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里,充滿了曖昧的氣流。
副駕駛座對任何一個女人來說,都是特殊的,除非開車的是你爹,這座位才不會帶來曖昧、遐想、局促和尷尬。
我的膝蓋在短裙下露了出來,膝蓋上的紗布讓我和這個陌生男人,在這狹小空間里有了一個正當?shù)莫毺幚碛伞?p> “你怎么會知道我的名字?”是時候解決這個疑惑了。
“我見過你,林關和?!彼哪樦豢粗囕v前面,開車沉穩(wěn)的男人真讓人安心啊,開車沉穩(wěn)又好看的男人真是賞心悅目。
“什么時候?在哪里”
“秘魯,馬丘比丘?!?p> 這不可能!我在心里喊道:根本就不可能有我記不住的美男子!
“我們當時都在一輛車上,你戴著黑色的帽子,黑色的衣服和黑色褲子和鞋子?!?p> 這倒是,我出門行走都愛穿著一身黑,黑色防塵又保平安。
他繼續(xù)行駛著,說到:“馬賽爾,記得嗎?”
“那個當?shù)叵驅(qū)В 蔽荫R上要有記憶了,馬賽爾矮矮的,黑黑的,就和你出門旅行能遇到的所有向?qū)б粯?,黑黑的,矮矮的?p> “到了馬丘比丘的當天晚上,我們就把你就被送走了。”
確切的說是保險公司把我弄走了,記憶徹底回來了,我想起那天的高原反應來。快到馬丘比丘的半路上,突然渾身發(fā)燙,身體止不住顫抖,車到了馬丘比丘,我從座位上起身,就一頭載在地上,起不來了。
記憶讓我捂住頭,哼了一聲,這一哼,讓伊萊把頭轉(zhuǎn)了過來,嘴里笑著:“你一直在喊要回中國,不要死在外面。”
“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怎么會知道我的名字。”
“你打開,里面有一個黑色的盒子”他對著我膝蓋努努嘴,確切的說,是我膝蓋前面的置物箱。沒有人的車會這么干凈!這置物箱里只有兩本書,一本封皮上印著《百年孤獨》,另一本我并不知道寫的是什么。
“那是《局外人》,德譯過來的?!彼忉尩馈!澳愦蜷_下面那個黑盒子?!?p> 我從置物箱的底部,翻出一個小小的黑盒子,里面放著一個銅塑的瑪麗亞掛墜,瑪麗亞低垂著雙眼,合十的雙手上掛著一條十字架。
盒子里還有一張小紙片,這紙片我認得,我用黑色鋼筆手寫了不下30張,上面有我用中英西三種語言寫好的名字,護照號碼,保險號碼,和我的編輯趙可兒的聯(lián)系電話。從我離開中國起,就分別放在我的錢包和每一次出門的衣兜里。
“是你把這紙條給了馬塞爾,我打電話聯(lián)系的保險公司。”。
“所以說,出門在外要買保險?!蔽乙贿呑猿?,一邊把把瑪麗亞放回盒子,和書一起放回儲物箱。
“如果你不介意,你可以把這紙條留給我?!彼f這話的語氣是誠懇的:“我覺得中文的書寫結(jié)構(gòu)很美,好像在一筆一畫之前都經(jīng)過了數(shù)百年的計劃?!?p> 車輛經(jīng)過瑪塔超市。我的那輛二手雪佛蘭還停在那里,超市外的街道上,車位已經(jīng)滿了。
“你要不要去車里取什么么東西?”伊萊把車停到我的車旁邊,問到。
“沒有了,請送我回家?!苯稚系男腥硕嗔似饋?,就好像大家都事先約好,等到我林關和摔完跤再出門一樣。
“等等!”我想起了那個高空漏雨!顧不上傷口,我咧著嘴就跳下他的車,徑直向我的雪佛蘭走去。車子四周是干燥的,我彎腰向車底看去,地面更是干燥地仿佛要裂出干縫來,我站起身來,用左手在車頂抹了一抹,手指上沾回薄薄的一層灰。
明明有過一場雨!那場雨束明明就只澆在我的車上!我抬起左胳膊,試圖在皮膚上找回一些被雨水,哦不,冰錐刺過的痕跡。
沒有,什么都沒有。
下午5點半的天空,和昨天前天大前天下午5點半的天空一樣,還是那么高,那么遠,那么他媽的藍,這藍得,一片白云都不敢存在。
我向蘇拉湖看去,湖面還是那樣,仍然像一個絕不敢撒謊的傻逼,這天有多藍,它就映射得有多藍。它唯一敢和這天空不一樣的,也就是把這日光揉碎了,再借著微風,搖一搖,搖出一個個相同的中文詞,叫波光粼粼。
終于知道為什么加西亞能夠?qū)懗觥栋倌旯陋殹?,因為他寫的就是南美洲?。∥以谶@里,見過海面上終日漂浮的冰山;憨態(tài)可掬的企鵝排著隊,依次笨拙地跳下冰涼的海水;這兩個小時以前的高空漏雨,是一場特殊的天氣,還是迷魂記?
難道只是一場幻覺?
我去你媽的!我狠狠地踹向輪胎,啊!痛得眼淚逼了出來。
伊萊站在他的車門旁邊,眼睛靜靜地向我看來。
他的車堵住了身后的車流,叭叭叭…嗶嗶嗶…暴躁的喇叭聲此起彼伏,幾個怒氣沖沖的男人下車來,有的說著西語,有的說著英語,我仿佛還聽到了德語,這些音節(jié)混合著情緒毫無章法的編織在一起,在伊萊亞斯的身后形成一個烏煙瘴氣的背景,把他襯托得好像一個當下靜止的神仙。他仙得如此不入世,仙得我應該就此放下所有追問,回到他的車上去,帶他逃離這嘈雜。
我可以打破這種尷尬和曖昧,問一問他是怎么把我送出馬丘比丘的;也可以再問一問,他是不是天主教徒,畢竟他保留著一個瑪麗亞掛墜;我甚至可以問,他從哪里來,以什么謀生,有沒有伴侶或愛人?都是成年人,心動片刻不要耽誤太多時間。
而我什么都沒問。好像一對一起生活了半輩子的夫妻,沉默是最佳的交際,實際上我們只是一對不知如何對話的陌生男女,連天氣都不敢輕易借用來成為一道話題。
蘇拉橋下,蘇拉湖仍舊倒影著藍天,和無法直視的烈日,一個當?shù)嘏耍笫帜弥欣畲?,右腰掛著一個小男孩正在橋上吃力行走著。
“又是她!”就像被人掀起了天靈蓋,我炸了起來“我今天看到她們了!”
劇烈的情緒讓我雙肩隨即控制不住地顫動起來,牙齒在口腔內(nèi)劇烈地上下打顫,上下牙的叩擊發(fā)出咯咯咯的聲響。
伊萊亞斯大聲地喊了起來:“林關和!”
“嘔——!”一聲,我扭過頭,吐了出來。翻天覆地,翻江倒海,眼冒金星,??萘?,石爛了,成語用完了,劇烈的咳嗽過后又是一陣陣劇烈的嘔吐。
我吐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