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王宮。
外朝。
一場小型庭議，正在舉行。
“平遙君身體每況愈下，六國為高杳關守將人選爭執(zhí)不休?！闭褔俟僦?，相邦姜仲先定主題，“若是平遙君身故，究竟誰接替主將，我昭國奪回高杳關的可能更大？”
昭國最知名的兩位老將，蒙元和標公的意見非常一致：“無論如何，斷不能讓許節(jié)接任這個主將?！?p> 眾人深以為然。
東方六國之中，厲害的將軍屈指可數(shù)，鄭國大將許節(jié)便是其中翹楚。
若不是許節(jié)一直鎮(zhèn)守鄭國北方，抵御狄人，也防御昭國由北方入侵鄭國。當年鄭國大敗，國家指不定都沒了，哪有現(xiàn)在恢復元氣的機會？
昭國幾位將軍對許節(jié)此人都很了解，知曉對方乃是難得一見的，既擅長進攻，又擅長防守的頂尖將領。
他們本就對許節(jié)有些忌憚，假如調此人來鎮(zhèn)守高杳關這一雄關天險，昭國拿回高杳關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至于六國其他將領……
王乾下了判斷：“皆不如任、許?！?p> 任是梁國國姓，代指平遙君。
內史只覺此事沒什么可能：“五國各懷鬼胎，不會容許鄭國將領鎮(zhèn)守高杳關，更遑論許節(jié)乎？”
鄭國本來就是東方六國中最強的國家，又距離高杳關最近，要是派鄭國將領去守這里，豈不是把這道雄關送給鄭國？
其他五國的君王只要不蠢，就不會讓這種事發(fā)生——要是鄭國強了，他是會先打最強的昭國，還是先把我們這些弱國給吞并了？
但御史大夫卻提出了相反意見：“許節(jié)坐鎮(zhèn)鄭國北方十余年，狄人聞他之名，不戰(zhàn)自敗。鄭之北方，二十年之內，再無憂患?！?p> 這也是眾人的顧慮。
鄭國國土很大，與北方的狄人，就是草原上那些游牧民族接壤。這群強盜時不時就入侵一下鄭國邊境，就像西方的戎人給昭國帶來的麻煩一樣。
你說不去管吧，他們有可能越發(fā)壯大，甚至威脅國家；去管吧，又會牽扯國內的精力和軍力，沒辦法全力面對周圍的國家。
昭國花了幾百年，終于將周圍的戎人、野人收拾的服服帖帖，舉目之內，皆為昭臣。
但這是因為西方戎人雖然也放牧，可大多生活在山嶺、平原等地方，只要建設城鎮(zhèn)，駐扎軍隊，控制、同化起來就還算方便。而北方的狄人都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鄭國大軍無法一直在草原呆著，只能修筑邊防線，設重點關卡鎮(zhèn)守。
從前，鄭國北方的威脅無非就兩個，一是狄人入侵，二是昭國走這條線打過來。但現(xiàn)在，這兩個問題已經(jīng)都不存在了。
昭國丟了高杳關，無法東進，而侵鄭北，必須從高杳關派兵出去。
至于狄人，被許節(jié)用十余年打得聞風喪膽，基本上一代青壯都死在了他手上，沒二十年恢復不過來，更威脅不到鄭國。
所以，鄭國會有非常迫切的需求，調許節(jié)為高杳關主將。如果這件事能辦成，昭、鄭的強弱之勢，就算無法徹底逆轉，也會比現(xiàn)在平衡不少。
又有人道：“若要推我們看中的人為守將，怕是有些難度，但只是不讓許節(jié)為守將，這有何難？我們可以派出說客，攜重金前往六國。對其他五國的重臣加以收買，對君王陳述厲害，令五國聯(lián)手，拒絕鄭國任何將領繼平遙君之后，鎮(zhèn)守高杳關?！?p> “同時，在鄭王以及鄭國重臣面前，想辦法詆毀許節(jié)。鄭國眼下的軍隊悉數(shù)掌握在許節(jié)手里，軍中只知許，不知王，鄭王難道沒別的想法？”
朝臣們各抒己見，都希望自己能說服姜仲，尤其是沒有軍功的臣子們，表現(xiàn)得更加迫切。因為他們知道，假如姜仲采納了他們中任何一個人的意見，并因此奪回了高杳關，他們也會被記上軍功！
沒有軍功，又如何加官晉爵？
整個探討過程中，殷長嬴只字未發(fā)，甚至連表情都沒變。
沒有人會忽視這位少年昭王的存在，因為他氣勢實在太盛，只是靜靜地坐著，便給人一種淵渟岳峙之感。
但更多時候，靠近他的人，會有一種本能的恐懼。
包括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姜仲，最近一兩年看到殷長嬴時，心里都不自覺地發(fā)虛。
因為姜仲搞不清楚，殷長嬴究竟在想什么。
姜仲與宋太后的事情，天下皆知，沸沸揚揚，不見這位君王發(fā)怒；姜仲為了試探殷長嬴的態(tài)度，讓殷長嬴稱他為“仲父”，殷長嬴也很隨意地喊了。
不熟悉殷長嬴的人聽到這兩件事，自然會認為，昭王年少，被權臣所欺，不得不忍氣吞聲。
否則，光憑這兩件事，都足以讓姜仲死一萬次了。
但問題是，姜仲絲毫沒覺得，殷長嬴能與“年少氣盛”“懦弱隱忍”之類的詞沾邊。
姜仲知道，朝中有許多公卿、重臣已經(jīng)開始向殷長嬴示好，畢竟殷長嬴才是昭王，再過三四年又要親政，此時不站隊，更待何時？
也就是說，這群人默認昭國幾年后，君王與相邦會有一場權力之爭，并更看好殷長嬴，而非姜仲。
更別說幾位將軍受先王大恩，本就一心支持正統(tǒng)，這幾年對姜仲也越發(fā)看不慣，認為他憑借與宋太后的私情，從而操縱國政。
可對這些示好，殷長嬴的態(tài)度同樣冷淡。
這讓許多人都摸不清，昭王到底是什么態(tài)度？他難道對奪回權力沒有很強的迫切嗎？假如有，他為什么不接這些示好？可如果沒有……這不符合常理啊！任是哪個親眼見過殷長嬴的人，也不認為他會怕姜仲??！
假如殷姮在這里，就會告訴這些公卿，你們想多了。
她非常了解殷長嬴，知道對方為何這么無所謂。
在殷長嬴看來，昭國本來就是他的，目前只是暫時將權力寄存在姜仲的手上。所以他根本不介意讓姜仲多打理幾年，等親政時名正言順收回權力即可。以免提早交接，引發(fā)更大的動蕩，對昭國不利。
殷長嬴想要收權，隨時可以，包括現(xiàn)在，這才是他一點都不急的關鍵。
再說了，多看幾年，朝臣大概是什么樣子，什么立場，對昭有無作用，殷長嬴也能看清楚了。
殷姮可以肯定，等殷長嬴真的收回權力，現(xiàn)在的三公九卿至少要被清掃掉一半乃至更多，因為殷長嬴絕不會讓無能、平庸之人占據(jù)高位。
殷長嬴只用兩種人，一種是有能力的人，一種是聽他話的人。
就在庭議舉行得正熱烈時，鄭高弓著背，無聲地走了進來，站到殷長嬴身畔，就見殷長嬴突然抬起手。
霎時間，所有聲音都停止，眾人面容肅穆，齊刷刷地看著昭王。
鄭高會意，立刻讓寺人們給諸公奉上香飲。
顯而易見，殷長嬴有事情要處理，讓他們喝口水，休息一會兒再談。
看見殷長嬴去了后殿，眾位臣子都在心中揣測，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呢？
而此時，鄭高畢恭畢敬地呈上一只栩栩如生的木制小鳥：“大王，公主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