苓櫟最近收到了好多封未署名的信件。
“苓櫟神醫(yī)親啟,鄙人有一事相求,得知神醫(yī)醫(yī)術(shù)高超,求于宮內(nèi)長安殿后湖子時一見?!?p> “苓櫟神醫(yī)親啟,又是鄙人來請,昨日之信神醫(yī)可曾收到?仍求子時于長安殿后湖一見,請神醫(yī)定來?!?p> “神醫(yī),啟,鄙人,后湖,子時,來?!?p> 苓櫟不禁笑出了聲,正撥弄新曬得藥材的手看見這最后一封信簡短意賅的話時,還是猜不到他是誰。
長安殿,是那四位金枝玉葉的孩子住的地方,后湖自然也屬于長安殿。
最近南疆那邊好像不太安寧,前段時間中了蠱的大漢他也還沒調(diào)出來緩和的方子,這人,怕是想除了他?
也不對啊,看信中所講,這人應(yīng)該是得了什么病,常人治不了,不然也不可能一口一個神醫(yī)叫著。
可他在這皇宮內(nèi)探查了一番,未曾發(fā)現(xiàn)什么身染重病之人啊……
但是長安殿,那孩子也在,若是這人等的不耐煩了,拿孩子開刀那還了得?
唉,還是得去啊……
苓櫟一邊想著,一邊回了屋子,打開自己藥箱的第二層,什么散尸粉,化骨散,溶身水啊,一套帶齊全了。
若是敢動手,就讓他死無全尸,連根骨頭都沒!
心里卻還是膽怯的很,這,這剛偷偷下來沒幾天,這么快就回去也太丟人了。
到了子時差一刻,苓櫟又檢查了一遍毒粉毒水們是不是都悉數(shù)帶著,輸了一遍都揣在袖里這才躡手躡腳的出了太醫(yī)院的門。
一路上這袖里老是叮鈴咣當(dāng)?shù)捻?,苓櫟一個勁兒的捂著,還好宮里這時人都已經(jīng)休息了,不然還以為哪兒來的鈴鐺變態(tài)。
到了長安殿門口,苓櫟還是思考怎么進去,總不能直接推門而入,堂而皇之的走進去吧……
唉,沒辦法了。
苓櫟空出一只手來,手中捏訣,單手向地拍了一掌,便騰空而起飛到了房檐之上,再一掌,便是穩(wěn)穩(wěn)的降落在了后湖的涼亭邊。
這……
沒有人?。?p> 耍他?
苓櫟霎時間泄了氣,找了一圈也沒找見人,準(zhǔn)備要走的時候聽見身后一聲“神醫(yī)”。
苓櫟猛的一轉(zhuǎn)身,卻還是沒看見人,心中一寒,這……遇見同行了?仙啊,還是妖啊……
一想到對方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身份,苓櫟就想趕快跑路,自己這是偷偷溜出來的,承的是師傅要尋藥材的差事,讓別個知道了,這還得了?
“神醫(yī)請留步?!?p> “你在哪兒啊你就讓我留步?”
“神醫(yī)不會害怕吧?”
“你如此這般我不是更怕么?”
早知道就不編神醫(yī)這個名頭了,一時過癮事后后悔啊……
聽得黑暗里唉了一聲,苓櫟往后一探頭,就看見了一副慘白的面相!和一對灰色的……眼睛?
“鬼?。 ?p> 苓櫟可憐自己大半夜出來問個診遇見鬼魅,連叫都不敢叫出聲。
“神醫(yī),神醫(yī)你別怕?!?p> “你,你你你,是個什么妖怪?蝙蝠?還是個什么?”
“在下不是妖怪,是人啊。”
“人?”
“是啊?!?p> 苓櫟直直退到了亭子里,拿出火折子點上桌上的蠟燭,這才看清楚。
原是個穿黑衣的男子,身材精瘦,長發(fā)披散著,一張臉臉色煞白,瞳孔呈灰色,唇色倒是正常有些發(fā)白就是了。
“敢問公子,這是什么搭配?”
“神醫(yī),這就是正常的我……”
“……”
“……”
兩人相對無言許久。
苓櫟本想站起身來,走動走動緩和下氣氛,卻沒成想瓶瓶罐罐全都從擺下去的袖子里掉了出來。
“溶身水?”
“化骨散?”
“散尸粉?”
子游想著幫忙撿起來,看見瓶子上的字深深地打了個冷戰(zhàn)。
“神……神醫(yī)果然精通各類。”
苓櫟忙不迭的全都收進袖中,一邊擦一邊解釋。
“這,有備無患嘛,哈哈,哈哈……”
“說說你找我來是為了什么?”
苓櫟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這上下還是有時辰差距的,到這個點兒已經(jīng)困的不行了。
“啊,神醫(yī),是這樣的?!?p> 子游隨著苓櫟坐在石凳上。
“在下名叫子游,這凡世間是有異能這種東西的,只是少之又少,很不幸,我算一個,我的能力是隱匿,但是上天也給了我一雙灰色的眼睛,讓我不能現(xiàn)身于人前,終生都只能匿身于人后,聽聞神醫(yī)醫(yī)眾生,所以想請求神醫(yī),有沒有辦法醫(yī)我,這個被神明拋棄了的人啊?!?p> 子游因為平常不跟人交流,其實是不會說這些話的,這是蕪葉寫在紙上,讓子游背下來的一段話,他依稀記得寫完蕪葉自己都打了個激靈……
果然,聽完子游字字不差的這段話,苓櫟也打了個冷戰(zhàn),笑出了聲。
“什么被神明拋棄的人,子游你是被上天選中暗中保護世人的人啊,傻孩子。”
苓櫟一把扯過子游細弱的手腕,撩開他的黑色寬袖,替他把脈。
“這脈象,來疾去遲,出疾入遲,外實內(nèi)虛啊……”
“神醫(yī),還有救么……”
苓櫟把完脈,知道了他體內(nèi)虛寒到了極點,因著是內(nèi)虛,自己怕是都不知道,也沒調(diào)理過,開些藥,補回來元氣,去了寒氣應(yīng)該會好很多,最起碼臉色唇色該是可以恢復(fù)正常了。
這個眼睛嘛……
“這眼睛可影響視線?”
“回神醫(yī),不影響,只是看人時會感覺顏色很淡?!?p> “所有的顏色都看著淡么?”
“是。”
“那你這就是天生的灰瞳了,以后若想以真面目世人,就等喝完我調(diào)給你的藥,臉色恢復(fù)正常了在拿薄紗蒙住眼,當(dāng)個能看見光的盲人,也別有一番趣味。”
“只能這樣了么神醫(yī)?”
苓櫟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
“你這不是壞事啊,你想,世人都欺盲人,辱盲人不見日光不分黑白,可你呢?你是張了一雙灰色眼盲的漂亮眼睛,卻仍能看得見摸得著,你是被佛祖庇佑的人啊,藥師如來佑你平安?!?p> “謝謝神醫(yī),我懂了!”
子游當(dāng)即站起來對著苓櫟深深地行了個大禮,準(zhǔn)備告辭。
“等等,我們定個時間,是你來太醫(yī)院拿藥還是我給你送?”
子游腳突然頓住,思考良久,才有了答案。
“不勞煩神醫(yī)了,以后每月十五子游去太醫(yī)院拜訪一次。”
“好,你要記得,我的房門前掛著一個綠色的花環(huán)?!?p> “子游謹記!”
說罷便沒了蹤影。
真是個方便的異能啊……
苓櫟暗自感嘆一聲,捏訣起身翻出了長安殿,躡手躡腳的又回了太醫(yī)院。
進房門前摩挲了下門口的花環(huán),找了一大圈,這個綠和她最像。
“王……公子,我回來了。”
蕪葉在房里等的昏昏欲睡,強撐著意識等子游回來匯報情況。
“嗯……怎么樣了?他答應(yīng)了么?”
子游站直行禮。
“是,公子教我的那段話我完完全全背下來了,然后苓櫟神醫(yī)欣慰的笑了,答應(yīng)幫我調(diào)節(jié)內(nèi)虛?!?p> “噗……”
“內(nèi),內(nèi)虛?”
蕪葉一口好酒噴出了口。
“他當(dāng)真這么說?”
“是啊,神醫(yī)說我體內(nèi)虛寒太盛,還說我這眼睛是天生如此,等身體調(diào)養(yǎng)過來,便可蒙眼,做個看得見的盲人?!?p> “好,好計策……”
蕪葉強忍著笑意喝下那杯酒,看子游眼饞,又給他倒了一杯,子游笑的眉眼彎彎坐下身來一齊碰了杯。
“啊,對了公子,神醫(yī)提到了藥師如來,您可知道?”
“有何不知,西面的那群救世渡人的佛?!?p> “子游懷疑,神醫(yī),也是……”
“有可能,畢竟藥師如來可不是個安閑的主兒?!?p> “我之前聽聞,藥師有個弟子一直纏著芽兒?”
“啊,對?!?p> “應(yīng)該是了,癡漢一個,竟然跟著來了這兒?!?p> 蕪葉一臉無奈,卻還是嘴邊掛著笑,這也說明她眾星捧月自己眼光好嘛。
“對了,樂正初那邊可有懷疑你?”
“沒有,閣主安排我先保護了陛下一段時間,現(xiàn)在不是讓我保護公主呢么,怎么可能懷疑?!?p> “這倒也是?!?p> “現(xiàn)在你們都可以按兵不動,不用做任何多余之事,安守本分就可以了,我已經(jīng)有了想法了。”
“但是那齊樂南……”
“我知道他是誰,也怕意歡做傻事,但是蕪葉已經(jīng)選擇站在身后,她是要由另一個人來接走的。”
“那……公子您舍得么?”
“有何不舍?”
“您等了這么長時間……”
“另一個人為何不能是我?”
蕪葉說話間都流露著暖意,以前他冷若鋼冰,生人勿近,全憑她一人之力給他改了過來,開始有了笑臉兒,她卻不見了。
“那……封卓?”
“誰知道她下來作甚,怕只是個添亂的主兒,但總感覺她沒封了記憶。”
“公子您不知道她之前喜歡愛慕你???”
“何時的事兒?”
“啊……在她還是個孩子的那時候吧?!?p> “那又如何?是她的意愿,憑什么強加到我身上?!?p> “她應(yīng)該是恨你的。”
“我父母慘死憑什么我不能反抗?按理說我也應(yīng)該恨她?!?p> “但是她那時候不懂啊?!?p> “不懂便去想,隨隨便便抓個有關(guān)聯(lián)的人就恨,這一世托生男子也成不了大氣候!”
蕪葉聯(lián)想到了不好的事,直接兩人喝完最后一杯酒,滅了最后一盞燈,招呼子游回了長安殿,蕪葉這才躺在了榻上,手里握著的是一個繡法粗糙的香囊,邊角早已經(jīng)泛起了灰白,老舊的不行,蕪葉卻毫不在意,深深的聞了一口香囊的氣味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