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殺局

　　其實說沈云秀膽大包天并不怎么冤枉她。

　　麟囊買通的婆子訴說沈云秀一意孤行，偏要扎了小人咒罵麟囊時，麟囊神色未變，笑著喚月蘭拿來銀子賞給婆子。心里笑沈云秀這蠢才，平白地給人把柄，若是有心，實在是一頂一的好對付。

　　想到這里，麟囊心中的郁結(jié)舒緩，中宮那位，還是因著家世不顯，行事太過狠戾，不像長久的。布的局也處處錯落，簡直拿人當傻子。

　　如今太子入了書房，開始攝政，現(xiàn)下正在處理京畿的高利貸事宜，二哥的事情幸而發(fā)現(xiàn)得早，若是撞到了太子手里，那便是好大的人情了，是足夠……足夠求娶麟囊，獲得沈家大房助力的恩情。

　　太子的位置坐得這么穩(wěn)當，真不知為何皇后娘娘偏要踩著沈家，想來長孫家也并非沈家政敵，反倒因為不結(jié)朋黨受過先帝贊譽，長孫家主是個剛直不阿的好人，在任時曾受過萬民傘，是實打?qū)嵉那骞?，養(yǎng)出的女兒品性卻不怎么好，手段實在狠毒。

　　凡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這樣淺顯的道理，都想不透徹。麟囊心里并不把她放在眼里，自然是因為知道真正需要掛心的敵人，還沒有浮出水面，此時仍然需要多加小心。

　　沈云秀那被清林趁夜剃掉的半邊頭發(fā)還沒能長好，又被送去清修了，只是這次送去的是離京兩日車程的家廟，那里是沈家發(fā)跡前本家修的，條件自然艱苦，不知那些當初辛苦搏下如今沈家榮華富貴的先人們，知道如今家宅不寧，會是怎樣一番心境。

　　端午會，她必定是趕不及了。

　　窮人乍富，身有十文必振衣作響，想起母親說的話，麟囊看著沈云秀滿身的珠翠，告誡自己，心中當時時謹記。

　　說來麟囊那一日哭，是因為知道在背后盯著沈家的，有一雙能量巨大的手，沈吳氏說時分析得條條縷縷，嚴絲合縫。

　　其中的關(guān)竅，是她母親吳柳萱重活一世，方才領(lǐng)略了得的，前生，她只懂得自家圣眷深重，并不十分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圣人年老時，對手握重權(quán)的吳老侯爺多有忌憚，偏偏父親軍中征戰(zhàn)多年，運籌帷幄時，對人際并不曾多加體察，養(yǎng)成了憨直的性格，先皇年富力強時，有更多的精力明辨忠奸，自然對上表彈劾吳老侯爺?shù)?，并不怎么理會……到后來，身體日漸虛弱，為求長生服食丹藥損了心智，便對那些構(gòu)陷的罪狀有了幾分相信，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惹了猜疑，十條命也不夠殺的，更何況新近的美人日日還吹著枕頭風。

　　吳柳萱上輩子，沈家最后因為替忠勇侯府辯護而受彈劾，沈景郁郁辭了官，那時，還是妃位的的長孫氏，和盤托出了真相。

　　當初沈景意欲求娶吳柳萱，那時已經(jīng)心悅圣人的吳柳萱自然拒絕了，彼時還是皇子的圣人，苦苦求來了這一段姻緣，盡管當時皇后更希望給自己膝下這個“兒子”納家世并不顯的長孫氏為正妃，到底也妥協(xié)了，其中原委外人并不怎么了解，只覺長孫小姐成了側(cè)室，而家世貴重的吳柳萱成了正妃，有些蹊蹺，流言紛紛因此在長孫氏看來，是吳柳萱不擇手段地搶了自己的位置與富貴。

　　后來發(fā)生在吳家的種種，自然有許多是她與前朝聯(lián)合做下的圈套。

　　沈景是個呆子，心愛的女人做了宮里的娘娘，他只恨自己不曾爭取，整個身心撲在朝政上，無非是奢望自己祭天時能夠站得近一些，看看恩愛的帝后，知道她吳柳萱過得好，便夠了。

　　吳家前世因為叛國被抄家，有人提議廢后時，沈景站在朝堂上，孤身替吳柳萱辯護，糟了圣上猜忌，不過幾年，沈家也步了忠勇侯府的后塵，也是……沈景若是不能致仕，沈家就不再有可堪大任的人了，如何支撐得起這已經(jīng)被蛀蟲朽得搖搖欲墜的大家族。

　　他去世時，吳柳萱在冷宮里替兒子繡著衣袍，一身華服的長孫氏特意來給她送了消息，那時，她已經(jīng)是皇貴妃了。

　　長孫氏身前走著的公公佝僂著腰，替她一點點清理掉地下的浮塵，臉色盡是諂媚討好的顏色，“朕惟乾行翼贊。必資內(nèi)職之良坤教弼成。式重淑媛之選。爰彰彝典特沛隆恩。咨爾長孫氏敏慧夙成。謙恭有度。椒涂敷秀。弘昭四德之修。蘭殿承芬。允佐二南之化。茲仰承懿命立爾為皇貴妃。錫之冊寶。其尚只勤夙夜。衍慶家邦。雍和鐘麟趾之祥。貞肅助雞鳴之理。欽哉?！彼従從畛鲞@段話，臉上得意非常。

　　看著吳柳萱時卻只覺得，縱使她如今已經(jīng)完敗，落到這般境地，仍舊是粗衣布服不掩國色，那張臉，仍舊勾人，心里恨意滋生，道，“我如今已經(jīng)是皇貴妃了，能夠名正言順替娘娘執(zhí)掌鳳印，管轄后宮諸人了?！蹦锬锒忠У脴O重，似乎全身的力氣都用上了，柳萱并不抬頭，繼續(xù)細密地縫著衣衫，輕聲道，“妹妹得償所愿，真好?！?p>　　“是啊，極好，我終于把你踩到了腳下，世家貴女又如何，如今仍然是喪家之犬。”長孫氏夸張地伸出手掩嘴笑道，“忘了說了，姐姐的兒子父兄，都病故了?！?p>　　柳萱的手頓住了，臉在暗處，沒人看得清她的神色，半晌她小聲地說了一句，“妹妹好走?！逼鹕恚弥屡?，走到一個柜子前，打開時，里面已經(jīng)塞滿了衣袍，她耐心地將新做的這件疊得極小，放了進去，不哭不鬧，安靜十分。

　　并未看到自己意料中場景的長孫氏冷笑一聲，沖后面的公公道，“皇后身子弱，也該病逝了吧。”公公諾諾應(yīng)聲。

　　三日后，吳皇后薨，謚曰敦肅。從葬泰陵。子三：福宜、?；荨⒏Ｅ?，皆殤。女一，亦殤。

　　原以為黃泉路上，可以遇見沈景，向他好生說出內(nèi)心的情誼，醒來時，她卻回到了沈家上門提親的日子，她只覺得自己幸運，能夠盡力彌補上一世的遺恨，也就應(yīng)允了。

　　都說人定勝天，既然老天爺讓她吳柳萱重活一世，那這場殺局，她便是拼了命也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