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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跡上的鈴蘭

第十一章第四節(jié) 鈴蘭女皇(上)——諸侯大會

遺跡上的鈴蘭 霧雨挽歌 9612 2019-08-24 21:31:20

  【四】諸侯大會

  轉眼間,帝國與北國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束了幾個月,康尼河重新覆蓋上了厚厚的冰蓋,北境大地一片雪白,當初南下逃避戰(zhàn)火的難民陸續(xù)回歸。

  相比北境,納西索斯更是一副繁華景象。

  明明是寒冷的冬天,樂隊、劇團、勞工、商販卻都從帝國各地出發(fā),聚集在納西索斯城,他們的到來使得納西索斯城內(nèi)的擁擠程度并不比難民涌入的時候少多少。一時間,納西索斯街頭到處都是來自異鄉(xiāng)的陌生面孔。

  他們來到這里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有賺錢的機會。

  從明天開始,就要召開帝國的諸侯大會。

  自從石斛蘭老皇帝去世之后,納西索斯就再也沒有舉辦過這樣盛大的諸侯集會了。一大早皇宮的大殿里就坐滿了人,來自帝國各地、操著各式各樣口音的大小領主們相聚一堂,和自己的親家好友們敘起舊來。

  當然,也有不少“敵對”的領主,一見面就怒目相視,恨不得在大廳里拔劍決斗的。

  相較于領土廣袤的帝國,納西索斯皇宮的大殿確實太小了。

  正當大殿里嘈雜不堪的時候,鈴蘭在幾個克洛瓦衛(wèi)兵的陪同下走了進來,可能是因為她的個子比起那些貴族大老爺們相對矮小,并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款冬、煙堇等人與她打招呼。

  可接下來,以“納西索斯公爵”身份前來的水仙皇子卻受到了熱烈的歡迎,人們紛紛上前問候,一度堵得水仙無法前行。

  鈴蘭一臉并不在意的樣子,在大殿正中央坐了下來。她環(huán)視著周圍,身邊的文殊蘭大法官則充當向導一般,向她一一介紹參加這場諸侯大會的那些貴族。

  首先是納西索斯以及周邊轄區(qū),作為帝國的核心地區(qū),這里基本都是一些勢力微小、領地分散的小貴族,只有納西索斯公爵和北方公爵兩個大勢力。納西索斯公爵就是皇子水仙,而北方公爵在丁香去世之后名義上收歸女皇鈴蘭。

  為什么說北方公爵只是名義上收歸鈴蘭,因為只要看一看大殿里的北方貴族就知道了,他們就像西海岸其他地方的小貴族一樣,都圍繞在水仙身邊,為納西索斯公爵馬首是瞻,并不把鈴蘭這個北方女公爵放在眼里。事實上,北方公爵這個頭銜早在許多年前就因為一場反叛戰(zhàn)爭而被石斛蘭皇帝取消了,鈴蘭回歸納西索斯之后,以阿澤利亞伯爵木犀的個人威望為基礎又重建了北方公爵領。木犀和女兒丁香去世之后,這個北方公爵這個頭銜便名存實亡。

  接下來是利利安方面,作為帝國最發(fā)達的新興地區(qū),利利安前來參加大會的貴族人數(shù)卻不多。因為以利利弗羅瑞家為首的市長、行會巨頭、商業(yè)領主們都沒有來。一方面他們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貴族,常常不被其他貴族承認;另一方面他們似乎對帝國的內(nèi)政并不感興趣,這些骨子里滿是銅臭味的家伙更注重自己商會聯(lián)盟的事務。

  即便如此,利利弗羅瑞家的家主郁金香還是寫下了一封書信送給駐守納西索斯的款冬大總督,抄送女皇鈴蘭,書信中表示利利弗羅瑞家以及利利安商業(yè)聯(lián)盟在此次諸侯大會相關的議題上,全聽款冬大總督安排。

  再下來是千鎮(zhèn)方面,千鎮(zhèn)方面的情況就很簡單了,在之前的內(nèi)戰(zhàn)中,勢力較大的貴族已經(jīng)被老暴君曼陀羅——也就是鈴蘭的丈夫全部清洗,目前唯一保有威望的領主就是上索朗林西亞伯爵煙堇。他曾忠誠于暴君曼陀羅,現(xiàn)在則是千鎮(zhèn)王國攝政大臣,女王鈴蘭在千鎮(zhèn)的代理人。

  在近兩年時間里,煙堇按照鈴蘭的意思對千鎮(zhèn)進行了改造,原本通過土地貴族層層分封的統(tǒng)治方式變成了任命行政官員進行管理的統(tǒng)治方式。被清洗后的土地貴族們勢力衰弱,根本無法對抗擁有民眾支持的女王和攝政大臣,于是他們大都向王權妥協(xié),放棄自治權而變成了王國管轄的官員。剩下的少部分土地貴族,也忠心依附于煙堇所代表的女王王權身邊。因此今天的大會,千鎮(zhèn)王國來的人數(shù)是最少的。

  最后是海燕王國方面,可以說今天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海燕王國的領主們了,尤其是領頭人——海燕王國國王松露。由于海燕是孤懸于帝國西南方的海外島國,松露國王很少出現(xiàn)在大陸上的各種場合,但是他夸張的衣著風格和打理得異常整齊的八字胡,讓見過他的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也讓自己成為了帝國其他貴族們常常談論起的話題。更重要的是,他是水仙皇子的岳父,是用無敵艦隊將水仙送上納西索斯,使之成為帝國英雄的幕后之人。

  這些年來,海燕王國遠離大陸上的斗爭,選擇了開拓海洋。這是一個明智的決定,海燕王國成為大洋上最強大的一股勢力,它的崛起與南水公國的衰落形成鮮明對比。后來,它擁有了遍布世界各地的貿(mào)易站和比本土還要大的海外殖民地,各地總督管轄這些遠離本土的轄區(qū),猶如獨立王國一般。如今,松露國王一聲令下,世界各地的海燕貴族便漂洋過海,匯集在帝國的皇宮大殿里。

  因此,他們也是眾諸侯之中,人數(shù)最多的一支。

  了解完各路諸侯的情況之后,鈴蘭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

  “南水公國的人在哪里?我之前有收到過月季大公的回函,他說會按時前來參加諸侯大會?!彼龁柕馈?p>  大法官文殊蘭搖了搖頭,說:“不知道,目前我還沒有收到南水公國的信息,納西索斯各處旅館、驛站也沒有關于南水大公的消息。我問過千鎮(zhèn)和利利安方面,他們稱沒有看到南水的人。”

  “這就奇怪了,如果從陸路走,南水到納西索斯是一定要從千鎮(zhèn)或利利安經(jīng)過的?!扁徧m說,“除非……他們從海上過來?”

  “有這種可能。”文殊蘭點點頭。

  “那就稍微再等一等吧,”鈴蘭說,“如果過了一個小時還沒有到,那我們就先開始?!?p>  結果,南水公國的貴族們并未及時趕到,納西索斯的諸侯大會在這種情況下開始了。

  首先是女皇和每個地區(qū)的一位領袖人物為此次諸侯大會致詞發(fā)言,其中納西索斯為水仙皇子、利利安為款冬大總督,千鎮(zhèn)王國為攝政大臣煙堇,海燕王國為國王松露。

  在漫長的客套話結束之后,正式的內(nèi)容才終于開始。

  為了這次諸侯大會,鈴蘭做了非常多的準備工作——這并不是她所擅長的,比起編寫這些議題相關的文件,她寧可研究行軍作戰(zhàn)的地圖。不過她還是加班加點工作數(shù)日,準備了這厚厚一疊的材料。

  這里面有關于利利安和千鎮(zhèn)的領土邊界劃定問題,有關于海燕王國和南水公國在南方海岸的貿(mào)易權糾紛問題,有關于全帝國戰(zhàn)后重建的問題等等。

  這些都是她認為,必須要在這次大會上討論的事情。

  現(xiàn)在,要由她提出來,然后一個個地解決掉。

  然而,就當鈴蘭剛剛打開自己準備的第一個議題,說了不到半句話的時候,大殿門口出現(xiàn)了一陣騷動。

  克洛瓦衛(wèi)隊長山茶快步走入,來到了鈴蘭身前。

  “陛下,南水公國的貴族們來了?!?p>  鈴蘭察覺到了異樣,因為如果沒有情況,并不需要山茶親自來向她匯報。

  “怎么?”鈴蘭問道。

  “他們的確都是南水各地的貴族,我已經(jīng)確認過了,但是……”山茶低聲地說,“他們的領頭人并不是月季大公,而是石楠?!?p>  鈴蘭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她第一時間環(huán)視了整個大殿。

  大殿里一片寂靜,鴉雀無聲。

  但是鈴蘭明白了,因為她看見了款冬早已知曉一切的冷峻神色,看見了海燕國王松露那八字胡下面那不經(jīng)掩飾的笑意,甚至還看見了水仙皇子——自己哥哥胸有成竹的自信表情。

  “陛下……”

  “請他們進來。”鈴蘭不等山茶問完就說。

  “陛……陛下……”山茶懷疑自己聽錯了。

  “請他們進來!”鈴蘭提高了音量。

  她明白,自己此刻別無選擇。

  山茶立刻點頭,轉身就走了出去。

  下一刻,名叫石楠的男人帶著南水眾貴族,從大殿門口走了進來。這個男人,曾經(jīng)跟隨鈴蘭一年有余,做過第二近衛(wèi)軍的軍長,并為她贏得過天平堡戰(zhàn)役,后來卻背叛了她,將阿澤利亞一家置于死地。這個男人,即便在地獄里化成了灰,她也不會忘記。

  “哈哈哈哈,”石楠大笑著,說道:“對不起,親愛的女皇陛下,因為海燕王國的帆船太老太舊了,我手下的士兵數(shù)量又太多,所以我在路上耽誤了一點時間,還請見諒?!?p>  “沒關系,我已經(jīng)為您安排好了座位,先生。”鈴蘭平靜地說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到鈴蘭一副冷靜的樣子,石楠笑得更開心了,“不過,在陛下您念叨那些無聊煩人的話題之前,我覺得我們是不是應該先討論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呢?”

  鈴蘭沒有說話。

  石楠可不在乎女皇說不說話,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覺得,我們的帝國,應該有一個偉大的,能配得上這個帝國的君主。而你,鈴蘭,不配成為女皇!”

  原本就安靜的大殿里,現(xiàn)在除了大笑的石楠,更是全部像冰凍起來了一樣。在這仿佛凝固的氛圍里,所有視線都抱著期待盯向鈴蘭。

  不是期待鈴蘭的反擊,而是期待著看這個小女孩的笑話。

  鈴蘭果然沒有反擊,她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看著這個正在大笑的男人。

  山茶和衛(wèi)兵們正要沖上去,卻被鈴蘭伸手攔住。

  原因很簡單,因為她看見納西索斯、海燕王國的許多貴族就像早已約好一樣站起身來。只要克洛瓦衛(wèi)兵們再往前走一步,他們就會抱團對抗,屆時局面就會一發(fā)不可收拾。如果她贏了,就會徹底和貴族們決裂,成為大殿上的孤家寡人。如果她輸了,就會名譽掃地,淪為全大陸的笑柄。

  如果是以前,這個男人已經(jīng)人頭落地了,可現(xiàn)在,她知道不可能了。

  皇后佩劍已經(jīng)不再鋒利。

  “哈哈,鈴蘭女皇,賤民們口中的英明君主,實際上只是個暴君!”石楠有恃無恐地繼續(xù)大笑著,“請諸位先生女士,我要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關于鈴蘭女皇的‘罪狀’,在這個神圣的大殿里公之于世!”

  “好!”

  “好!!”

  大殿內(nèi)響起了零星卻不斷的應和聲。

  “第一,沽名釣譽!在南水公國的時候,她曾利用……”接下來,石楠開始聲色并茂、滔滔不絕地說起那些早就準備好的論調(diào)。

  在眾人目光被石楠吸引的時候,鈴蘭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她大概沒有仔細去聽,因為這些話的內(nèi)容自己幾乎都能猜出來。

  “第四,陰險殘暴!”石楠的聲音愈發(fā)激動,整個大殿里的空氣都隨之震動,“在千鎮(zhèn)王國,勾結丈夫曼陀羅將二百六十一名千鎮(zhèn)貴族,連同他們的隨從都誣陷為叛國者,在無限王宮門外全部殘殺。那一天我們都在場,廣場上的慘叫足足持續(xù)了幾個小時,而千鎮(zhèn)人民為之哀悼的哭聲更是延續(xù)了五天五夜!”

  說到這里,大廳里的貴族們更安靜了,他們似乎被“殘殺二百六十一名貴族”這樣可怕的故事嚇住,把滿是驚恐的視線投向鈴蘭。

  只有千鎮(zhèn)的貴族們反而沒有動搖,有一個小貴族甚至站起來說:“你這是胡說,殺人命令是曼陀羅國王下的,和女皇陛下一點關系也沒有!”

  然而這句話似乎起到了反效果,等于向眾人承認了“殺害二百六十一名貴族”的事實。至于那道命令到底是丈夫和妻子哪個人下的,并不重要。

  而且接下來,一位來自納西索斯北方的貴族主動起身,給予了完美的反駁:“你們是那場屠殺之后上位的受益者,當然為她辯護了!”

  “沒錯,他們根本沒資格發(fā)言!”南水和海燕的貴族們紛紛跟著起哄,千鎮(zhèn)方面人數(shù)最少,且都是沒什么勢力的小貴族,聲音很快就被壓了下去。反對鈴蘭的人們,甚至開始對千鎮(zhèn)貴族開始了人身攻擊。

  “請注意秩序,先生們?!贝蠓ü傥氖馓m開口了,他的威望在普通人眼里非常高,但面對這一大群貴族老爺們,還是略顯不足。

  場面越來越混亂了。

  就在這時,一個人站起身來。

  石楠和松露看見他起身之后,馬上揮手示意,于是一瞬間大殿里就安靜了下來。

  這個人就是鈴蘭的哥哥,皇子水仙。

  鈴蘭就猜到會是這樣,而且她還能猜到接下來她的哥哥要說什么。

  “諸位,請注意大會的秩序,注意自己的身份形象。”他露出一臉平時很少見的怒意,“這可是在女皇陛下面前,你們這樣做,就是在挑戰(zhàn)整個帝國的權威?!?p>  “哼,”石楠張開雙臂,滿不在乎地說,“我們不承認她是我們的女皇?!?p>  “對,不承認!不承認!”貴族們紛紛叫道。

  “哎呀,大家先別吵了,我倒是有個建議,”一直笑瞇瞇的松露國王摸了摸自己的胡須,“我覺得應該讓水仙殿下來當皇帝,領導我們整個帝國。從法理上講,水仙殿下是石斛蘭皇帝的長子,是帝國皇位的第一繼承人;從情理上講,水仙殿下才華出眾,能力過人,受到眾多臣民的擁戴;因此無論于法還是于情,水仙殿下才是帝國的皇帝,才是我們共同的領主,大家說對不對呀?”

  “對!對!對!”

  松露話音剛落,大殿里立刻響起震天的吼聲。

  “承蒙各位信任與厚愛!”水仙提高了音量說,由于他的開口,人們一下子又安靜下來,“但是!我們的帝國已經(jīng)有一位女皇了,她是我的妹妹。雖然你們對她存在許多有爭議的看法,但是我相信她,我認為她能夠治理好這個帝國,完成父皇留下的使命!”

  鈴蘭猜對了,她知道水仙會這樣說,而且她還知道接下來其他人會說什么。

  “這很簡單,我們的女皇只要宣布退位,將皇冠交給水仙殿下就好?!彼陕独^續(xù)笑瞇瞇地說道,“我相信,女皇陛下一定能識大體,會為帝國的未來做出正確選擇的?!?p>  “沒錯,退位!退位!”人們的嚷嚷聲傳到她的耳朵里。

  果然,鈴蘭又猜對了,現(xiàn)在她猜,接下來她的哥哥會繼續(xù)為她說話,反對眾貴族。

  “住口,各位先生,你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水仙大喊道,不顧自己一向文雅的形象,“我是不會傷害鈴蘭的,我也不會讓你們傷害我的妹妹!”

  水仙的語氣斬釘截鐵,可是鈴蘭卻移開了視線,不再看他。

  因為她知道這是謊言。

  她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自己已經(jīng)如此地熟悉這一套權力斗爭的規(guī)則了,哥哥和諸侯們的一舉一動,竟然都毫無例外地猜中。

  下一步,必然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這大概是最后一步了,這步過后,一切都會結束。

  現(xiàn)在,現(xiàn)場已經(jīng)明顯分成了兩個陣營,納西索斯、海燕、南水三派支持水仙,千鎮(zhèn)一派支持鈴蘭。支持水仙的勢力已經(jīng)獲得了壓倒性優(yōu)勢,然而這場戰(zhàn)斗還沒有結束,因為還有最后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勢力沒有點頭。

  他當然會點頭,因為從一開始他就站在哥哥那邊,一切都不過是走個程序罷了。

  “利利安的款冬大總督先生,您和您的屬下們似乎很久都沒有說話了,”開口的仍然是海燕國王松露,“我想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躲避的時候了,還請您拿出利利安的態(tài)度吧?”

  款冬站起身來,一身筆挺黑色軍裝的他,和那些身披華麗長袍的老爺們是那樣不同。他先看了看松露、石楠、煙堇,再看了看鈴蘭,最后看了看水仙。

  水仙嘴角悄悄翹起,似乎已經(jīng)看見了勝利。

  “我并不認為這是一件可以草率定下的事,如果你們執(zhí)意如此,請原諒我利利安不能奉陪?!?p>  然而,他那鋼鐵般冰冷的聲音已經(jīng)出口,所有人都愕然呆住。

  包括鈴蘭也是如此。

  她猜錯了。

  明明是自己最熟悉的一個人,卻猜錯了。

  下一刻,款冬轉過身,自顧自地走出了大殿,利利安的貴族們?nèi)恳谎圆话l(fā),也跟著他們的大總督轉身離開。

  沒有人敢去阻止他,也沒有人能夠阻止他。

  大殿里剩下的貴族們面面相覷。

  “既然……既然如此,那我們今天的會議就到此為止吧?!彼上虮娙苏f道,“款冬先生說得對,大家抱著這樣沖動的情緒態(tài)度,是無法解決任何問題的。希望大家今晚回去好好思考一下,明天的會議能整理好自己的姿態(tài)?!?p>  貴族們沒有說話,他們呆立了一會兒之后,才陸續(xù)向水仙行禮,然后離去。

  “鈴蘭陛下,”水仙轉過身,對自己的妹妹開口了,“今夜還請好好休息,剛剛的事情不要太在意,明天一定會有辦法使之好轉的?!?p>  然后水仙向鈴蘭恭敬地行禮道別,和其他貴族們一起走了出去。

  他害怕了,雖然沒有表現(xiàn)出來,但是鈴蘭知道他害怕了。之所以急匆匆地道別,和眾多貴族一起離去,是因為他摸不準鈴蘭的想法,他擔心自己再不走,等人少的時候鈴蘭一聲令下,大殿里的克洛瓦衛(wèi)兵就會上來把他殺掉。

  妹妹猜透了哥哥,哥哥卻一點也看不懂妹妹,這和過去妹妹長大之前的情況,完全相反了。

  這天夜里,紛飛的大雪降臨在納西索斯城的街頭。

  鈴蘭緩緩走在路上。

  每當經(jīng)過一個建筑,她就停下來,靜靜地看上好久。

  每當有行人向她打招呼,她都認真地招手回應。

  在沒有人的時候,她還會不時地俯下身,揉一揉自己那雙只要天冷就會感到疼痛的,至今沒有痊愈的雙腿。

  俯下身之后,厚厚的裙擺幾乎拖到了雪地上。落在她頭發(fā)和睫毛間的,一直沒有融化的雪花,也會化作白色的光點掉落下來。

  她從來沒有那么虔誠過。

  不知不覺中,自己竟然走到了萬神殿的門前。

  這里曾經(jīng)住著殺害了自己父親的仇敵,但現(xiàn)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她只想進去,聽一聽眾神的聲音。

  踏入萬神殿,她看到景象卻和想象的不太一樣。

  數(shù)量不少的傷殘病號、無家可歸的流浪男女、孩童,都蜷縮在神殿的角落里,躲避著夜晚冰冷的風雪。

  鈴蘭本來想問為什么有這么多的人在這里,但是她馬上就反應過來了。

  住慣了宮殿的人,似乎已經(jīng)忘記幾個月前那場將納西索斯城浸在血水里的戰(zhàn)爭了??墒窃趯m殿外面,那場戰(zhàn)爭留下的創(chuàng)傷遠遠沒有消除,對很多人來說甚至一輩子都會存在。

  無家可歸的流浪者,雙親去世的孤兒,無法治愈的殘疾人,他們?nèi)匀辉谶@里,蜷縮在無人問津的角落里。

  神明對他們?nèi)绱瞬还?p>  可即便如此,當他們看到鈴蘭出現(xiàn)的時候,還是露出了笑容。

  幾個還不到鈴蘭一半高的孩子,圍著她蹦蹦跳跳,還蹭起了厚厚的,看上去很溫暖的裙擺。

  克洛瓦衛(wèi)兵不會趕走這些看上去臟兮兮的孩子,因為他們知道,她并不討厭這樣。

  一個充滿好奇心的小男孩偷偷地伸出手,摸了摸鈴蘭腰間的皇后佩劍。

  “想看一看嗎?”鈴蘭問道。

  小男孩用力點頭。

  鈴蘭讓幾個孩子站好不要動,然后自己退開一個安全的距離。

  “刷”地一聲,把皇后佩劍抽出來。

  干凈利落的動作,仿佛和劍身融為一體的姿態(tài)。

  即便穿著厚厚的長裙,也能想象到她在戰(zhàn)場上面對敵人時的那一番氣派。

  “哇,是一把劍!”

  “那不是劍,是佩劍!”

  “就是劍!”

  “是佩劍,是佩劍!”

  “你們都錯了,都錯了,這個叫長~劍!”

  孩子們?nèi)詢烧Z地爭論著在大人看來毫無意義的話題,可是鈴蘭卻聽得入迷,不由得露出了笑容,這可是今天她最高興的時刻了。

  只是這個笑容并沒有能持續(xù)多久。

  “陛下,款冬先生來了。”山茶走近身邊對她說。

  鈴蘭轉過頭,這才發(fā)現(xiàn)款冬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了萬神殿門口。

  沒有士兵沒有隨從,只有他一個人站在那里。

  她收起皇后佩劍,走到款冬的面前。

  “陛下,我有話想對您說?!笨疃蜮徧m行禮,說。

  “嗯,”鈴蘭點了點頭,“可是能否先給我一點時間,我想先去祭奠一下那些在戰(zhàn)爭中死去的人們。”

  廣場和街道逐漸冷清下來,風雪中的納西索斯城,比平時更早進入夢鄉(xiāng)。

  沉睡的人們不會發(fā)現(xiàn),在黑暗的角落里有一股股暗流涌動。這些暗流不但藏在夜色陰影之中難以被看見,還如同悄然來臨的寒冷一般無聲無息。

  這股暗流,正是軍隊。

  身穿利利安黑色軍服的軍隊。

  他們戴著頭盔,拿著火槍,帶著佩劍,完全是一副戰(zhàn)斗狀態(tài)。

  他們熄滅了火把,借著街道建筑間透出的微弱燈光迅速前行。

  長長的隊伍,仿佛無窮無盡。

  鈴蘭為逝者做完禱告,從萬神殿里出來。

  隨從山茶和其他克洛瓦衛(wèi)兵都遠遠地跟咱后面,和女皇拉開了距離。

  只有款冬在她身邊。

  兩人沒有說話,既沒有說去哪里,也沒有說去做什么。鈴蘭只顧一直往前走,也許是有些疲倦,也許是腿腳的傷痛讓她不便,也許……只是單純地不想那么快走完這段路,她的速度漸漸地慢了下來。

  款冬默默地在一邊,始終跟著她。

  穿過長長的積雪街道后,兩人來到了納西索斯中央廣場。

  中央廣場的夜晚雖然不如白天繁華,但也會看到少數(shù)流浪者、旅人、商人的身影,此刻卻反常地,除了鈴蘭、款冬,遠處的幾個克洛瓦衛(wèi)兵之外空無一人。

  紛飛的大雪,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停了。

  鈴蘭的旅程也終于結束,她站在自己豎立的石碑前,緩緩轉身面向款冬。她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呼著白色的水汽。她沒有看款冬的臉,因為她的身高和他相差很大,必須努力抬頭才能做到。

  她大概真的累了。

  仿佛覺察到了這一點,為了照顧她一般,款冬自己單膝跪了下來。

  現(xiàn)在他們兩的視線一般高了。

  可是還不夠,款冬深深地彎腰、低頭,最后只讓自己的視線落在鈴蘭腳底的雪地上。

  他用幾乎不流露一絲情感的聲音,打破了最后的沉默:

  “女皇陛下,我是來請求您退位的?!?p>  這下,鈴蘭總算能看著他了。

  白天在諸侯大會上的時候,她猜錯了他的行動,這一次,她終于沒有再猜錯。

  “好啊。”

  “不止是退位,還要您宣布從此放棄遺跡帝國皇位的繼承權?!?p>  “嗯,只要是老師提的要求,我全部都答應。”

  款冬大概也猜對了鈴蘭的回答,因為她是那樣聰明伶俐,不會不明白自己的處境,不會沒注意到納西索斯城各個角落里那些已經(jīng)子彈上膛、刀劍出鞘的利利安士兵。

  只是沒有猜到她的回答這般不假思索,看不出一點踟躕猶豫,看不出一點城府心思。

  她的語氣就像不諳世事的孩子一樣爛漫天真。

  可款冬知道,這一切都是她裝出來的,因為面前的人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爛漫天真的女孩了。

  他的話已經(jīng)說完了,可是他仍然跪在那里,久久沒有抬頭。

  “老師,我可以問您幾個問題嗎?”

  鈴蘭用仍舊平靜的語氣說道。

  “可以,陛下?!笨疃卮穑爸灰俏抑赖模欢ㄈ鐚嵒卮??!?p>  “今天的諸侯大會上,您之所以沒有站在我哥哥那一邊,是因為您還不知道我的想法。您害怕我會不顧一切反抗,從而引發(fā)一場波及整個帝國的戰(zhàn)爭,所以您要先想辦法讓兩派保持平衡,是嗎?”

  “是的?!?p>  “然后您私下來找我,是因為您真正支持的是我哥哥。您希望能請求我的主動讓步,從而完成皇位的和平交接,是嗎?”

  “是的”

  “如果我不答應,您就會一聲令下,讓利利安軍地控制納西索斯,然后用武力逼迫我退位,是嗎?”

  “是的……”

  “但是出動利利安軍隊的原因不止是為了逼我讓出皇位,更是要搶在海燕王國的軍隊之前下手,這樣才能保住我的性命,是嗎?”

  “……是的?!?p>  “如果您和海燕王國的行動都失敗了,我調(diào)動近衛(wèi)軍進入納西索斯,您就會正式站在我哥哥的一方,與我開戰(zhàn),是嗎?”

  “是的。”

  這一連串的問題根本不像是在提問,因為鈴蘭在問題中就說出了答案。

  接下來,才是她的第一個真正的問題。

  “可盡管有開戰(zhàn)的風險,您卻還是讓我的近衛(wèi)軍留在天平堡,這是為什么?”

  “因為他們在這里可以保護您,您就會在最后關頭多出一分生機。”款冬回答道。

  鈴蘭沉默了半分鐘。

  款冬依舊沒有抬頭,所以他看不到鈴蘭的表情變化。

  當然,鈴蘭也看不到他的表情變化。

  “那么……還有一個問題……”鈴蘭說到一半停了停,“我的哥哥,他又是怎么打算的呢,是和老師您站在一邊,還是和海燕王國、抑或南水公國站在一邊?”

  一直有問必答的款冬面對這個問題,遲疑了。

  “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他不會傷害您,因為他在我面前立下誓言?!?p>  這一次,鈴蘭真的沉默了。

  一切都到此為止,女皇和大總督的旅程終于結束。

  款冬在寒風中依然保持著下跪的姿勢,但總算稍稍抬起頭來,看向這個幾乎可以說是自己帶大的女孩。

  女孩背靠石碑,拭去石階上的積雪,小小的身體坐了下來。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向他露出微笑。

  可惜這的微笑里,沒有一絲快樂。

  “老師,我也有一個請求,你愿意幫我實現(xiàn)嗎?”

  這一次,鈴蘭開口說道。

  “如果我力所能及的話。”

  款冬回答。

  “帶我離開納西索斯?!?p>  款冬愣住了,那張冷酷的撲克臉第一次露出這樣的表情。

  “我不但不要做帝國女皇,也不要做千鎮(zhèn)女王,不要做阿澤利亞女公爵,不要做其他什么奇奇怪怪的人了。你給我一個身份,妻子、妹妹、女兒、學生、部下、仆人,什么都可以,我從此就只是一個名叫鈴蘭的普通人,從此就只跟在你的身邊。”

  鈴蘭這樣說。

  她那雙湛藍的眼睛看著款冬,就像冰雪一樣晶瑩剔透,也像冰雪一樣脆弱、柔軟。

  然而就是這么柔軟脆弱的東西,比皇后佩劍還要可怕,狠狠地插進了他那比鋼鐵還要堅硬的心臟里。

  如果不堵住這個傷口的話,血就會一直往下滴。

  可是不能堵。

  不能答應她的請求。

  “已經(jīng)不能再回到從前了。”他用冰冷的聲音回答道。

  他沒有進一步解釋,也不需要進一步解釋,因為她那樣聰明伶俐,如此淺顯的大道理怎么會不明白呢。

  可淚水還是模糊了她的視線,大滴大滴地從臉上掉下來。

  父皇去世后的這些年里,從納西索斯到曦城,再從大草原回到納西索斯的漫長旅途中,她已經(jīng)哭過許多次了,但每一次都只是默默地流淚,只是將苦痛咽回自己的心里。

  唯獨這一次哭出聲來。

  帝國的女皇隨寒風散去,留在廣場石碑下的,只是一個孤零零的受盡委屈的小女孩。她的啜泣成了寒風里唯一的聲音,她落下的淚水成了冰雪中唯一的溫暖。

  “這樣……這樣的話……”她哽咽地,用幾乎無法分辨的聲音說道,“我不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嗎……”

  鋼鐵般堅毅的男人,眼淚也掉了下來。

  過去他把鈴蘭那平凡的幸福全部奪走,讓她戴上皇冠。

  現(xiàn)在他把鈴蘭的皇冠奪走,卻不能再把那平凡的幸福還給她。

  干下這樣骯臟卑鄙的勾當,他又如何敢說自己恪守了心中那名為“正義”的信條。

  最可笑的,是他別無選擇,只有繼續(xù)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看著已經(jīng)一無所有的女孩,刺入款冬心間的劍深深地扎在那里,再也拔不出來。

  然而,款冬心中最后的疑問,此刻終于解開。

  沉穩(wěn)而冷酷的一國之君,任性又柔弱的普通女孩,到底哪個是虛偽的面具,哪個才是真正的鈴蘭?

  不,根本沒有哪個是虛偽的面具,因為兩個都是真正的鈴蘭。

  看似截然相反的形象,一絲不差地重疊在她的身上。

  所以她才會一直活在和自己的戰(zhàn)斗里。

  所以她才能夠用冷酷去面對親人和朋友,才能用笑容去面對苦難和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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