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殷長贏的評價,殷姮琢磨了一下,覺得真是這么回事。
假如長囂真如他自己的記憶那樣,為部落征戰(zhàn)百年,對父母畢恭畢敬,對弟弟妹妹們嚴格卻不苛刻,對兒女都很好,與部將們同生共死,情同手足。
可最后,他卻被所有人否定。
他們都在看著白帝,每個人。
哪怕白帝性情乖張,對待父母都直接落面子,不肯為部落出戰(zhàn),視兄弟姐妹如無物,又是堅定地不婚不育主張者。
但白帝夠強。
這便足矣。
如此情況,沒幾個人能接受,長囂心態(tài)崩了,完全不奇怪。
“我覺得有些夸張……”殷姮喃喃自語,“其他人也就算了,那些和他并肩作戰(zhàn)百年的戰(zhàn)士們呢?難道不念他的好嗎?”
殷長贏卻不認為這是什么稀奇事:“長囂能與將士同生共死,但白帝可以讓部將不死?!?p> 你出生入死救別人再多次,別人感激歸感激,但推選領袖的時候,還是不會選擇你,而是選擇那個更強的,可以讓他們完全不用面對死亡的白帝。
殷姮聞言,不由嘆道:“大兄說得不錯,若長囂是少子,白帝是長子,或許,就是另一重天地?!?p> 長囂的悲哀就在于,他是嫡長子,他嚴格要求自己,他付出了能付出的一切,盡到了最大的努力,但都沒用。
殷長贏淡淡道:“為臣之資,偏要為君;落此下場,咎由自取?!?p> 殷姮沉默不語。
她為長囂嘆息,覺得他可憐又可悲;殷長贏卻認為,有熊部落的選擇沒錯。
長囂各方面都不如白帝,憑什么選他當族長?就因為他是嫡長子,功勞大嗎?這豈不是拿部落的前程來填人情坑?
就算白帝自己不要族長之位,有這么個弟弟,長囂自己的手段又不夠,怎么可能服眾?
“白帝說長囂‘為情所累’,怕不是指男女之情,而是說,長囂對親近之人心懷希望?!币髪p聲道,“他認為,他對他們好,既有功,又有恩。他打心眼里沒辦法接受,自己毫無錯處,卻被背棄?!?p> 殷長贏自然也想清楚了這點,便對長囂失去了興趣:“有眼無珠之輩,死不足惜。”
殷姮只能苦笑。
這話雖然尖銳了一些,卻有一定的道理。
長囂對所有人都懷揣希望,唯獨厭惡“奪走一切”的白帝。
正因為這份憎恨,他固執(zhí)地不肯睜開眼睛,親眼看看,天底下唯一對他還抱有無私善意,沒有放棄他的,正是他唯一的同胞弟弟。
想到這里,殷姮嘆道:“我大概猜到白帝的性格了,若說他與父親、侄子毫無情分,我半點都不覺得奇怪?!?p> 準確地說,當她發(fā)現(xiàn),對白帝來說,馮夷這個朋友竟能和有熊部落劃等號之后,殷姮就已經知曉,白帝對所謂的親人,感情究竟有多淡。
這不奇怪。
她一開始也不喜歡殷長贏,哪怕時至今日,她也不認同殷長贏的很多想法、做法。
但她發(fā)自內心地接受了這個兄長,愿意去理解、包容,并不會因為兩人的觀念差距很大,就強迫對方按自己的意志來行事。
當然了,如果太過分的事情,殷姮肯定要想辦法阻止殷長贏。
同理,殷長贏也是這么對待她的。
他從來沒要求她為昭國,為他這個大王做任何事情,態(tài)度就是,阿姮喜歡做什么都行,只要不對國家和君王有害即可。
這才是他們關系越來越好的根本。
有熊部落對待白帝的方式,卻不是這樣。
白帝一直守在部落里,拒絕外出征戰(zhàn),很有可能就是不想制造殺戮。
他的父親知道拗不過這個兒子,卻另辟蹊徑,故意將部落空虛的消息放出去,誘敵人來偷襲,從而間接利用白帝的戰(zhàn)力。
這等做法,無疑觸動了白帝的逆鱗。
雖然殷姮不清楚,白帝為什么還是選擇留在部落,但毫無疑問,不想戰(zhàn)斗的白帝,與想方設法強迫他為部落戰(zhàn)斗的父親,關系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白帝重情尚義,與四帝不夠和睦?!币髪瑩u了搖頭,“可些許芥蒂,對五帝這等人物來說,未必有用?!?p> 殷長贏卻淡然道:“時局艱難之時,自是團結一心。時局尚可之時,小芥蒂,也能成為大禍患?!?p> 昭國歷代王室爭儲,哪次不慘烈?可等敵人打過來的時候,所有人都放下矛盾,先把敵人趕出去再說。
但話又說回來,若不是王室內部紛爭頻頻,又何至于出現(xiàn)被人兵臨城下的局面?
“人皆如此,不到困局彰顯,便無法同心協(xié)力。”
聽見殷長贏這么說,殷姮也懂了:“真走到面露危相的那一步,想要翻盤,也未必容易。”
這樣想想,五帝不是一條心,倒是一樁好事。
沒錯,憑五帝的智商、謀略、眼界,到關鍵時候,肯定是放下所有矛盾,擰成一股繩的。
但他們占盡了千萬年的優(yōu)勢,對待嶄新的,還沒有露出足夠崢嶸,難道就會獅子搏兔,全力以赴嗎?
至于歸墟……
無論殷長贏,還是殷姮,暫時都不準備去碰。
他們已經知曉,馮夷和白帝去了歸墟,結果是馮夷生死未卜,白帝卻活著回來,加上東海仙人一事,無不證明,對方已經搶占了先機。
“無論仙人圖謀什么,待到天下一統(tǒng),他們勢必會出現(xiàn)在大兄面前?!币髪匝宰哉Z,“就不知道那時,大兄的實力,是否會引起他們的警惕?!?p> 殷長贏見她面帶憂色,就將手邊的竹簡遞給她。
殷姮疑惑地接過,瞧見規(guī)格是一封奏折,不由看了兄長一眼,方攤開奏折。
她一瞧抬頭,發(fā)現(xiàn)是廷尉的卷宗,就知必是大案要案,否則也不會令楊轅左右為難,上書給殷長贏裁決。
但看到,殷姮卻微微蹙眉。
這樁案子,比她想的簡單。
梁女陳氏,守寡,與昭人張某私通,陳氏之子周某奮而不平,杖殺張某。
卷宗里寫名了案件發(fā)生的時間、地點,附帶了周某的認罪書,已經處理得很妥帖了,就差個裁決。
殷姮疑惑地望著兄長:“這樁案子,可有什么為難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