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長嬴確實很看重荀慎,否則也不會一邊向衛(wèi)王索要此人,一邊派楊轅出使六國的時候,不忘給荀慎贈禮,表達求才之心。
雙管齊下,昭國又一副陳兵在側(cè)的模樣,衛(wèi)王夜不能寐,立刻冊荀慎為使節(jié),出使昭國。
待到荀慎來到王都,殷長嬴又是賜田宅爵位,又是待遇比照千石大夫,又是朝堂議政,每回必請荀慎,還時不時與對方徹夜長談。
對荀慎的特殊待遇,朝堂上下,沒幾個人不恨得牙癢癢,以楊轅為最。
楊轅很清楚,九卿之中,最適合法家弟子的官位就是廷尉,這也是他現(xiàn)階段最有可能爭取到的位置。
廷尉年邁,隨時都有可能一命嗚呼,下任廷尉,必定是大王看重之人!
而荀慎,就是他廷尉之路的攔路虎!
若要問荀慎和楊轅誰的名氣大,誰的學問精,誰更適合廷尉一職,還用想嗎?
無論哪方面,楊轅都比不過啊!
更何況,六國之策,大王居然還采納了荀慎的建議,先打最強的鄭國;而不是聽大部分人(包括他楊轅在內(nèi))的意見,先拿最弱的衛(wèi)國動手!
這是赤裸裸的奪取軍功!
滅六國之策的功勞,足以封君拜侯,甚至成為相邦!
擋人前途,如殺人父母,公卿們自然對荀慎恨得牙癢癢。
這廝明明就是不懷好意,想讓昭、鄭交戰(zhàn),削弱二國,大王怎么就看不到啊!
不僅如此,昭國出兵后,順手拿了衛(wèi)國幾座城池。荀慎代衛(wèi)王上書,求昭國收回兵馬,不要攻打衛(wèi)國,大王居然真的準了!
如斯厚待,嫉妒得公卿們眼睛都紅了!
正因為如此,衛(wèi)王那邊一撕毀盟約,與鄭國結(jié)盟。昭國朝廷這邊,針對荀慎的彈劾就如雪花一般,堆滿了殷長嬴的案頭。
荀慎也知道情況不妙,上書為自己辯解。
殷長嬴卻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將此人下獄。
對于荀慎的下場,許多人都覺得痛快極了。
一心惦記故國,無視大王的厚恩,顯得你比我們清高、出眾、優(yōu)秀一百倍,結(jié)果呢?直接被自家薄情寡義的君主賣了,導致觸怒了大王,落得如此下場,簡直活該??!
若不是國巫大人對荀慎有點好奇,想見他一面,荀慎這條命能不能保住,還真的難說。
殷姮沒見過荀慎。
荀慎是去年三月底來的昭國,八月初下獄,殷姮則是八月中下旬回的王都,一來一去,時間剛好錯開。
但要說她沒機會見荀慎,那也不然。
她在王都從八月留到了十月中旬,將近六十天,想要見此人,直接對殷長嬴提一聲就行了。
可殷姮只是隨口問了兩句,然后“忙到抽不出時間”,像是忘記了這件事。
正因為如此,時隔一年,聽見殷姮委婉地為對方求情,殷長嬴饒有興趣地問:“阿姮為何此時提起荀慎?”
“當然是因為,衛(wèi)國亡了??!”
在殷姮看來,荀慎實在是一個很好懂的人。
他對衛(wèi)國的感情很深,這源于他從小就看見衛(wèi)國積貧積弱,不斷割地求和。但同時,他的內(nèi)心又有傳統(tǒng)貴族士大夫的一面,那就是對君王的渴求。
衛(wèi)王不曾尊重他,昭王卻禮賢下士;
衛(wèi)王從不聽取他的意見,昭王卻對他的學說、著作很感興趣,甚至直接向衛(wèi)王要人;
衛(wèi)王就連官爵都吝嗇賜予,昭王卻給予了他前所未有的優(yōu)待。
這令荀慎十分痛苦。
衛(wèi)國是他的祖國,可在衛(wèi)國,他永遠得不到重用。
昭國是他一度憎恨的強敵,偏偏唯有在昭國,他才能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和抱負。
假如他是一個冷酷的人,倒也罷了,偏偏他不是。
這讓荀慎怎么選?
他根本沒辦法選!
殷姮很清楚,殷長嬴之所以把荀慎下獄,壓根不是外界傳的那樣,荀慎幫衛(wèi)王說話,結(jié)果衛(wèi)王背信棄義,觸怒了殷長嬴——他怎么可能為這種小事生氣?
他只是發(fā)現(xiàn),荀慎既舍不得昭國這個施展才華的舞臺,又放不下滿目瘡痍的故國。
這等優(yōu)柔寡斷之輩,殷長嬴看不上而已。
假如荀慎能破釜沉舟,利用殷長嬴的信任,狠狠坑昭國一把,殷長嬴反而會高看他一眼,然后送他個慘烈的死法,以示敬意。
現(xiàn)在這樣嘛……
反正荀慎的學術(shù)和政治思想,殷長嬴已經(jīng)了解完畢。
掏空這個人的知識之后,剩下得就是看此人可不可用而已。
既然不可用,那么區(qū)區(qū)荀慎,無非就是壞掉的玩具罷了,扔了就扔了,又有何足惜?
若不是殷姮表示對荀慎好奇,為了怕她失望,殷長嬴才吩咐人別死了。否則,就算荀慎被其他公卿弄死在監(jiān)獄里,殷長嬴也不會有半絲多余的情緒。
而殷姮之所以一年來都對荀慎不聞不問,只因她知道,衛(wèi)國沒滅之前,救荀慎出來也沒用。
一旦衛(wèi)國被攻打,荀慎還是會上書,下場只會更慘。
與其如此,還不如等衛(wèi)國滅了,再把荀慎提出來。
那樣一來,他就會接受現(xiàn)實了。
“阿姮為何如此篤定?”
殷姮斟酌了一下言辭:“我舉個不恰當?shù)睦?,這就像有個美女,出身貧寒,有個英俊瀟灑,卻同樣貧窮的情人,愛得難舍難分?!?p> “她愿意將錢財首飾悉數(shù)贈與,不斷督促對方上進,希望戀人能有出頭之日。誰知對方醉生夢死,得過且過。聽見她被貴人看中,迫于貴人的壓力,把她呈上做了對方的姬妾——不準笑!”
殷姮本來覺得這解釋沒太大問題,畢竟這時代沒有國家和民族的概念,只有地域、家族和君王之分。
對國家的忠誠與背棄,原因最終都會具體到某個君王身上去,拿人作比又何不可?
但被他這么一笑,導致她突然覺得這比喻十分羞恥,登時有點自閉,索性用最快的語速,自暴自棄地說:“貴人對她很好,她深受感動。但內(nèi)心深處,她又不想做貴人的姬妾,還是想當戀人的妻子?!?p> “所以,戀人一死,她沒了盼頭,自然會對貴人一心一意?”殷長嬴含笑道,“可貴人看不上這樣的‘一心一意’,怎么辦?”
呵!
殷姮懶得理這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家伙:“貴人姬妾無數(shù),多一個,少一個,又有什么關(guān)系?就算只是個花瓶擺在那里,也能增添三分光彩,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