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方秀一聽著孩子們的呼吸聲，一夜無眠，自己的堅強都是給孩子們的，堅強的背后是無盡的無力，在這個寸步難行的社會里，生活真的不容易，婦女連個公平的工作機會都沒有，處在食物鏈的末端，何況還是個除了孩子外一無所有的婦女！
天色還根本全黑的時候，方秀一分明聽到有人在拍門，在寂靜的夜里，拍門聲非常清晰，也非常讓人擔驚受怕。她小心地穿好衣服，手里拿了根棍子，走到門口。
“誰？”
“方廚娘，我三冬啊?！?p> “有什么事嗎？”方秀一第一時間就是想到，這個尚書大人該不是讓她這么早就搬走吧？
“方廚娘，快跟我來，大人病了，昨天晚上也沒吃東西，還著了涼，晚上就發(fā)燒了。大夫說要給大人吃點好消化的東西。你快出來吧?！比穆曇粽娴暮芗?。
“可是，大人昨天說……”說是讓她走。
“哎呀，方廚娘，現(xiàn)在顧不了那么多了，這么急，我到哪兒去找一個廚娘?。口s快的。”
方秀一想了想，雖然說要她離開，但現(xiàn)在好像真的病了，這么不管不顧，好像不仗義，況且，這個人一直對她們也沒有為難過。算了，就當是報恩吧。
“那好吧。但是，我的孩子們——”不管怎么樣，她不能放著孩子不管。
“別擔心，我讓石大山也來了，讓他在這兒等著，然后送他們?nèi)W堂?！?p> “那請稍等，我馬上就到?！?p> “快點兒，方廚娘?！?p> 方秀一趕緊隨意用簪子把頭發(fā)綰起來，回去先叫醒思遠。
“思遠，大人病了，娘過去給做點吃的。上次那個侍衛(wèi)叔叔在外面，一會兒等飛羽醒了后，你們把剩下的點心吃了，然后他送你們?nèi)W堂?！?p> “嗯，我知道了，娘。放心吧，我會照顧好飛羽的?！彼歼h雖然很困，眼睛都睜不開，但還是用力地對方秀一點了點頭。
“乖??！”
門外站著三冬和石大山，三冬著急地在原地一直轉(zhuǎn)圈，看來真的是著急。
“方廚娘，咱們快走吧?！?p> “石侍衛(wèi)，勞煩你了！”
“快去吧，方廚娘，不要擔心，我會照顧好他們的。”
在路上，方秀一問了問尚書大人的病情。
“大人還在發(fā)燒嗎？”
“嗯，大夫一直沒走，就守著。”
“大人昨天什么時候吃的東西，吃了什么？晚上吐過嗎？”方秀一依照對孩子的了解問了一下，看能做點什么。
“大人晚上基本沒吃什么，那會兒吐了一次。”
“那大人現(xiàn)在醒著嗎？”
“大人一直沒怎么睡，我和半夏輪流給大人擦身?！比^續(xù)說，“大人這么多年還沒病得如此嚴重過，你多擔待一些?！?p> “我曉得?！逼鋵?，方秀一心里已經(jīng)在罵娘了。還沒離開尚書府，就倒霉催的，大人病倒了，病情還來勢洶洶，看來，病好了之后，自己是非得離開了，否則到時候大家都得倒霉。這樣倒霉的命格，連尚書這樣的大官都沒辦法改變，難道非要找更厲害的人嗎？該不會是皇宮里的那個人吧？唉，想想都發(fā)愁。
方秀一在廚房里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想著做什么。昨天中午到現(xiàn)在一直沒吃東西，凌晨才吐，還發(fā)燒，能吃點什么？最后，在天亮之際，她做好了四樣，一個是疙瘩湯，特別加了香草，淋了熱油，香味撲鼻而來；一個是瘦肉粥，現(xiàn)在沒有皮蛋，她也不會做，就只放了瘦肉和一點碎青菜，加了調(diào)料；一個是小米粥，還有四樣咸菜，都是她平時腌在那些壇壇罐罐里的；還有就是蒸蛋，做的光滑水嫩。
三冬過來的時候，也很驚訝，做的這么豐盛，看來他真的沒有看錯方廚娘的為人，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這么盡心照顧大人。
“三冬，你給大人端過去，看看大人喜歡吃什么，不喜歡吃什么，回頭告訴我。另外，讓大人少吃一點?！?p> “好的。謝謝你，方廚娘?！?p> “謝什么，只要對大人好就行?？烊グ伞！?p> 三冬走了之后，方秀一一邊收拾廚房，一邊祈禱尚書大人趕快好轉(zhuǎn)，她實在不愿意繼續(xù)背著個災星的名頭，不要說自己了，對孩子也不好，哪個孩子喜歡聽別人說自己的母親是個災星，總給人帶來霉運。
三冬把剩下的東西拿了過來，“大人說喜歡吃蒸蛋?！?p> 方秀一看了看其他的，都吃了一些，但是疙瘩湯和瘦肉粥剩的多，小米粥和蒸蛋全都吃完了，咸菜只吃完了豇豆。
“我知道了?！彼催@些，也大概知道大人要吃什么了，但是如果光吃這些，營養(yǎng)也跟不上，以后就少做點吧。
于是，本來要走的方秀一又一次投入到轟轟烈烈地幫助尚書大人恢復身體的大業(yè)中。每天想著法地給何懷安做著吃，每天晚上就在努力地回想自己前世還吃過些什么，還會做些什么?？芍^殫精竭慮，她覺得自己比皇帝還操心?；实凼值紫逻€有那么多人幫著分擔，自己就是個光桿司令，做不好就什么都沒了，而人家皇帝即使做不好，也沒人敢說什么。
何懷安每天就是安心養(yǎng)病，上一次生病是被逼裝病，這一次是真的生病了。那天聽完陳六的調(diào)查報告，覺得自己似乎有些錯怪那個廚娘了，而且自己一直還挺滿意廚娘的手藝的。但是，想他一個堂堂尚書，怎么能向一個廚娘低頭認錯。他想著，方廚娘如果離開尚書府后，可能生活更艱難，那兩個可愛的孩子可能也要跟著受罪，即使再堅強，也架不住現(xiàn)實的一再摧殘。他生平第一次有了憐憫的心思。
以前就是面對殺戮，面對冤假錯案，即使收留三冬和半夏，也從來沒有憐憫的想法，但現(xiàn)在卻對這娘三有悲憫的心思。晚上半夏給他從外面買回來明樓的飯菜，據(jù)說都是那個廚娘賣給明樓的菜，但他一點也不想吃，晚上洗了澡后，也睡不著，就在院子里多站了一會兒，可能是穿得太單薄，半夜就開始發(fā)燒，整個人就一直昏昏沉沉的。當?shù)诙烨逍褧r看到三冬端過來的食物時，他就知道是那個方廚娘做的，他莫名心里一輕松，好像身上也輕快了不少。他也沒問，三冬和半夏也沒說，大家就這么心知肚明地裝傻。
第三天的下午，尚書大人終于不再發(fā)熱了，剩下的就是調(diào)理飲食，精心休養(yǎng)了。但是晚上來的人，又讓剛好轉(zhuǎn)的氣氛有了點不好的轉(zhuǎn)變。
這個人是何懷安派出去打聽自己家人的。當年，他新婚的第二天，連新娘子的臉都沒看清楚，就離開家去京城趕考，沒想到第一次考試前就病倒了，一直到三年之后才又參加科考。直到當了五品官半年后，他才借口說幾年沒有家人的消息，請假回了老家。沒想到老家已經(jīng)毫無人煙，房屋倒塌，滿目荒蕪。他的心在那一瞬間都沉到了最深處，沒任何感覺了。他的老母親，他的新婚妻子，家里的幾間房屋，一個家里的小院，全都沒有了。當時他就昏倒在了家原來的地面上，昏迷了三天才醒。后來才得知，洪水淹了家園，瘟疫也沒放過家人和鄉(xiāng)親們。死了一大半的人，那片地下不知埋葬了多少人。他找人掘地三尺，找到了很多人的尸骨，也不知道哪個是自己的母親和妻子，只要找到的，他全掩埋了。聽說還有人逃了出去，他也不甘心，就一直派人打聽，想要一個確切的消息，即使他知道，老母親和妻子，還有岳母，都是弱者，可能早沒了，但真的不甘心。終于現(xiàn)在，派出去的人有消息回來了。
“大人，我們辦事不力，還請責罰?！标愱懯顷愩懙拇蟾?，這幾年一直在追查這件事，但也一直沒有確切的消息。
“不怪你們，你且說說吧?！焙螒寻财鋵嵰呀?jīng)不抱什么希望了，但一直比較固執(zhí)，總覺得似乎還有奇跡。
“當時逃出去的人沒有多少，即使逃出去，也大半死在了路上。有幾個人活了下來，但也都更名改姓了，加上前幾年重新登記了戶籍，所以很難調(diào)查。上個月，我們才好不容易找到幾個幸存者。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們都不愿意多說?！?p> “他們都說了什么？”
“他們當時逃出來后，首先都去了離得最近的文成縣，但是文成縣知道這場瘟疫，就不讓他們進城，所以又改道去了南邊的建寧府，人也所剩無幾了，怕被人知道，都隱藏了自己的原籍和性命，也有人去了臺州，人沒有那么集中了，也就沒人懷疑了。后來，他們也再不敢說自己的祖籍了。所以，才不好打聽。”陳陸繼續(xù)說道，“對老夫人和夫人，他們都說沒見過，似乎，似乎沒出村子?！?p> 沒出村子就意味著根本沒有生還的可能，但就是那種情況，即使出去了，她們還能活多久？
“還有嗎？”
“可能是屬下疑心較重，總覺得他們在隱瞞什么，但是他們說的又都一樣，實在沒有什么可疑之處。我們甚至還暗中威脅過，但他們的說法也都沒有改變?！?p> 何懷安沒再多說什么，他早已經(jīng)不抱什么希望了，只不過一直不愿承認罷了。
“你們都下去吧?！焙螒寻矓[擺手，自己一個人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