角,又咸又苦,快把它齁死了。
菊花妖都是高冷又壞脾氣的,上古時代,它也和桃李一起在春天開放,但后來常和別的花妖吵架、打架、毒舌到?jīng)]朋友,最后誰也不理它,它干脆一賭氣選擇在寒風蕭瑟的秋天離群索居。
脾氣壞不代表沒本事,上古神農(nóng)氏在《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中稱它為“長壽花”,漢朝歷代帝王狂熱追捧它,用它釀制“長生不老”的藥酒,菊花自然有它的過人之處,它可以為病重或?qū)⑺赖娜搜永m(xù)壽命。
和世上的其他任何事情一樣,菊花妖幫助人也有代價。代價,就是同等的交換——
你需要為誰續(xù)命,就要將自己的壽命付出多少。
男孩與荒坡上的菊花妖,簽訂了契約。
為救身染瘟疫本就活不下來的祝靜思,他用菊花教他的方法釀酒,那些日子的烈酒,每一滴都有他的生命。他將自己的壽數(shù)分給了她。
多少年?
這是秘密。
他希望不多,也不少,恰能相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