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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跡上的鈴蘭

第十一章第三節(jié) 鈴蘭女皇(上)——物歸原主

遺跡上的鈴蘭 霧雨挽歌 8018 2019-08-24 21:30:28

  【三】物歸原主

  一個詩人被酒館老板趕了出來。

  因為他唱了一首不受歡迎的歌,歌詞引起的內(nèi)容使得酒館里的酒客,還有另一位詩人對他大打出手。因為桌椅酒杯破壞了的酒館老板氣壞了,將他扔在外面大街上。

  詩人擦了擦鼻血,站起身,離開了酒館。

  看來這里,還不能容忍他說真話。

  明明她是殺害自己父親的兇手,是奪走他家一切并讓他從北方貴族之子淪為流浪者的元兇,人們卻蒙在鼓里,維護著她。

  他們還什么都不知道。

  他羨慕那些能出入上流場所的同伴,他們可以在貴族伙伴們的歡呼聲中縱情歌唱,揭發(fā)女皇背后的邪惡和殘忍,推翻女皇虛假的神話。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關(guān)于帝國女皇各式各樣的謠言開始散布開來。

  說她是異教徒,曾經(jīng)住在雙神的修道院里。

  說她是野蠻的強盜,洗劫了羅薩雷斯島的宮殿,奪走了南水積攢數(shù)百年的財富。

  說她是毫無道德的淫婦,謀殺自己丈夫,騙取千鎮(zhèn)國王王位。

  說她是北國王子的情人,她聯(lián)合北國異教徒清洗了帝國北方的貴族,害死了忠誠于她的阿澤利亞一家,并奪走他們的財產(chǎn)和土地。

  “陛下,關(guān)于謠言的事,我已經(jīng)在安排調(diào)查了,”大法官文殊蘭站在辦公桌前對鈴蘭說,“但是目前只追查到幾個詩人,還沒有找到關(guān)鍵的線索?!?p>  “哦?!?p>  明明是與鈴蘭切身相關(guān)的事情,她卻表現(xiàn)得心不在焉,比起這個,她似乎更喜歡手里看得入迷的書本。

  “在看什么書呢,陛下?”文殊蘭也不在意,反而和鈴蘭攀談起來。

  “《南方童話故事》呀,這里面的故事都是從民間收集來的,可有趣了?!扁徧m這下倒積極回應起來。

  “哈哈,這本書呀……”文殊蘭笑了起來。

  “怎么,大法官先生也知道嗎?”鈴蘭問。

  “當然了,這是我小時候的最愛,”文殊蘭說,“里面有些故事,放到現(xiàn)在來看也覺得包含了許多哲理呢。”

  鈴蘭使勁點頭說:“對對對,就是這樣?!?p>  “不過,我想陛下還是先把書放下為好?!蔽氖馓m話鋒一轉(zhuǎn),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

  “怎么,有什么問題嗎?”鈴蘭仍然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的樣子,“您剛才說的我就知道了,不就是謠言嘛,按照你們法院正常的程序處理就好了?!?p>  “不,陛下,”文殊蘭說,“謠言的事已經(jīng)說完了,我想提醒陛下的是,有一個人正在辦公室外面等候。等我出去之后,他就會前來找您?!?p>  “誰呀,讓他進來不就好了嘛?!?p>  “好的,那我就先行告退了。”文殊蘭說著,向鈴蘭行禮告別。

  鈴蘭倒是放下書本,好好地還禮了。

  文殊蘭剛剛走出辦公室,那個一直在外等候的男人就迫不及待地走進來了。

  “陛下,有個重要的情況我要跟您匯報?!?p>  是曼珠沙華。

  鈴蘭把書簽一放,迅速合上了書本并放在一旁,態(tài)度和剛才面對大法官時完全不同。

  “怎么?”她問。

  “千鎮(zhèn)遠征軍出問題了,今天早晨,已經(jīng)連續(xù)有幾批軍官到我這里來,要求返回千鎮(zhèn)?!甭樯橙A說。

  “這個問題我知道,前些天他們就已經(jīng)向我抱怨想回家了?!扁徧m說。

  “不止如此,”曼珠沙華說,“我去他們軍營里看了,已經(jīng)有不少士兵開小差回去了。這是軍官們帶我去看的,他們甚至都主動做好受處罰的準備了?!?p>  鈴蘭很平靜,看來對這樣的事情早有準備。

  “官兵們思鄉(xiāng)的情緒已經(jīng)非常嚴重了?!甭樯橙A說。

  鈴蘭又想了想,然后輕輕地嘆了口氣,說:“唉,其實就應該是這樣,是我讓他們離開得太久了。這些征召兵當中大都是有父母妻兒的……他們已經(jīng)為我,為帝國付出了太多。”

  事實上,在曼珠沙華告訴她這件事前,她已經(jīng)收到煙堇的文件。鈴蘭離開千鎮(zhèn)之后,這位千鎮(zhèn)騎士作為攝政,一直在替她管理著千鎮(zhèn)王國的事務。煙堇表示經(jīng)歷連年內(nèi)戰(zhàn),千鎮(zhèn)的經(jīng)濟已大不如前,維持這樣一支遠征軍已經(jīng)非常吃力了。而復蘇經(jīng)濟,恰好又需要這些在外遠征的年輕人,他們是不可或缺的勞動力。

  “那……現(xiàn)在怎么辦?”曼珠沙華問。

  “那就讓他們回去吧。”鈴蘭說。

  “可是……”

  “沒關(guān)系,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鈴蘭補充道,“哦,對了,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您也不是納西索斯的最高軍事統(tǒng)領了,所以這件事不用您處理,我這兩天就組織他們回家?!?p>  第二天,帝國內(nèi)閣會議。

  和之前的戰(zhàn)時制度不同,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在水仙皇子的組織下,帝國成立了和石斛蘭皇帝時一樣的內(nèi)閣。內(nèi)閣成員定時聚在一起,召開會議探討和安排帝國政府相關(guān)事宜,在遇到重大事件的時候,也會召開臨時內(nèi)閣會議進行商議。

  今天的會議議題,是戰(zhàn)爭結(jié)束后的軍隊安置、以及重建的問題。

  按照石斛蘭時期的慣例,內(nèi)閣會議首先應該有大臣們提出問題和方案,然后由君主來進行抉擇,但今天一開始,女皇就打破了這個規(guī)矩,自己提起方案來。

  “我要將千鎮(zhèn)遠征軍遣回千鎮(zhèn),然后解散?!?p>  坐在會議桌中央的鈴蘭簡潔地說,話前沒有鋪墊,話后也沒有解釋原由。

  旁邊的水仙皇子和大臣們都是一愣。

  “啊,那可再好不過了,”一個大臣應道,“這些士兵常年在外征戰(zhàn),想必思鄉(xiāng)的情緒已經(jīng)非常濃烈?!?p>  “確實如此,”另一個大臣說,“而且維持這么一支軍隊,對帝國來講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F(xiàn)在財政狀況每況愈下,到處都在用錢,戰(zhàn)爭結(jié)束了,也就沒必要留著這些軍隊了。”

  “可是還有一個問題,”這時又一個大臣說,“軍隊開拔回千鎮(zhèn)的路費也是不小的開支,這筆費用要由誰來負責呢?”

  “當然是帝國來負責。”鈴蘭想都不想就回答。

  “可我們哪里能一次性拿出那么多錢呢?納西索斯已經(jīng)……”

  “我沒有說納西索斯,我說的是帝國?!扁徧m說,“這筆費用讓海燕王國和利利安分攤掉就好了?!?p>  “這……”大臣們面面相覷。

  按道理,作為諸侯國是擁有自己獨立財政的,帝國政府如果要征用錢財物資,需要有正當?shù)睦碛桑乙?jīng)過正式而冗長的程序。因此除了定期固定稅收之外,不到萬不得已,帝國政府并不會向自己的諸侯伸手要錢。

  但是讓大臣們苦惱的可不是這個。

  現(xiàn)在納西索斯城、甚至帝國的皇宮,就在利利安騎兵的刀口之下、海燕艦炮的射程之內(nèi),向他們要錢恐怕并不容易實現(xiàn)。

  可是鈴蘭毫不在意。

  要不就是她頭腦昏庸,要不就是她胸有成竹。

  果然,這個時候坐在一旁的水仙皇子開口了:“這件事情交給我吧,我會盡可能與海燕、利利安溝通的?!?p>  “嗯。”面對水仙的時候,鈴蘭的態(tài)度馬上變得和善,笑容滿面,和面對大臣們的冰冷完全不同?!澳蔷徒唤o哥哥了?!?p>  不少大臣面對這樣的光景,感到十分反常。

  女皇竟然不去放低姿態(tài)拉攏大臣們,反而對挑戰(zhàn)自己權(quán)力的人信任有加——雖然他是她的親人。

  她到底在想什么?

  這些混跡權(quán)力競技場多年并在激烈的爭斗中存活下來的官僚們很清楚,選擇隊伍已經(jīng)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他們可千萬不敢站錯隊。

  鈴蘭的提議算是就這樣告一段落了,接下來是大臣們的提議。

  今天不止是鈴蘭提到了遣散征召軍的問題。

  “陛下,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納西索斯民兵是不是也應該和千鎮(zhèn)遠征軍一樣解散,將士兵遣回原籍了?”

  提議的是文殊蘭大法官,他是少數(shù)內(nèi)閣會議上,鈴蘭覺得并不陌生的面孔。

  “當然,”鈴蘭的爽快出乎人們的意料,連水仙都稍稍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這件事就交給大法官先生您來處理吧?!?p>  “遵命,陛下?!蔽氖馓m恭敬地回答道。

  于是大法官的提議也結(jié)束了,但遣散軍隊的話題,還沒有結(jié)束。

  “尊敬的女皇陛下,尊敬的皇子殿下,”一個年老的大臣開口了,“老朽覺得,近衛(wèi)軍也應該解散了?!?p>  鈴蘭看向這個年老大臣,卻沒有像之前文殊蘭提議時那樣爽快回答。

  雖然大臣的年齡比鈴蘭大了不少,但是被鈴蘭這一盯,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縮了縮。

  畢竟這些住在納西索斯的人,是見過當年小女皇橫掃西海岸,兵臨納西索斯的。

  “我……我認為,近衛(wèi)軍里面,大都不是納……納西索斯本地人……他們長期駐留在這里,一方面是他們自己會想念家鄉(xiāng),另一方面……也會引起……引起本地人的反感……”這位大臣的話語都變得不太連貫了。

  “他們已經(jīng)沒有家鄉(xiāng)了,”鈴蘭用冷冰冰的語氣說,“近衛(wèi)軍里都是些無家可歸的人,因為家園被毀才跟隨我走上復國之路。我曾經(jīng)答應過他們將會給他們榮譽,為他們重建家園,這件事情不論如何我都不會食言。如果你們不允許,我就自己來辦這件事情。”

  “不,陛下,并不是我們不允許……是,是納西索斯實在沒有土地來安置他們……”

  “我有。”鈴蘭斬釘截鐵地說,“我可以給把阿澤利亞給他們……”

  “怎,怎么可以!北……北方的幾大家族都不會同意的……那時候,帝國北疆一定會大亂……”

  “如果他們不同意也行,那我就帶他們?nèi)デф?zhèn),把我最富裕的下索朗林西亞給他們?!?p>  “這……這恐怕也……”

  “怎么,你們這些帝國官員,想插手我千鎮(zhèn)王國的事情嗎?”鈴蘭冷笑了一下,“別忘記我除了帝國女皇,還是千鎮(zhèn)女王!”

  關(guān)于遣散軍隊,她似乎唯獨在近衛(wèi)軍的問題上無法讓步。

  “咳咳,”水仙出聲,打破了這愈發(fā)升級的冰冷氣氛,“女皇陛下,具體如何安置近衛(wèi)軍的事情可以以后再慢慢討論,但首先我們得物歸原主才對。近衛(wèi)軍現(xiàn)在占據(jù)了天平堡,但天平堡是我們父皇封給款冬先生的,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將天平堡還給他?!?p>  鈴蘭沒有說話。

  不知道是因為她對自己哥哥的態(tài)度特別,還是因為水仙的話句句在理,讓她實在無法反駁。

  過了一會兒,鈴蘭四周看了一下,說:“老師……款冬大總督先生沒有來嗎?”

  “這是帝國內(nèi)閣會議,”水仙解釋道,“諸侯領主是不參加的?!?p>  “但他是我的老師,我也沒有解除他帝國攝政的職位啊?!?p>  “陛下,”大法官文殊蘭開口了,“根據(jù)帝國法律,皇帝、女皇16歲成年之后,帝國攝政將自動交出所有實權(quán),只保留虛職頭銜作為顧問;再一年之后,帝國攝政的虛職頭銜也自動取消?!?p>  鈴蘭似乎想了起來,以前老師是和她講過這些法律條文。

  “陛,陛下……”之前那個年長的大臣又開口了,“皇子殿下說得沒有錯,近衛(wèi)軍一直霸占著利利安大總督先生的城堡和土地,按法理來說,是應該歸還的。如果您……您繼續(xù)袒護近衛(wèi)軍,會造成許多不好的影響:第一,敗壞帝國的法律和您自己的公信力,破壞法制;第二,得罪納西索斯人,正如我剛剛所說,使得外地人和本地人的矛盾加劇;第三,得罪利利安人,陛下呀,他們的軍隊可是就在城外吶,第四……”

  一條又一條的大道理,鈴蘭聽不進去,也不想聽進去,其實也不需要聽進去。

  她只要聽明白,是誰在背后為他們撐腰,誰在他們的提議和方案中獲益就可以了。

  這個大臣固然害怕她,但是他背后的勢力如此強大,足以讓他鼓起勇氣,在桌前向她發(fā)起挑戰(zhàn)。

  而她此刻卻只有孤身一人,無法與這個大臣背后的勢力相對抗。

  她沉默了。

  大臣們還在看著她,等待著她的最終答復。

  最終,鈴蘭看向了水仙。

  “我明白了,哥哥說得有道理,這是款冬先生的東西,近衛(wèi)軍應該物歸原主?!彼f,“但是能不能先給我兩個月的時間,我先替他們安排好之后的事情,畢竟這是我當初向他們許過的諾言?!?p>  水仙點了點頭,笑笑說:“當然了,不要說兩個月,更長時間也可以。款冬那邊我會去和他溝通,我們一直是最好的朋友,他一定會聽從我的請求?!?p>  天平堡。

  近衛(wèi)軍軍長曼珠沙華迎來了一位客人,但他知道其實這位“客人”才是天平堡的主人。

  利利安大總督款冬,他穿著一身黑色軍裝,走進城堡主樓的大廳。對款冬來說,這座城堡距離他帶著鈴蘭離開的時候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好幾個年頭,外圍的防御設施一再改造加固,但主堡內(nèi)部仍然沒有太大的變化。每個房間、每條通道,甚至每一面墻上的石頭紋路和裝飾,都和以前相差無幾。

  “歡迎……光臨,大總督先生,很榮幸能與您見面。”面對既是主人又是客人的款冬,曼珠沙華一時竟然找不到合適的歡迎致詞。

  “我也很榮幸見到您,曼珠沙華先生?!笨疃Y貌地回應。

  在打招呼之后,款冬立刻放下了禮節(jié),單刀直入地說:“將軍先生,陛下已經(jīng)決定讓您和近衛(wèi)軍撤出天平堡,將這里交給我了?!?p>  曼珠沙華沒有表現(xiàn)出驚訝,因為這畢竟是物歸原主,理所應當?shù)氖虑椤?p>  “那我們什么時候撤出城堡,轉(zhuǎn)移去什么地方呢?”曼珠沙華問。

  “按照陛下的說法,她會在兩個月內(nèi)為你們找到新的土地,還有相應的人事職務,到時候再做安排?!笨疃卮?。

  “兩個月是么……”

  “但是,你們先不要急著準備撤離。”突然間,款冬話鋒一轉(zhuǎn)。

  曼珠沙華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款冬繼續(xù)說:“只要鈴蘭陛下還在納西索斯一天,你們就不能離開天平堡?!?p>  這句話似乎和款冬前面所說的話矛盾了。

  “可是,您不是說……陛下已經(jīng)讓我們把天平堡交還給您了嗎?”

  “是的,所以現(xiàn)在天平堡的事是我說了算。”款冬說道。

  “那為什么……”

  曼珠沙華的確是個出色的軍事將領,但他不擅長政治上的斗爭,更何況自從鈴蘭回到納西索斯之后,他一直遠離權(quán)力中央。眼下的局勢,比他能看到的表面更加復雜。

  “天平堡是納西索斯的門戶,也是通往千鎮(zhèn)的第一道關(guān)卡?!笨疃f。

  這點曼珠沙華當然知道。

  “只有近衛(wèi)軍在這里,才能威懾納西索斯,才能保鈴蘭陛下平安。”款冬說。

  這個顯而易見的事情,曼珠沙華卻遲鈍地沒有意識到。

  兩人的會面非常簡短,在交代完幾句話之后,款冬便轉(zhuǎn)身告辭。在送別的時候,曼珠沙華叫住了他,因為此刻的心中有一個最大的疑問要他解答。

  “大總督先生,請問您究竟是支持女皇陛下,還是支持水仙皇子,還是中立,或者支持其他?”近衛(wèi)軍軍長問。

  “我并不支持女皇陛下,相反,接下來我還會反對她?!崩泊罂偠綆缀鯖]有思考就回答。

  “那為什么還要保護她?”

  大總督沉默了半晌,拒絕回答。

  “您到底支持誰?”近衛(wèi)軍軍長追問。

  “我支持帝國?!贝罂偠酱?。

  羅薩雷斯島,白水宮。

  鮮血染紅了雪白的磚墻,一具具水兵的尸體倒在地上。

  粗魯?shù)墓蛡虮鴤兣e起了南水公國的旗幟,在一個男人的帶領下大步踏入這座世間最美麗繁華的宮殿。

  羅薩雷斯島的文武官員俯身低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列在一邊。

  那個男人走上宮殿盡頭最中間的椅子上,然后泰然坐下。

  一路上都是他留下的血腳印。

  那些瑟瑟發(fā)抖的官員們無一不認得他。

  石楠,洛斯蘭的領主,過去挑起南水公國內(nèi)戰(zhàn),甚至差點就獲得了勝利的人。由于最后一刻被鈴蘭女皇打敗,功虧一簣,從此成為了女皇的部下。后來在北境對異教徒的戰(zhàn)爭中反叛,使得帝國軍在白色荒原的戰(zhàn)斗中慘敗。從那以后他沒有了音訊,人們或傳言他死在了木犀的劍下,或傳言他已經(jīng)成為了北國的封臣。

  可如今,在海燕王國的艦隊護送下,他卻出現(xiàn)在了羅薩雷斯島。

  或者說是回到了羅薩雷斯島。

  這一次,他真的獲得了勝利。

  白水宮外面的海面上,海燕王國的風帆戰(zhàn)艦一字排開,南水公國曾不可一世的槳帆船艦隊數(shù)日之前已在他們的炮火下灰飛煙滅。

  羅薩雷斯島引以為傲的幾座海岸要塞,也全部被登陸的雇傭兵們所攻陷。

  守衛(wèi)羅薩雷斯島的水兵,幾乎都倒在了白水宮門前。

  已經(jīng)沒有人能夠與他對抗了。

  “我的好弟弟呢?還有他的老提督呢?”石楠咧著嘴,笑著問道,“他們逃去了什么地方?”

  沒有人敢開口回答。

  “你,你來回答,他們在哪里?”石楠看著站在最右邊的一個官員問。

  “我,我也不知道,月季大公他……”官員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答,然后他馬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已經(jīng)晚了。

  “殺了他?!笔χf。

  兩個傭兵走上前,那個官員本能地想逃跑,可是這邊長戟一揮,他就慘叫著倒了下去。

  “不要總是讓我提醒你們這件事情,”石楠說,“現(xiàn)在我才是南水公國的大公?!?p>  “是,是,是……”官員們齊聲應和道。

  倒地的那個官員還沒有死,他捂住自己腰間的傷口,痛苦地在地上掙扎著,看著自己的血不停地流出來。下一刻,那兩個傭兵把他直接架起來,拖到宮殿外面,丟進海里去了。

  只留下地上那條長長了,令人惡心的血跡。

  “聽好了,各位朋友,”石楠站了起來,“我只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這個月之內(nèi)你們要把我的弟弟月季和那個叫海棠的糟老頭找出來,不論是死是活都可以?!?p>  “是,是的,大公先生!”官員們又趕緊應和道。

  石楠看著他們雙腳發(fā)抖,對自己點頭哈腰的樣子,不禁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羅薩雷斯島就只剩下你們這群軟蛋了嗎?”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傲慢,“難怪當初你們的軍隊在我洛斯蘭人面前,就跟待宰的畜生一樣!”

  “是,是,大公先生威武。”官員們馬上賠笑道。

  石楠笑得更加開心了。

  在距離白水宮不遠的一個下水道里,兩個人忍受著陰暗、潮濕、惡臭的環(huán)境,蜷縮在一個角落中。

  頭頂上傳來傭兵們移動的密集腳步聲,顯然正在搜尋著他們。

  南水大公月季,南水公國海軍提督海棠。

  事實上,剛剛已經(jīng)有傭兵進入這段下水道了,可是他們利用角落里的陰影躲了過去。傭兵們很快便無法忍受這里的環(huán)境,他們也因此逃過一劫。

  “我……我快堅持不住了,海棠,海棠,我們放棄吧……”

  在黑暗中,月季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幾乎要哭出來。他那較胖的身體在小角落里蜷縮了太久時間,渾身酸痛麻痹;水道中彌漫的惡臭讓他的腸胃反復翻滾,吃過的東西全部都嘔吐在了自己的身上;比身體上的痛苦更可怕的是恐懼,在黑暗中,眼前不斷浮現(xiàn)起水兵們的鮮血,浮現(xiàn)起傭兵們手里的長戟和鋼刀。

  堅持不住了。

  身邊的海棠老提督卻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將手放在他的肩上。

  三十歲的大公,在他身邊仍然像孩子一樣。

  “不如就讓我……就讓我出去,向他們投降吧……我把大公的位置給他,他就不會再追殺我們了……”

  “石楠不會放過你的?!焙L囊а勒f,“你只有堅強,才能活下來?!?p>  “可是……可是……”

  “你想想啊,你不是最崇拜她了嗎?她當初也和我們現(xiàn)在這樣,在下水道里整整躲了一晚,而且還是泡在污水里。等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都已經(jīng)不能動了?!?p>  “可她是女皇,我只是大公,我做不到,做不到……”

  月季這樣說,聲音越來越小。

  “不要緊,我們不需要像她一樣躲那么久?!焙L逆?zhèn)定地說,“天很快就會黑下來,到時候我們順著下水道往前走,去西島大劇院里面躲起來?!?p>  西島大劇院,羅薩雷斯島最繁華的地標之一,對月季來說,那里有著他無數(shù)美好的過往回憶。

  “西……西島大劇院嗎……嗯,好,好的……”月季似乎重新有了信心,“到了那里,我們就安全了嗎?”

  “對,到了那里就安全了?!?p>  “石楠他,石楠他不會去那里找我們嗎?”

  “當然會了,但是不怕,”海棠說,“西島大劇院最近換了新的老板,她是個聰明人,我想只要我們籌碼夠高,她是愿意和我們談一談的?!?p>  一個月前,西島大劇院被冬語劇團買下,它成為了冬語劇團的第一個屬于自己的劇院。而那個因美貌而名滿天下的蒲公英女士,如今成為了西島大劇院的新老板。

  月季聽不懂海棠的話,但是既然海棠說可以,那他就相信可以。于是在黑暗中,他擦去眼淚,并安靜了下來。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今天的老提督海棠,對他的態(tài)度和往日不太一樣。

  他不再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批評、教訓他,而是在安慰、鼓勵他。他不明白這是為什么,但這大概是這糟糕的一天里,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情了。

  白水宮,鷗橋。

  石楠站在橋邊上,看著夜晚平靜的海面。

  他的父親就是在這里,被祖母也就是當時的南水女大公薔薇逼死,后來女大公自殺,大公之位被叛軍首領,薔薇女大公的次子玫瑰繼承,南水公國從此擺脫雙神教控制,成為帝國的一部分。當時剛剛出生的他跟隨母親回到老家洛斯蘭,在那里度過了困苦的童年。成年之后,石斛蘭皇帝將他召到納西索斯為帝國效力。

  曾經(jīng)有段時間,他對未來充滿期待,因為他相信皇帝為他畫下的愿景。終有一天,他能通過自己建立功勛,得到皇帝的承認,然后理所應當?shù)鼗氐桨姿畬m,取回屬于自己家的南水公國。

  可是后來隨著他成長,他明白了這一切都是幻影。石斛蘭皇帝不過就是想用他作為棋子,威懾當時的玫瑰大公,讓南水公國服從。他不論多優(yōu)秀,老皇帝不論多喜歡他,他也不可能再回到白水宮了。

  終于有一天,石斛蘭皇帝被殺,他一手建立的帝國也隨之分崩離析。他馬不停蹄地回到洛斯蘭,召集父親和母親留下的舊部,企圖武力奪回南水公國。

  那一次,他幾乎就要成功了,如果不是石斛蘭的女兒突然出現(xiàn)的話。

  這個小姑娘破壞了他的一切,然后還想跟父皇一樣把他囚禁在身邊。

  然而他不再會相信這些君主們虛假的承諾了。

  當北境的戰(zhàn)事進展到最關(guān)鍵的時刻,他背叛了女皇,導致木犀戰(zhàn)死,女皇幾乎一戰(zhàn)輸光了自己的身家。然而投奔北國的他卻并不受老國王的待見,連一個官職、一寸土地都沒有獎賞給他。

  正當他已經(jīng)絕望的時候,天可憐見,水仙皇子,能改變一切的人回來了。

  憑借著自己的血統(tǒng)身份,憑借著自己在南水殘留的勢力,他得到了水仙和海燕王國的支持?,F(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人可以再囚禁他,沒有人可以再阻止他回到白水宮了。

  “這才叫物歸原主。”他面對著夜空與大海,背對著白水宮和整個羅薩雷斯島自言自語道。

  不過,還有兩件事他還沒有完成。

  第一件事是把他弟弟和那個該死的老提督找出來,然后讓他們永遠消失在世界上,這件事他打算用一個月時間完成。第二件事則是后天出發(fā),去參加納西索斯的諸侯大會,他要徹底了結(jié)自己和鈴蘭之間的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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