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確是人人自危,密折制度如同一把雙刃劍,皇帝廣開耳目之后,眾人的底細(xì)便一覽無余?;实塾袝r候根據(jù)斗爭的需要,在中間添些油柴,臣下為求自保,便彼此展開攻訐,皇帝由是捏住了眾人一輩子的把柄,讓大臣們無法彼此聯(lián)結(jié),只得倒向皇帝一人,像明朝那種大臣們合起伙來收拾得皇帝不愿意上朝的事情是不可能出現(xiàn)了。曾經(jīng)有個小官因為受不了這樣的氛圍,便心生一計,他利用雍正篤信命格的心理,上了一道奏折:
下臣推運(yùn)八字,今歲命運(yùn)不濟(jì),五月十八以后,災(zāi)星飛入命宮,與臣為難,動則得咎,惟求圣上垂恩保全,勿以文章之事差遣,庇臣挨過今歲,再報皇恩。
皇帝真的信了這番鬼話,免去他這一年絞盡腦汁事無巨細(xì)地上密折之苦差。那時候能夠得到與皇帝密折往來的機(jī)會,雖是一份榮耀,也是一份危險。因為天底下能被這位皇帝全面欣賞的人實(shí)在不多,有時候打開密折,說不定就是一頓恐嚇。
比如皇帝恐嚇自己的舅子年希堯:“如果你再徇情瞞上,別想活著進(jìn)京?!庇挚謬樧约旱倪B襟胡鳳翚:“當(dāng)心腦袋……”年希堯神經(jīng)大條,倒也安享終老,胡鳳翚就被嚇破了膽子,年羹堯出了事,他怕牽連自己,于是率領(lǐng)一妻一妾投繯自盡。
連皇親國戚都被這樣折磨,其他的官員就更是被罵的狗血淋頭了。云南總督楊名時,上折子請求疏浚洱海,本是一件好事,可偏偏這時候楊名時要卸任了,且這個建議他是通過題本的形式上傳到內(nèi)閣的,于是雍正就認(rèn)為他“此時提出,明系將事體推于后任,又不以密折具奏,蓄意使六部皆知,全為沽名而來?!庇谑撬寳蠲麜r自掏腰包辦這件事,楊名時為了自己的名譽(yù)向皇帝做了一些辯解,引得皇帝更加不快,加上李衛(wèi)從中陰陷,于是被作為科甲習(xí)氣的典型好好整治了一番,直到乾隆上臺,才免去了他的債務(wù),恢復(fù)了他的名譽(yù)。
雍正自己也是個密折的受害者,因為各種真相進(jìn)一步令他神經(jīng)過敏,猜忌無常。乾隆登基之后,深受密折之害的謝濟(jì)世便痛陳密折之惡,它使得皇帝失去了陽光的心態(tài),君臣之間建立起虛假的忠誠,臣僚之間離心離德,大家在一起互相都是疑神疑鬼。乾隆接納了謝濟(jì)世的意見,除軍機(jī)事務(wù)以外,一例采用公開奏本,大家緊繃的神經(jīng)這才松弛下來。
待到萬方安和里外工事已成,便在萬方安和排宴,和妃身著黛藍(lán)色仙鶴瑞菊的裙子,跑到四周環(huán)視一番,問道:“早覺得這工事甚是奇特,如今修好了,做什么用呢?”
雍正解道:“四海升平,我居其中,環(huán)而繞之,綿綿不絕。”
和嬪道:“寓意甚好,皇上之心思,果然與眾不同,妾身都要轉(zhuǎn)暈了呢?!?p> 雍正笑道:“又來嘲我?!?p> 接著便叫《游園》,那瑞鳴閣的雷隱夫人在西面的戲臺上唱到:
“裊晴絲吹來閑庭院……”
雍正原來取了一本書在讀,漸漸聽到洞簫悠揚(yáng),秦箏飛沉妖囀,罄音泠脆,歌如嫩鶯,不由放了書,閉目而聽。
一曲已畢,和妃嘆道:“此一曲果然百聽不厭,詞曲濃粹,悠揚(yáng)婉轉(zhuǎn)?!?p> 雍正道:“這幾樣樂器倒好,到底是樂師們練趁手的了,比起宮里頭名家制作的箏簫毫不遜色?!?p> 和妃笑道:“皇上自謙了,這磬是怡親王才送進(jìn)來的,今天排樂,特意取了來?!?p> 雍正道:“果然果然,細(xì)細(xì)品來,還是磬聲最妙。”
和妃道:“十三弟做的,哪有不好的?里面自有對皇上厚厚的情義呢?!?p> 于是二人繞過折(zhe)廊去看那磬,雍正問樂師道:“此磬用的如何?”
樂師道:“小人從未見過如此好磬,比起小人素日里用的,猶如仙樂一般?!?p> 雍正道:“此磬形制優(yōu)美,又是渾然天作之物,難得難得,十三弟精通音律,所選之物果然不凡!”又仔細(xì)看了一會道:“這磬錘上面的穗子太長了,失了主次,看起來甚是累贅;這磬上面的字體也不佳,看著像街市上面的招牌字,如何不用隸書呢?又或者干脆不要題字,以免傷其天然風(fēng)格;還有這棗木架子,色澤與靈璧石不搭調(diào),且鏤雕繁復(fù),與古樸之意不合?!?p> 和妃搖起來金邊黑地銀菊絹扇,瞇著眼道:“怡親王豈會是這樣沒品之人,定是造辦處不懂得選擇搭配?!?p> 雍正道:“是極是極,我正想說這話呢?!?p> 二人回到座中,和妃笑道:“世間可有合適之物,不用改的?”
雍正道:“每每所見不適之處甚多,只得睜一眼閉一眼勉強(qiáng)混過?!?p> 和妃道:“陛下若是做了神仙,必定時時呼風(fēng)喚雨,移山填海,再不肯消停的。”
雍正笑道:“若真有這樣的仙術(shù),就不必再為河務(wù)之事發(fā)愁了。你倒說起我來了,你每寫一篇文章,不也要修改幾十次方肯罷休,你這是‘五十步笑百步’。”
和妃道:“我又沒有王勃那樣的才華,千古名篇立時而就,增一字嫌多,減一字嫌少,改一字嫌陋。臣妾的文章,也只好自己慢慢錘煉,才敢拿出來給皇上過目??上А赌档ねぁ放懦鰜淼牟欢啵羰侨九懦鰜恚囟ㄕZ驚四座?!?p> 雍正道:“此言差矣,想必未能排的,要么文辭,又或故事,差強(qiáng)人意,聽說這些戲里,又有些不能語人處,我對于這些甚少興趣,你難道沒有讀過戲本?”
和妃道:“沒有,不知道沒有排練出來的部分,語句是否也如此精彩?!?p> 雍正道:“海望如今在暢春園,監(jiān)燒瓷器,又管書庫,聽說汗阿瑪?shù)臏Y鑒齋,號稱藏天下之書,不如我們此刻去讓海望尋了來你看?!?p> 和妃道:“淵鑒齋的書我也瀏覽過,并未見戲文等書?!?p> 雍正道:“暢春園內(nèi)藏書不止一處,也許別的地方有,問問海望便知?!?p> 和妃道:“海望如何總干這些閑差?真真大材小用?!?p> 雍正道:“他說是年長體弱,欲要修整,真是笑話,他比我大不了幾歲,我看是偷懶才對?!?p> 和妃知海望秉持“功遂身退天之道”,不覺有悟:“其實(shí)妾身也想靜下心來,看書聽曲,不問塵事?!?p> 雍正道:“如今四宇靖和,你我能朝夕寧靜相對,何其有幸,你莫非想要躲開我?”
和妃怕他多問,忙道:“每日事體甚多,恐是奢求?!?p> 二人至?xí)炒簣@,將海望叫了,同去尋書,海望道:“原來娘娘想要排戲,這些雖然是世俗之書,也有妙筆生花之處,我記得在藏輝閣見過?!?p> 和妃道:“原來藏輝閣也有書,從前以為是放雜貨的,從未見開啟過?!?p> 一時上了樓,海望果然尋出一本《牡丹亭》,又去尋了兩個寶藍(lán)釉琺瑯瓷墩。二人便坐在上翻看起來,和妃看了一會,對雍正道:“對于世間之事,也是描摹盡至了,只是其中有些情節(jié),過于怪誕,不入雅賞。想是作者為了引人觀看,故意寫進(jìn)去的,興許有人就為了看一處兩處而買此書呢。”
雍正道:“爾等女子,就喜歡看這些無病呻吟之語,我抻的脖子也累了,沒看出什么好歹?!?p> 和嬪笑道:“你也不言語一聲,將書往你那邊挪挪?!?p> 雍正道:“我還是去看別的了?!闭f著便在樓里尋索起來,忽然在一書架前停了下來,海望遠(yuǎn)遠(yuǎn)見了,甚是驚慌。
果然雍正提了一本出來,翻了幾本,臉便沉了下來,叫過海望:“這些書里,盡是華夷之論,對我們滿人大加詆毀,不應(yīng)該留下?!?p> 海望忙道:“也許圣祖收藏這些,自有道理,我大清定鼎多年,早已打了這些著書之人的臉,這些書籍不足為患?!?p> 和妃遠(yuǎn)遠(yuǎn)聽了,也忙跑過來看了幾頁道:“其上雖有一些毀謗之言,然文字功底都有,圣祖留這些書,意為留其精華,去其糟粕,況除我們之外,無人得見,好好看守便是了。”
雍正道:“既然存于世間,也就有外泄之時,如果亂了子孫心志,如何得了,比如完顏璟之流,數(shù)典忘祖,毀家亡國,此類書籍萬不可留,還是速速焚毀的好?!?p> 海望道:“不如將其中不堪之語,用筆涂黑或是剪掉,也不至于玉石俱焚。”
雍正道:“通篇胡言,焉能比之金玉?其心不正,書豈能留。世上不少這幾本書?!?p> 和妃也苦苦相勸:“焚書之舉,有毀圣德,皇上千萬三思啊?!?p> 雍正牛心上來,一言不聽,撿了幾十本,令海望抱于樓下空地處,親眼見架火燒盡,和妃后悔不已。
卻說雍正自正位以來,拿出鋼鐵之性,與群臣消磨數(shù)年,一步步將自己從前的心意付諸實(shí)在。連隆科多也不曾料想,自己原本想行扶掖之事,如今已被甩到一邊,又見年羹堯伏誅,難免有兔死狐悲之嘆,群臣見此,更要謹(jǐn)慎行事。只是尚有木秀于林,未曾倒伏,風(fēng)吹枝搖,難免刺入眼中。
一天散朝之后,小太監(jiān)跑來道:“鄂倫岱膽大包天,竟然在宮門口掀衣便溺。”
雍正聽了大怒,道:“此下作無禮之人,也敢擺舅舅的譜,當(dāng)年他父親就奏請先皇株之,先皇一力寬仁。我登基之初,此小人處處為難,竟將我之諭旨,隨意改動下達(dá),我念他是國戚長輩,只斥責(zé)作罷。先皇與我,饒他性命太久,如今看來是活的不耐煩了?!?p> 小太監(jiān)問道:“要不要此刻便去拿了他?!?p> 雍正思了一會道:“此人癡病太重,竟做如此妄為之事,非斷其根不可。”
小太監(jiān)想了想問道:“額……莫不是要押他進(jìn)宮做太監(jiān),好治他胡尿的毛?。俊?p> 雍正聽了,不由失笑道:“去!他畢竟是佟氏貴戚之屬,可殺不可辱。明日我自會教刑部議處。”
雍正想,似鄂倫岱這樣的人,如同藏犬,識得一主,便不能回轉(zhuǎn),留著也是禍害。如今天下已定,自己想要施展身手,總有人掣肘其間,以及今日便溺之事,皆因其樹未倒,難免有人向往留戀。此事一出,不必再忍,定要糾其根本才是。
此日和妃正在竹子院用晚膳,忽然黃應(yīng)謙急急跑來道:“不好了娘娘,有人于回鑾途中行刺皇上,皇上受了傷,此刻送到了蓮花館,太醫(yī)們正在救治。”
和妃聽了大驚失色,幾乎掉落碗筷,急忙問道:“皇上傷到哪里,可有危險?”
黃應(yīng)謙卻不大清楚,和妃只得急急趕到蓮花館,卻看見皇后儀輿正停在外邊,只得在耳房中稍待,不免心急如焚。
好容易等到雍正將眾人都打發(fā)走了,急忙進(jìn)殿去看,只見雍正臉色煞白,坐于榻上,身上覆著錦被。
和妃心中害怕,忍淚問道:“傷到哪里了?”
雍正道:“好在未曾傷到,從太廟回來,不知道從哪里跳出來一個瘋子,竟然欺近御輦,抽出一把匕首來。幸而侍衛(wèi)將其拿下,我才得保無虞。也怪今天粗心,護(hù)衛(wèi)之人帶的少了。”
太醫(yī)道:“娘娘請放心,皇上只是受到驚嚇不小?!?p> 和妃略略寬心,常青進(jìn)來道:“啟稟皇上,經(jīng)怡親王審訊,那人名叫方鎖旺,說話顛三倒四。說是要做件大事,好揚(yáng)名天下。”
雍正怒道:“我誅了他九族?!?p> 常青道:“那人遠(yuǎn)近親眷并無,居無定所,十足瘋子一個。”
待無人之時,雍正道:“恐怕有人見此人瘋了,挑動至此,也不無可能。”
二人對視,皆明白說的是何人。
刑部百般審訊,方鎖旺只說些瘋言瘋語。雍正從前想在廉親王府安插耳目,誰知繁泠防范甚嚴(yán),無從下手。如今性命攸關(guān),顧不得師出無名,便下旨搜查,誰知果然查出府中修了武庫,內(nèi)中私藏兵器。再查府中下人,便有幾個來歷不明的,經(jīng)與戶部核對,均是旗軍中的武技出眾之人,改名換姓隱于府中。
雍正看著抄寫的清冊,問道:“這‘不可描述’首飾匣子是何物事,莫非是什么大逆之物?”
官員酸著臉道:“此物特別,所以收了來,又不好給皇上瞧,恐怕有污圣目。”
雍正命抬了來,官員屏退眾人,掀起布來,原來是一件金碧輝煌的西洋首飾柜,上面都是赤身男女畫,頂上還雕刻了一名裸身女子,做海棠春睡之狀。
雍正憤憤道:“豈有此理!還能淫蕩到如此地步……”
官員道:“聽說是賽廝黑從羅馬國販了來送給鱷騎臘的?!庇赫芑馃龤?,以免傳揚(yáng)出去。
雍正親自到刑部詰問繁泠:雍正:“你府中的下人,怎會是旗兵出身,經(jīng)我查實(shí),皆是從前有些身手之人,養(yǎng)這些人,意欲何為?”
繁泠:“這幾個人從前照例發(fā)到我府中,每天只是埋頭干活,怎么如今倒個個成了大俠?皇上若是不明白,妾身就更不明白了?!?p> 雍正道:“那么廉王府私藏兵器,防誰抑或害誰?抑或意為身處亂世,需要養(yǎng)兵甲以自保?且此刻居然有人公然行刺我躬,若不揪出首惡,便真成一亂世耳?!?p> 繁泠辯道:“大清出于關(guān)外,奉汗阿瑪圣諭,皇子都要文武雙全才好。因此修了陳列兵器的地方,以示不要忘本。且那瘋子用一把鈍刀行刺圣駕,若是廉王府的東西,又豈會給一把鈍刀?”
雍正道:“是啊,從你廉王府查出來的兵器,俱是精工細(xì)作,從前預(yù)備發(fā)往西海的兵器,卻用粗鐵制成,以至于刀有卷刃,盔有隙縫,往小了說,算作侵吞國孥,往大了說,你們居心叵測,希望我輸了這一仗,以便你們?nèi)《?!?p> 繁泠辯道:“胤禩那時候剛剛?cè)胫鞴げ浚睦锬鼙娴们搴娩撡囦?,都是被下面的人哄了。我們廉王府自己做兵器的時候,自然不會再上當(dāng)了。且胤禩是按照汗阿瑪?shù)某衫ザㄖ?,難道皇上的意思是說,汗阿瑪他老人家糊涂不清,一直被人哄騙?后來我們廉王府自己掏銀子,賠了這一批軍械,絕沒有侵吞之事。”
雍正道:“胤禩慣會和稀泥、賣人情,缷過于君上,取悅于眾臣。別的小事也就算了,這軍械可是關(guān)乎性命成敗,你們?yōu)榱艘患核嚼?,置國事于不顧,我要治你們一個通敵叛國之罪!”
繁泠道:“通敵叛國的恐怕另有其人,且皇上已經(jīng)懲治過了,那年羹堯打了這一仗,不知道賺了多少銀子,哪里缺這點(diǎn)子軍械,就算做了好了,恐怕也是被他賣了換錢?;噬夏胂耄B他都尚且靠不住,胤禩那么愚鈍,又哪能免得了手下的人犯錯呢?”
雍正心頭火起,燒的語塞,只見繁泠穿著一件鵝黃地織金牡丹圖的罩衫,碧玉鑲珠扁方之中,好大一支石榴蓮蓬華勝,神含不屑,語露譏諷,刑部的兩個堂官,眼睛發(fā)木,舌頭打結(jié),已然忘了刑訊之事。雍正見了這一付狐媚之相,不禁怒火愈盛,于是一拍堂木,兩個堂官俱是一震。雍正又問道:“前時內(nèi)務(wù)府人等聚集到你的王府,為何不加以阻攔,直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繁泠道:“那都是些可憐的奴才,沒有飯吃了才鬧起來,妾身也想阻攔,只是沒有那么狠的心?!?p> 雍正深吸一口氣道:“你府中奴才九十六,經(jīng)我問過話后,就被胤禩打死,你們好大膽子!”
繁泠道:“只因他原就不是好人,聞得皇上要訊問他,竟然跑來勒索主子。待他回來時,廉親王因為心中有氣,又喝了酒,不小心推了他一下,誰知道這小人就死了,原是無心之舉,想必皇上圣明,一定不會聽信這個小人胡說八道?!?p> 雍正只得忍著氣又問:“我下旨汗阿瑪?shù)闹炫I旨一律上繳,胤禩私行焚毀,該當(dāng)何罪?”
繁泠道:“書房本來就是容易著火的地方,只能怪妾身治家無方,豈能以此論罪?”
雍正笑道:“想必是汗阿瑪痛罵你兩個,是以你二人急急燒了?!?p> 繁泠道:“汗阿瑪再圣明,難免有人從中作祟,挨罵總是有的。父親罵兒子,不管罵對罵錯,我們夫婦二人,自然應(yīng)該承受,那里至于因此燒了諭旨。先時未遭小人讒害算計之時,汗阿瑪對我夫婦二人也有百般疼愛的時候,對胤禩的夸贊之語,說出來怕兄弟們聽了,難免酸溜溜的,皇上若是愛聽,妾身背給皇上聽可好?”
雍正道:“誰要你背?誰知道你是不是往自己臉上胡亂貼金?還有一樁大惡,胤禩膽敢胡亂發(fā)誓,說什么若有罪過,禍及全家,這豈不是要帶累我嗎?”
繁泠道:“如此就可以證實(shí),胤禩實(shí)在沒有罪過,所以才敢如此發(fā)誓,好賴他斷斷不會帶累妾身;再則就算胤禩真有罪過,皇上也不會少一根頭發(fā),皇上竟忘了?昨個皇上已經(jīng)將胤禩除了宗籍了?!?p> 繁泠百般狡辯,雍正幾乎被她繞暈,一氣之下,新仇舊怨堆積心頭,雍正想此事不必再忍,便下旨令胤禩即刻休妻。
此時胤禩正被羈押,如今出了這樣的大事,少不得頭一個便疑惑是他,且又查出府中不該有之物,一時無從辯解。拿了休妻的圣旨,想想歷朝歷代,這樣的圣旨屈指可數(shù),便細(xì)思雍正的意圖何在。圣旨上明白寫到目無君父口舌逞利妒促無子,七出之條已犯其三。為保繁泠無虞,胤禩便真的寫下休書,令繁泠回安親王府居住。
雍正回過神來,想起與繁泠激辯的一言一語,自己明明有理有據(jù),還是個皇帝,怎么就辯不過一個婦人呢?昨天我明明可以這樣那樣反駁她的,怎么就被她惹得亂了方寸呢?莫非正如眾人所說,這女人有狐光邪術(shù),自己不覺墮其術(shù)中?待有了時機(jī),一定要再與她辯一場,贏回來才是。
弘時到底年輕,便又來勸解汗阿瑪,道:“廉親王是不該私藏兵甲,可行刺那人明明是個瘋子,并不能指證與廉親王府有干系,還請汗阿瑪明察。且降旨休妻,干涉家事,有損汗阿瑪圣德……”
雍正道:“胡說八道!從前代善的福晉無德,太祖不僅令代善休妻,而且還下旨處死了呢。我且問你,究竟你汗阿瑪?shù)男悦匾€是你八叔八嬸的聚散重要?如今只不過羈押審查,便要勞你如此關(guān)心,將來若我砍了他們的頭,你又當(dāng)如何?!”
弘時跪地道:“汗阿瑪萬勿動怒,兒臣實(shí)在出于公心,為父親兄弟和睦著想,并未有偏袒私心?!?p> 雍正道:“你的確未有私心,只因你連心都不曾長全,就出來議論世事。我未登基之時,你便與你八叔相交甚好,我登基以來,你八叔一黨,處處掣肘,一心將我顛簸下來,只有你十三叔全力為我分憂,你又在何處?想必你只有在我被廢之后,斬草除根之時,才能勘透世情吧?你既然如此崇敬回護(hù)與他,我就全你心愿,你這就去宗人府待旨,今后便與你八叔休戚與共好了?!?p> 和妃勸道:“記得從前有人上折子說,弘時自己拿出銀子來,去救濟(jì)廟里的窮人,可見那孩子是個心熱之人,你如此處置他,倘或他一時想不開可如何是好?”
雍正道:“你難道忘了他曾經(jīng)勒索了年羹堯八千兩,拿勒索來的不義之財沽名釣譽(yù),已可見其將來如何行事。再說他已是別人之子,想不開與我何干?!?p> 和妃道:“何必如此絕情,他言語不加矯飾,可見沒什么心機(jī),假以時日,好好勸導(dǎo)扶正也就是了。”
雍正道:“這恐怕又是他人釜底抽薪之計,我忙著對付前面的事,有人趁機(jī)將我之子哄騙了去,以備反水。幸而他言語不加矯飾,我已經(jīng)將他的心思摸清。我之所為,不念宗親,不恤士族,不符仁恕之道,不合圓通之情。若他登了基,必定推倒重來,抑或等不及了,與他的八叔合謀篡位,也未可知?!?p> 和妃道:“矯飾之語原比真心之詞可怕,那孩子不過將自己心思之言說了出來,對你并無欺瞞之處。若你不喜歡他,至之一邊便是,何苦將他出繼,他又是長子,有沒有經(jīng)過什么挫折,如此羞辱,如何受得了。你的孩子不多,何苦父子之間弄到如此田地?”
雍正道:“他自以為兄弟不多,便頗有些自以為是,殊不知但是?;?,就比他強(qiáng)了。他既心不向我,我又何須俯就于他,何況我們兄弟,哪一個沒有被汗阿瑪痛斥圈禁過,他若連這一點(diǎn)都受不住,也不指望能有什么大的作為了。”
和妃眼見勸不得,只得作罷。
誰知弘時從前行事不謹(jǐn),終究為此人所害,這天雍正忽然召見弘時,雍正開口問道:“你府里有個下人之女費(fèi)莫氏,與你有何干系?”
弘時紅了臉道:“因是下人之女,臣從前未敢稟明,還請皇上做主?!?p> 雍正道:“下人之女倒也無妨,只是事到如今,恐怕只是你是一廂情愿?!?p> 弘時愕然不知何意,雍正命傳,只見那丫頭款款進(jìn)來,身上是黛綠色織金鳳尾紋妝花羅裙,櫻桃色罩衫,長長的菖蒲色衣帶隨影飄落,又有一幅小小的頭面,雖無貴氣,倒也有幾分華麗。弘時從前不被皇祖喜愛,未曾獲封世子,一直領(lǐng)著三百兩的月俸,而皇子府的一應(yīng)開支均要從中支取,時有窘迫。汗阿瑪行政嚴(yán)厲,弘時從沒有皇瑪父賜予叔輩們的那些便利外財可用,自己尚且諸事不便,故此從前也未曾將這丫頭置辦的如此光亮,此刻見了,惟覺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