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長嬴取過小鳥，蘊藏巫力的指尖穿過木制的外殼，將鳥腹之中蘊藏的絹帛取了出來。
這張絹帛看似不大，但攤平之后，里面的字可不少。
殷姮詳細(xì)寫明了自己在褒斜道的種種見聞，包括她是如何感覺褒斜道這段路的“氣”有異常；如何運用力量往巖壁深處探索；壁畫的種種見聞；以及最后，她離開的時候，在巨蛇的四周設(shè)下機關(guān)，只要巨蛇醒來，她就能感覺到……等等等等。
殷長嬴快速瀏覽完畢，不由陷入深思。
獨臂三目的種族，以及長發(fā)如雪的種族？后者還信仰一個白發(fā)金瞳的男子，至少長達(dá)近千年？
幾乎是第一時間，殷長嬴心里冒出來的念頭，居然是——凡俗人類，也能擁有千載壽命嗎？
低眉斂目的鄭高就看見，大王看完公主的信之后，沉思了好一會兒，這才起身，重新回到前殿，繼續(xù)方才被中斷的庭議。
但這次，庭議結(jié)束得很快。
一方面是因為基調(diào)已經(jīng)定下來了，昭國重臣達(dá)成共識，只要不是許節(jié)接替這個守將之職，誰來都可以。接下來就是具體操作環(huán)節(jié)，如何令鄭王猜忌許節(jié)，又如何讓其他五國在這件事上一條心，共同阻止鄭國將領(lǐng)為高杳關(guān)守將即可。
另一方面就是，大家都對殷長嬴剛才為了什么事中斷庭議很好奇。
就當(dāng)這些人心里七上八下的時候，殷長嬴終于說了第一句話：“長信侯，留步?！?p> 姜仲心中一緊，卻還是重新坐回自己的席位上。
其他人只恨自己沒有千里耳，不能離開宮殿后，還能聽見大王與姜仲說什么。但他們都忍不住猜，大王為什么主動讓長信侯留下來呢？莫非終于忍不住，想要向長信侯開刀，以奪回權(quán)力？
他人尚且這么想，姜仲心里更加忐忑，他忍不住想昭王如果要處置他，會用什么理由，然后越想越覺得……這幾年他的所作所為，足夠死一千次，一萬次！
霎時間，冷汗就浸透了姜仲全身。
雖然姜仲也不明白，見多識廣如自己，為何對一個尚未及冠的少年如此忌憚。但他潛意識里，卻不敢擺出任何傲慢的姿態(tài)。
殷長嬴并不愿去探究姜仲復(fù)雜的內(nèi)心，他只是很隨意地問：“聽聞仲父令門客們編寫了一本書，名喚《山海圖》，記錄了上古明君賢王的一切故事，以及過去的許多奇聞逸事，各式掌故？”
姜仲聽見殷長嬴猶如聊家常一樣的口吻，更加警惕。
但《山海圖》又是他平生極得意之事，畢竟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早就不求什么“利”了。
論財，多年前，他便富可敵國；論權(quán)，他已經(jīng)是一國相邦，又在少年君王未親政之前，打理國事，做到了為人臣子的極致。
正因為如此，姜仲能貪的，無非一個“名”字。
這才是他耗費無數(shù)人力財力，命門客們編寫《山海圖》的原因，只要這本書能永遠(yuǎn)地流傳下去，他姜仲的名字，自然也會名傳千古，百代流芳。
姜仲不知殷長嬴為何提起《山海圖》，左思右想，也沒想到有什么問題，便只能說：“不曾想到，這本書的名氣竟已傳到大王耳中。若大王不嫌此書粗鄙，臣立刻命門客抄錄一份，上呈給您?！?p> 殷長嬴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姜仲看見這位少年君王已經(jīng)透露了送客的意思，便主動告辭，但從昭王宮出來，回到自家府邸的一路上，他越想越覺得不安。
等一回家，他立刻召集自己的幾個心腹門客，單刀直入：“大王命我呈上《山海圖》以供賞閱，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門客們聽聞此言，臉上都是只見驚，不見喜。
這些門客之中，有一人來自梁國，名喚楊轅。
此人本是小吏出身，但拜入名師門下學(xué)習(xí)，頗有見識，又善于揣摩他人意思，挺得姜仲倚重。
故楊轅第一個站出來，勸到：“相邦，大王這是對您有所不滿??！”
姜仲不由皺眉：“何以見得？”
“相邦編撰《山海圖》，聲勢浩大，如此巨作，三年成書，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睏钷@嘆道，“大王若是聽聞，會怎么想？”
這恰好說中了姜仲的隱憂。
《山海圖》的編撰，其實是從五年前開始的，但真正搞得人盡皆知，卻是兩三年前的事情。畢竟當(dāng)時姜仲手握昭國大權(quán)，人人趨奉，知道他好名，欲著書立說，流芳青史，自然應(yīng)者云集。
姜仲之前不覺得有什么，可今日想來，先前的情況輕狂傲慢，無異于如今的催命符。
又有門客道：“相邦，眾口鑠金，并非長久之計！”
姜仲不由嘆了口氣。
他知道門客們的意思，無非是覺得姜家也應(yīng)該送女入宮。若此女成博得大王寵愛，自然會為姜仲說話。而不像現(xiàn)在，大王的后宮中美人眾多，卻無一姜氏親近之人。
但姜仲也沒辦法。
他當(dāng)然想送自家女孩子入宮，人選都備了近十個。結(jié)果宋太后似乎對他動了真情，一聽見他竟要送女，立刻將臉拉下來，想起了他府邸中的花紅柳綠，二八佳人。
宋太后可不是多么明理的人，她喜歡你的時候，太后印你隨便拿去蓋，什么詔令都寫得出來；不喜歡你的時候，你跪下來求她到死都沒用。
姜仲開罪了宋太后，不得不放下身段，哄了無數(shù)次，又送了許多珍寶，才令這個女人重新眉開眼笑，但送女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門客們見姜仲為難，知道此事涉及太后，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多說。但楊轅卻直言不諱：“相邦，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害??！”
他就差沒直接說——你和太后保持這種畸形關(guān)系，對你有什么好處？
沒錯，太后年輕的時候確實風(fēng)華絕代，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臉上開始有了皺紋，身材也不如年輕少女。
更重要的是，其他女人都圍著姜仲轉(zhuǎn)，小心服侍他，可到了太后這里……誰服侍誰還兩說，何必呢？
假如宋太后是個明理的女人，能夠帶給你巨大的利益，倒也罷了。
可你現(xiàn)在這樣子，好處沒沾到多少好處，罵名倒是惹了一身，還有可能被大王記恨，是不是有些得不償失？
微云疏影
楊轅（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