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捂眼

　　賈環(huán)猶自讀書，賈代儒已經(jīng)畏寒睡醒了，倚在榻上看著賈環(huán)的身影。賈瑞自門外姍姍趕來：“太爺，沈同知答應(yīng)了?！辟Z代儒面色總算是舒緩了些：“好，環(huán)兒，我們?nèi)ノ醮簶恰！?p>　　賈瑞并賈環(huán)忙上前攙著賈代儒起身。代儒捏著那黑綠的畫盒，領(lǐng)在前邊，同趙國基吩咐：“去熙春樓，我們?nèi)フ覀€雅座?！壁w國基忙領(lǐng)命松掉馬栓，準備出發(fā)。賈環(huán)自顧跟著賈代儒往車上爬。

　　倉促且匆忙，熙春樓很貴，真的很貴。一桌席面分下中上三等，下等八兩、中等十二兩、上等則要二十六兩。早上賈瑞已經(jīng)先去預(yù)付了一兩的訂金，此時賈代儒急著帶賈環(huán)去，便是要趕早挑上一個好的雅座。

　　你要說皇城腳下最厲害的酒樓，那還要屬太平坊的云兮樓。五幌的酒樓，什么菜系都可做的，你說厲不厲害。幾幌其實就是說酒旗上面有幾個幌，一個幌就只能算是普通的小吃鋪；兩個幌就可以算是正經(jīng)有菜單，正常的菜都能做的小飯店了；四幌五幌分別是指可以做一個菜系的菜和可以做所有菜系的菜。

　　當然要只是菜系全，菜做的好那倒也沒什么出奇的。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這云兮樓是隸屬官辦酒樓。

　　朝廷戶部點檢所在神都置辦了數(shù)十家官辦酒樓，這些酒樓可以說是戶部的財產(chǎn)，也可以說是皇帝的財產(chǎn)。酒樓來頭這么大，自然注重裝修美飾，風(fēng)水意境自不必多談，精雕細琢。

　　宋人周密《武林舊事》記載有“每庫設(shè)官妓數(shù)十人，各有金銀酒器千兩，以供飲客之用。每庫有祗直者數(shù)人，名日：‘下番’。飲客登樓，則以名牌點喚侑樽，謂之‘點花牌’。元夕，諸妓皆并番互移他庫。夜賣各戴杏花冠兒，危坐花架。然名娼皆深藏邃閣，未易招呼。凡肴核杯盤，亦各隨意攜至庫中。初無庖人，官中趁課，初不藉此，聊以粉飾太平耳。往往皆學(xué)舍士夫所據(jù)，外人不易登也”。

　　云兮樓來往之人，不是王公貴族，就是高官重臣，普通人酒樓并不接待，里面的酒姬無不是飽讀詩書，文采蔚然。這樣的銷金窟，一桌普通的席面才十二兩銀子。你說熙春樓的席面貴不貴。

　　賈環(huán)坐在馬車上，看著賈代儒手上緊緊握著的那筒字畫盒，心里若有所思。馬車平穩(wěn)的走著，已是到了熙春樓。賈代儒牽著賈環(huán)的手下了馬車，自有小廝前來處理車馬，趙國基也跟著上了酒樓。

　　賈環(huán)一下車就被這酒樓驚艷了耳目，這熙春樓只從外面看來，便有富麗堂皇之面目，又有古色古香之韻味，設(shè)計的好生精細。在外邊就能聽見里面的吹拉彈唱吆喝嬉笑之音。

　　如若你覺得民辦私營的酒樓就要比官營酒樓寒酸，那可就大錯特錯了。這些私人開設(shè)的酒樓規(guī)模之大，服務(wù)之周全，品味之高，超乎想象。

　　打起緋綠簾幕，入了門便有掌柜的上來咨問是否訂過座，來的攏共有幾人。賈環(huán)放目望去，會賬有兩個能寫會算的小廝，廳內(nèi)有四五個小二來往奔送，上酒奉菜，秉添一個掌柜的迎送來往之人。

　　一樓其實很大很大，這么大的一個廳院喚作酒閣，左右擺放著二十張桌子，供些閑散客人吃飯喝酒。

　　如若有新客進門，便有七八歲樣貌伶俐的小丫頭，不呼自至，歌吟強聒，以求一些銅錢打賞，這叫“擦坐”。

　　賈環(huán)所見，各處又有吹簫的、彈阮的、打鑼板的、散耍等人，謂之“趕趁”。酒閣自有香婆以小爐炷香奉于吃飯的食客周遭爐架上，其實是七八十歲的老嫗，依靠酒樓謀求生活。

　　又有賣鹿肉、糟蟹、糟羊蹄、酒蛤蜊、蝦茸、鳙干的小販在樓外擺車兜售，領(lǐng)了里邊小廝的傳喚，送往樓內(nèi)，絡(luò)繹不絕。

　　雖十客各欲一味，亦自不妨。后廚掌勺的大師傅，記憶數(shù)十上百菜品，不用小二多說幾次，高聲傳菜，現(xiàn)場制作，做好即傳。

　　賈代儒牽著賈環(huán)的小手往里面走二三十步，路便分了左右兩支道，都是游廊，所通之處，皆是閣兒。這些包廂里時而傳出彈唱高笑之聲，但畢竟離得遠了，賈環(huán)并未聽見，只是好奇的張望著。

　　正面是上樓的樓梯，淡妝酒姬數(shù)十，聚于主廊檐面上，以待酒客呼喚。賈代儒見賈環(huán)往南北兩廊張望，又見正面廊上鶯紅燕綠，探手捂住賈環(huán)的眼睛，沉聲道：“環(huán)兒，閉眼。”

　　賈環(huán)自然應(yīng)可，由著賈代儒牽著他的手上樓，不去看那些什么。

　　廊上的酒姬們，見了賈代儒一副迂腐夫子模樣，又有賈環(huán)身量尚小被捂著眼睛，笑的樂不可支“快看啊，那里有個窮酸老書生呢?！薄斑€有個小夫子！”“咯咯、哈哈?！?p>　　賈環(huán)被蒙著眼睛，但也聽得聲音，聞到一股欣香的脂粉味道，自然心里知曉是什么情況。將將走過，賈代儒便松開了捂著賈環(huán)眼睛的手，鶯鶯燕燕剎那失聲。

　　驚鴻一瞥，天上的仙株浮游長空，地上的凡花自然低花收葉，心生自卑。

　　賈環(huán)忽然看到了一個身影，好似剛方便了出來，定睛一看正是賈政門下的清客單聘仁，還欲再仔細看看，便被賈代儒拉著走了，那身影也不知所蹤。

　　一樓酒閣名為廳院，二樓則曰山，山非山，其實是代指酒力高遠。二樓每間自有單獨的丫鬟小廝侍奉，雅間自有雅客。其上還有一層，少人問津，屬東家私人雅閣。

　　賈代儒帶著賈環(huán)上了二樓，往里面走上二三十步，援引的小廝恭敬將三人引至一間雅間，便躬身退出。雅間空間極大，雖說到底比不上榮府富貴，但也算的上富貴之極。

　　雕檐映日，畫棟飛云，碧闌干低接軒窗，翠簾幕高懸戶牖。添有花草盆栽，字畫懸壁，煙熏香爐。豪奢之間有幽靜，別有風(fēng)趣。

　　又換了一小廝進來上茶，又送了一應(yīng)瓜果點心，拱手道：“貴客如若要上菜，便來外間喚我，有酒間乏味要找?guī)孜患讶藫崆購棾部蓙碚椅?，我便在門外候著。貴客還請慢用?！闭f罷便躬身退下。

　　單是這熙春樓的陳設(shè)布置，想來便不會不值這八兩銀子。當然，處境不同，錢價便不同，八兩銀子要值當普通人家吃喝用度好久了。這熙春樓雖說是比不上云兮樓高雅清凈，只是見著豪奢富貴，但也算得那些酒色之徒眼里的人間天堂了。

　　賈環(huán)的所見感受皆是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不怪人醉眼癡迷，流連忘返。

　　趙國基尋了個角落坐著，賈代儒同賈環(huán)對坐，恭候沈同知沈業(yè)大駕光臨。

　　天色愈發(fā)陰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