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殷姮的疑問,鄭高立刻回稟:“國巫大人有所不知,此案在民間已沸沸揚(yáng)揚(yáng),朝中也多有議論?!?p> 聽見鄭高將案件娓娓道來,殷姮神色慢慢變了。
梁國有個傳承百年的世家周家,族長的第三個兒媳姓陳,乃是陳國遠(yuǎn)房宗室之女。
說是宗室,實則與王室早就隔了十幾代,血緣遠(yuǎn)得不能再遠(yuǎn),從而導(dǎo)致陳家有田有錢,卻無人為官。
長此以往,家業(yè)必敗無疑。
陳家為給兒子求官,就將美貌動人的女兒嫁到周家去沖喜。
陳氏才嫁進(jìn)去沒幾個月,丈夫就病死了,她生下丈夫的遺腹子,卻不能改嫁,被迫留在夫家,名為守寡,實則淪為族中男人的玩物。
一個女人,娘家人靠不住,夫家又都是虎豹豺狼,只能忍辱含恥,一心撫養(yǎng)兒子長大,期盼兒子出仕之后,能帶自己離開。
誰料兒子還沒加及冠,梁國就已滅亡,周氏全族被遷徙到廬龍城,昔日富貴不再。
周家絞盡腦汁想謀取出人頭地的機(jī)會,便盯上了同為梁人的楊轅。
楊轅身為九卿中的廷尉,要人有人,要錢有錢,愿意為前驅(qū)的俊杰比比皆是,周家各方面都不出奇,無法出頭,只能琢磨邪門歪道了。
他們打聽到,楊轅的表弟張某,性好漁色,卻瞧不上出身低微的歌舞姬,府中一票姬妾,全都是落難的貴女、貴婦。
周家聽聞張某愛好,少不得啐一句“寒微之輩,小人得志”。
但這個小人的門路卻頗為好走,畢竟張某嘴甜,在楊轅之母那里很有面子。
親娘發(fā)話,楊轅不說照單全收,也會答應(yīng)一二。
只不過,周家現(xiàn)如今雖是白丁之身,卻仍以累世公卿自居。
所謂的世家嘛,就是,女兒給王室,乃至三公九卿做妾都行,但張某草民之身,不過是跟著表兄楊轅打雜。
周家又要利用此人穿針引線,又不想送女為妾,顯得自家女兒不值錢,折中之下,就私下引薦張某見到陳氏,兩人暗通款曲。
陳氏的獨子周安卻受不了。
他打記事以來,一直就聽見旁人竊竊私語,說她母親生性淫蕩,將公爹叔伯誘遍。
少時不懂事,周安深以母親為恥,自暴自棄,性格頑劣,乃是梁國有名的紈绔子弟。
可等到家族喪失權(quán)勢,圖謀起復(fù),瞧見族中這些人拿自己的前程威脅,逼迫母親,周安才知母親多年忍辱,不過是為了他這個愚笨不堪的兒子。
周安到底只有十六,忍受不了自己無意之間成為逼迫母親的人質(zhì),待張某又趁夜?jié)撊胫芗?,周安拿著木棒,躲在門后,等張某一進(jìn)來,就將他亂棍打死。
說來諷刺,周安之所以能將張某殺死,完全是因為周家為張某偷香竊玉開方便之門,將奴仆撤去,導(dǎo)致陳氏院內(nèi)無人。
殺死張某后,周安二話不說,立刻去衙門投案,事無巨細(xì)地將犯案經(jīng)過交代得一清二楚,順便把周家光鮮亮麗的皮撕了個底兒掉。
聽完整個案件,殷姮沉默許久,才說:“類似的事情,我記得史書上有過記載?!?p> 殷長贏知她說得是夏姬,一個可憐的,命運(yùn)不由自主,卻被冠以艷后之名的女人,便道:“阿姮同情陳氏?”
殷姮點了點頭,問:“楊轅打算怎么判這案子?”
鄭高回答道:“廷尉認(rèn)為,若陳氏被張某逼迫,周安身為人子,為母出頭,理當(dāng)無罪釋放;若陳氏與張某早有瓜葛,周安便是蓄意殺人,應(yīng)削鼻、刺字,貶為城旦?!?p> 陳氏當(dāng)然是被迫的,因為周家拿周安要挾。
但張某也罪不至死,他頂多就犯個出軌罪,一沒強(qiáng)取豪奪,二沒動人家的妻女,只是與一個寡婦有私,而且還是周家主動將陳氏送上門的。
案件的爭議,估計就在這里了。
“大兄認(rèn)為,周安是否有罪?”
殷長贏輕飄飄地將問題扔回來:“阿姮認(rèn)為呢?”
“我認(rèn)為,真正該罰的,乃是周家男人?!币髪?,“至于周安,殺人有罪,但為母出頭,可酌情減刑。”
殷長嬴不置可否:“寄豭之輩,殺之何罪?”
所謂的“寄豭”,就是配種的公豬。
殷長贏的意思很明確,有家有室的男人,卻跑去與別家女子私通,就像突然跑去其他人家里配種的公豬一樣。
殺一頭豬有什么罪?
當(dāng)然無罪。
殷姮也是女人,當(dāng)然對出軌的男人沒好感,但殷長嬴這么判,就代表以后昭國遇到類似的案件,全都按這個例子處理。
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說幾句。
“男子私通,殺之無罪;女子私通,殺之有罪?!?p> “夫殺妻,以死刑論;妻殺夫,沒入隱官?!?p> “大兄,這有失公允。”
這種差別待遇,并不令殷姮欣喜。
昭國法律之所以這么定,絕不是袒護(hù)女子。
僅僅是因為,男人死了就死了,可女人不能隨便死,她們必須留著這條性命,不斷生孩子呢!
光看法律,男人還以為女人占了多大的便宜,也不想想,都能走到殺人的那一步了,可見已經(jīng)是絕路了,生或死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沒入隱官是什么好結(jié)局嗎?還不如死了呢!
她想從源頭解決這個問題。
“陳氏屈從于周家,歸根到底,還是因為她一個人養(yǎng)不活兒子?!币髪従彽?,“若女子能當(dāng)門立戶,情況就會好上許多?!?p> 說罷,殷姮想了想,又補(bǔ)充道:“不光要立戶,還要有自己的田宅,或者能有份養(yǎng)活自己的事業(yè)。”
殷長贏淡然道:“女子為賈,并不罕見?!?p> “大兄!”
殷姮才不相信,殷長贏不知道,大部分女性商賈干得都是什么事。無非是以“經(jīng)商”為名,做皮肉生意罷了。
這就是時代的悲哀,除非你是豪強(qiáng)、世家、富商家的女性,才有可能做正經(jīng)商業(yè)。
一般女子,就連小買賣都只能和夫婿一起做,若自己當(dāng)門立戶,就只能……哎。
“孤知阿姮憐惜女子,但女戶不可輕開?!币箝L嬴漫不經(jīng)心地說,“若世間女子個個似阿姮一般,勤于公務(wù),不愛享樂。對國家而言,未必是好事。”
微云疏影
“寄豭之輩,殺之無罪”。 歷史上政哥就是這么定的,不管男人結(jié)婚與否,只要沒定名分,偷偷跑到任何一個女人家里,如果被殺了,殺人者是無罪的。 秦朝的法律其實挺保護(hù)女性的(雖然原因是為了讓女性生孩子),丈夫打妻子,要被罰;丈夫殺妻子,死路一條;女性如果被父母賣給不想嫁的男人,只要沒在官府定婚姻文書,私自跑掉就不犯法;等等等等。 除了強(qiáng)迫女人一定要出嫁,嫁幾次都行以外,我感覺大部分比后世好多了,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