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來得有些晚,墨雪坐在房間里賞雪,回歸王家之后家里便給她安排了一個屬于她自己的小院。屋里陳設極其簡單,家具都是常見的木料制成,一床一桌一椅,外加一個梳妝臺,如是而已。
江湖傳說王家富可敵國,王家老宅坐落在中洲中南部陵城,占地二三百畝,裝飾富麗堂皇,大氣端莊,一座二十畝的巨大宗祠位于中心,占了十分之一的面積,四周則是各種大小院落供王家人居住。比起珠光寶氣,翡翠玉石,動輒木制家具都由是名貴花梨木,紫檀制作而成的家居房舍,墨雪的小院實在是有些另類。
三歲起墨雪便與墨家墨塵,或者也可以叫做王塵的男子換了身份,墨雪去墨家學習機關術,墨塵到王家學習經(jīng)商之道,雙方各取所需,二十多年過去,說不清楚究竟誰占了便宜。雙方家長對于此事秘而不宣,知情者寥寥無幾,直至三年前的一場意外,事實才大白于天下。
家里的安排,墨雪并不反感,甚至有些慶幸,對機關術的學習,墨雪有著與生俱來的興趣,在多次考核中曾拔得頭籌,壓過了墨家培養(yǎng)的核心弟子,墨家當代家主多次感嘆其機關術方面的天賦乃是百年一遇。更讓墨雪興奮的是,回歸王家之后,對于自己的終身大事,家里也從未逼迫,其中也許有那個人的原因。父母偶爾嘮叨幾句,見拿始終沉默不語的墨雪毫無辦法,也就只能聽之任之。
自古以來,大家族的子女,一生軌跡都已被家族劃定,注定一生只能為家族利益奉獻,世人皆羨慕身為大族子女的衣食無憂,又怎知自古無情最是帝王家!越是大的家族子女,越不能為自己而活。縱然男兒多有變數(shù),到頭來,能憑自己意志掌控自己生命的人終究少之又少,何況是墨雪這種女兒身!同齡而言,如自己這般年紀的女子,孩子都能上街打醬油了吧?
墨雪怔怔看著院子里雪花紛揚,院子里種了幾株芭蕉和一些淚痕竹,芭蕉入冬以后就已枯死,僅余的梗被薄薄一層積雪覆蓋,孤零零的翠竹在寒風中隨風搖曳。南方的雪,終是有些柔弱,撒鹽似的,像小孩子在發(fā)脾氣,終是不如北方的大氣與酣暢淋漓。北方的雪,墨雪是見過的,曾因機關術高明代表墨家參與北伐,與那個男人短暫一年多的相處,墨雪始終看不透他——多變,權謀,不貪戀權勢。
屋里香樟制成的木炭燒得正旺,偶爾因爆裂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這種木材燒制而成的木炭,燃燒時散發(fā)安神補腦的香氣,燃燒起來沒有一點煙氣,深受大家族喜愛。墨雪打了個哈欠,隨即捏了個奇異印訣強行讓自己清醒過來。在墨家學習的過程并不輕松,除了埋頭苦修,偶爾會需要出門游歷,其間不僅為自己的設計尋找靈感,有時甚至會面臨生日危機,曾經(jīng)因為精神懈怠付出過血的代價,從那以后她就養(yǎng)成了保持清醒的習慣。后來北行參軍,更是如此。
“小姐,老爺傳話讓你去書房一趟!”就在墨雪出神時丫鬟稟報道。
“知道了!”墨雪手指挑起桌上的黑色披風,輕輕一挽,貂皮制作的披風便柔順地到了身上,看得丫鬟目眩神迷。待得丫鬟反應過來時,墨雪已經(jīng)出了門,丫鬟只得懊惱一聲,快步跟上。
王家當代家主王訓,年過五十,錦帽貂裘,身形有些富態(tài),面白無須,此時臉色略顯蒼白,正在書房里來回踱步。見得墨雪走進,指了指椅子示意后者坐下,急切問道:“拉拉,考慮得怎么樣了?最近他可有來找過你?或者是否有凌絕峰傳回的消息?”
墨雪皺了皺好看的眉毛道:“爹,怎么每次都是問他的消息,難道離了他我們王家真的就過不了這一關?”
“唉!你這孩子!?”王訓有些頹然,走到另一把椅子上坐下,“一鳴是個好孩子,況且于爹有救命之恩,你就真忍心一直對他愛理不理?你也老大不小了,和他相處一年多,人家為了你,連鎮(zhèn)北大將軍的職務都可以不要,對這種英雄人物你就真的一點不動心?”
“可是。。?!蹦┯杂种埂?p> “別再可是了,現(xiàn)在什么形勢你不是不知道,當今皇上病危,只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現(xiàn)在八方云動,朝廷江湖暗流涌動,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各方勢力都盯著我們王家這塊肥肉,家里的幾位元老都在逼我表態(tài)站隊了,現(xiàn)在各方都在等凌絕峰傳出消息,幾位儲君若是誰能得到他的支持,奪嫡的成功率保守能增加兩層。若不是怕我們的選擇和一鳴起沖突,影響你們的感情,又怕對不起他,王家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
“可那個怪人,喜怒無常,對女兒忽冷忽熱,心思讓人難以捉摸,這次南下招呼也不打一聲就直接去了凌絕峰,誰知道他是不是真心喜歡我???再說,天下英雄那么多,說不定以后還會遇到更好的呢!”墨雪嘟囔著表達自己的不滿。
“你!”王訓真的是氣炸了,用力一巴掌拍在黃花梨木的桌子上,“你還好意思說,人家因為你被別人偷襲,武功盡廢,你卻為這等小事計較,退一萬步說,男子漢大丈夫,誰愿意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現(xiàn)給自己心愛的女人?”
“他功力真的如江湖傳言所說,廢了?”墨雪被王訓突然的發(fā)飆嚇了一跳,愧疚地問道。
“不然以他對你的情意能忍住三年多不來找你?拉拉,爹鄭重地告訴你,往往癡情之人最無情,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你自己考慮清楚,哼!這些年來,我不知道你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或許你覺得以你所學,保住王家沒問題,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在群虎環(huán)視下,除非投得明主,否則,王家將會死無葬身之地!”王訓頹然道,這一刻的王家家主,仿佛又蒼老了許多。
“爹想讓我怎么做?”墨雪這會兒真是有些怕了。
“這樣,你馬上寫封信讓人火速送到凌絕峰,五日之后如果沒有答復,爹只能和家族元老商量著辦了,這陣子過去你就隨墨塵回墨家吧,若是出現(xiàn)意外,憑墨家的能量和重要性,你也能置身事外。”
墨雪也認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就她自己而言,她可以任性一點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可如果因為一念之差導致整個王家的厄難,這是她不能接受的。
“女兒照辦就是!”墨雪回歸王家后第一次如此鄭重道。
“去吧!”
待墨雪離開,王訓自言自語道:“或許當年讓你去墨家,本就是個錯誤吧!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即使王家要亡,就盡可能保存香火的延續(xù)吧,老祖宗那里,自有我去交代!”
“老爺,大少爺和二少爺在門口求見!”王訓剛剛喝下一口茶,老仆進來稟報道。
王訓育有兩子一女,長子王青,次子王凜,王青自小跟隨王家商隊經(jīng)商,如今年紀已入而立,相貌堂堂,深諳人情世故,最近神色有些憔悴,顯然為了王家的事情沒少奔走。王凜對經(jīng)商沒什么興趣,武學天賦倒是不凡,七歲拜入水云仙宗學藝,十七歲參軍,參加過北伐,從最普通的士兵做起,如今二十七歲,劍眉入鬢,威武不凡,已經(jīng)是一方將領。
“小妹剛才來過了?”王青和王凜徑直坐下,王青率先開口問道。
“你們不就是循著風聲過來的?你呀,別的都好,就是說話方式老是拿商場上那一套,拐彎抹角的,過猶不及?。 蓖跤柨扌Σ坏?,沒好氣地道。
“這是職業(yè)病,不過父親教訓的是!孩兒以后注意?!蓖跚鄬擂蔚孛亲拥?。
“小妹也真是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楓一鳴對她的情意,甚至前段時間江湖上對楓一鳴重出江湖的事情還傳得沸沸揚揚。北伐時我的頂頭上司,要是成了我妹夫,想想都刺激!”王凜幸災樂禍笑道。
“你還有心思說這些,你的大將軍位置倒是坐得穩(wěn)當,我為家族的事情都焦頭爛額了?!蓖跚嗪莺葚嗔送鮿C一眼,拿這個弟弟卻是沒什么辦法。楓一鳴
“怕什么,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這不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嘛!爹和家族元老怎么看?”王凜看向王訓,無所謂地道。
“我已經(jīng)讓拉拉去給一鳴寫信了,五日之后如果沒有回信就開家族元老會做最后的決定吧!”王訓凝重地道。
縱然平時大大咧咧的王凜此時也斂起笑嘻嘻的深色,皺了皺眉:“想好輔佐誰了?”
王訓苦笑道:“就目前的形勢看,三皇子玉霄和七皇子玉勛勢頭最大,三皇子背后有太師撐腰,七皇子身后則以水云仙宗為后臺,不過太子畢竟占了大義,身后支持者也不容小覷,其他三位皇子身后各種勢力錯綜復雜,這個決定不好拿?。∽怨艆⑴c奪嫡者,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偏偏我們王家沒辦法置身事外,必須慎之又慎吶!”
“父親讓我打探的消息陸續(xù)回復了七七八八,不過都是諱莫如深,說的盡是些無關痛癢的話,這群老狐貍可陰損得很!”王青適時插話道。
“意料之中,能在江湖朝廷里都有一席之地的老家伙們,哪個不是心思縝密之輩?”王訓面無表情道。
“爹,我那里需要怎么做?”王凜問道。
“什么也不用做,處理好日常軍務就行,奪嫡的事也別摻和進來,如果過不去這個坎,以后王家就靠你延續(xù)香火了。”
“明白了!”王凜頓了頓,最終吐出三個字。
“去吧!讓爹一個人靜靜?!?p> “孩兒告退!”王青拍拍王凜肩膀,扯著他離開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