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血流消失不見，光線從陰暗變成了明亮，仿佛已是白晝。我看了眼窗外，還好，仍是黑夜。
莫汐水恢復(fù)了生前的模樣，她身穿尋常衣裙，梳著尋常發(fā)髻，發(fā)髻上插著尋常發(fā)簪。一切都是尋常的樣子，仿佛她還是一個尋常的女子。
我苦心經(jīng)營的恐怖氣氛沒有了，這里已經(jīng)沒有鬼，只有人。
我沒想到，莫汐水竟然能沖破我的束縛，解除我的幻境。
她只是一個新鬼，而我，已修煉了幾千年。怎么樣，也比她厲害百倍?？伤齾s破了我的法，這只能說明她的執(zhí)念甚重。
鬼的執(zhí)念通常來源于生前的不舍或是不甘，要么是愛，要么是恨。
“歐陽，是誰逼你殺我？老夫人？縣令？還是那些把我罵做蕩/婦的人？”莫汐水的眼里充滿恨意，語氣卻稀松平常，仿佛在問“今天吃了什么”一般。
歐陽霖的恐懼很快褪去，雖是答非所問，臉上卻帶了些許驚喜，“汐水，你真的重生了？”
看得出來，莫汐水跟我一樣一頭霧水，她問：“重生？”
歐陽霖站起來，遲疑片刻，緩緩走至莫汐水面前，停下，看著她，說到：“啊嗚大師說過，只要讓你穿上經(jīng)他做過法的嫁衣，用最鋒利的劍刺穿你的胸膛，再砍下你的頭顱，你便能重生。”
荒謬！這種殺人法，怕不是為了讓她重生，而是讓她永不超生吧？這么爛的借口虧他說得出口，哄鬼呢？
哎～莫汐水不就是鬼嗎？他果然是在哄鬼！
再看莫汐水，她的眸子里已是柔情似水。我真是越來越不懂了，之前那個眼里充滿恨意，口口聲聲說要討說法的莫汐水去哪兒了。取而代之的，是對歐陽霖深深不舍的莫汐水。女人的臉果然說變就變，我一點兒也不認識她了。
我不愿再看他們上演人鬼情未了，再三催促莫汐水離開。
眼看就快黎明，莫汐水只好依依不舍的跟歐陽霖分開，兩人約好三日后再次相見。
回到洞中，我冷嘲熱諷，“當初你讓我?guī)銇矸查g時，苦大仇深的說要一個說法。我還以為你來人間是為了報復(fù)，可看你這樣，不像是報復(fù)，倒像是為了續(xù)前緣。跟殺你的人續(xù)前緣，是還想再死一次嗎？”
莫汐水訕訕的說：“那會兒，我不是為了讓你同情我，帶我來人間嘛？他雖殺了我，卻是被人所逼，怪不得他。怪只怪那逼他殺我之人，我定會向她們討個公道！”
我忍不住問到：“你就這么相信歐陽霖？”
莫汐水幽幽的說：“他是我一生中唯一對我好的人。”
我氣到：“所以，你現(xiàn)在報恩來了？報他讓你身首異處之恩？”
莫汐水搖搖頭，淡淡的說：“你不懂?！?p> 我說：“我只知道，如果一個人真的喜歡你對你好，絕不會忍心傷害你。他不但殺了你，還砍下你的頭顱，這樣殘忍的事情他都做得出來，對你怎會有半點真心？”
莫汐水分辯到，“他這樣做也是想讓我重生而已?！?p> 我苦口婆心，“把一個活人殺死，然后，期望她重生？這什么道理？”
莫汐水說：“有人逼他殺我，他是被逼的?！?p> 我：“如果他真喜歡你，怎么下得去手？”
莫汐水：“他是為了讓我重生?！?p> 我：他殺了你，他是壞人，報復(fù)他！
她：他對我好，他是被逼的。
……
我們兩個成了復(fù)讀機，翻來覆去說著轱轆話。我們都想說服對方，但我們說服對方的方式不是通過說話的內(nèi)容，而是說話的音量。
我們從最初的心平氣和，到面紅耳赤，再到劍拔弩張。
我們從最初的輕言細語，到字字鏗鏘，再到聲嘶力竭。
我們吵了許久，直到肚子餓了，才停戰(zhàn)。
我們誰也不理誰，各自去森林里抓蛇。我只抓了青蛇，她也只抓了青蛇。
我斜著眼問她：“你不是最愛黑蛇的血么？怎么抓的都是青蛇？色盲了？”
莫汐水將青蛇往我面前一扔，看著我，陰陽怪氣的說：“那誰，明知自己食量大，卻犯懶，不肯多抓兩條。吃完了自己的，就死盯著別人的看，只是看也就罷了，偏偏還要吞口水，那聲音，不知道的，還以為河水決堤了。你說說，被看的那人，還怎么吃得下？我索性多抓幾條，專挑她喜歡吃的抓，讓她吃個夠，省得影響我進食?！?p> 我坐下，抓起青蛇毫不客氣的吃起來。美食當前，不吃白不吃。
莫汐水挨著我坐下，指著外面的天空，說到：“我曾以為只有夜晚才有星星，后來才知道，原來凌晨也有星星?！?p> 我故意不說話。
她繼續(xù)說到：“我記得我第一次看見凌晨的星星時還很小，那時候很想知道雞蛋是什么味兒，就趁爹娘不注意時偷吃了一個。生的，磕開就往嘴里倒，有點腥，也不怎么好吃。”
“我娘很快就發(fā)現(xiàn)雞蛋少了一個，我怕挨罰，不敢承認。但家里就我和弟弟兩個孩子，那雞蛋本來就是給弟弟吃的，他怎么可能偷吃？所以，不需要證據(jù)，爹娘都知道是我偷吃了?！?p> “我娘罰我在院子里跪一夜，她說我果然是一個賠錢貨，年紀小小的就偷家里東西，長大了還不得把整個家偷個光。到時候，真是賠死了?！?p> “那是我經(jīng)歷的第一個漫長的夜晚，感覺已經(jīng)跪了好幾百年，但夜晚還沒過去，只能繼續(xù)跪。后來，我體力不支，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我特別懊惱，如果能一直長睡不醒該有多好。那樣至少還能舒舒服服的躺著，可醒了，又只能跪了?！?p> “終于到了凌晨，我無意中抬頭看了看天。居然有星星，特別明亮，還有流星，一顆一顆滑落天際。我趕緊許了愿，希望我能快點離開這里。”
“愿望果然實現(xiàn)了，我很快就離開了那個沒有人情味的家?！?p> 莫汐水仍然望著天空，眼角有淚水滑過，“我以為離開了那個家就能開開心心的生活，可我錯了。爹娘為了讓我這個賠錢貨不再賠錢，將我賣進了老頭子的府里做丫鬟。簽了賣身契的丫鬟跟一頭拉磨的驢一條看門的狗沒有什么區(qū)別，都是主人的牲畜?！?p> 我吃不下去了，扔掉手中的青蛇，摟著她的肩膀，說到：“我第一次看見凌晨的星星是我初來人間之時，那時候，我很丑，只能晝伏夜出?！?p> 莫汐水用手胡亂擦了眼淚，看了我一眼，抽抽嗒嗒的說：“你現(xiàn)在也很丑啊，但你怎么白天就敢出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