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熙春樓

　　暖暖朝陽升起，賈環(huán)迷迷糊糊的被小鵲服侍著穿了衣服，踉蹌幾步出了屋子，在院子里暈著。昨天車馬勞累，他還沒恍過神來。

　　??在院里暈乎了半刻，賈環(huán)才醒了神。他對這兩天的事摸不著頭腦，但終究是成熟的靈魂，已經(jīng)把事情暫且放下，留待日后再觀望。不管賈代儒是對他真心關(guān)愛，還是居心否側(cè)，都道以后再說吧。

　　??趙姨娘還在里邊睡著，小吉祥也抱著她的軟被睡得東倒西歪。還是小鵲，被門外賈代儒打發(fā)來的小廝吵醒了，賈環(huán)見小鵲醒了，便叫她服侍自己起來。

　　?小鵲端著洗臉?biāo)瓦^來，賈環(huán)捧水凈面?！叭隣?，這老太爺怎么見天的叫你出去，一大早就要來擾三爺?shù)那鍓??！?p>　　?賈環(huán)接過手巾擦了擦臉，聽了小鵲的牢騷話，無奈笑道:“小鵲姐姐，怕是擾了姐姐你的清夢吧?！毙※o臉一紅，不依道：“三爺這是什么話，還不是我來服侍的三爺起床，小吉祥那蹄子還死在床上橫著呢。”賈環(huán)呵呵笑道：“好好好，是我的不是，姐姐辛苦了。方才打發(fā)了人來，太爺可有什么吩咐？”小鵲唰的一聲將水倒掉：“說是叫三爺醒了就去學(xué)里找他，叫趙國基也去，還說要三爺穿的體面些?！辟Z環(huán)心里暗道體面些，這體面些是為了什么呢...

　　小鵲轉(zhuǎn)過身來，眨著大眼睛問道：“三爺，老太爺這兩天找你去是做什么呢。我聽鴛鴦姐姐說，算上中秋休沐，學(xué)里可有三天沒上課了，寶二爺在家頑了三天了，老爺都不高興了。”

　　賈環(huán)搖了搖頭?！拔乙仓粫缘靡欢?，老太爺許是，許是要給我找個新老師?！毙※o聽了不再多問，直直往院子外去。賈環(huán)出聲問道：“姐姐怎么不會去歇息一會，時候還早，還能小憩一會。”小鵲頭也不回擺了擺手：“不了，待會姨娘要起來去老太太、老爺太太那里去請安了。我還得服侍姨娘洗漱，昨日的臟衣服也得送去漿洗房，去晚了又排不上我們院了?！遍L長的辮子掛在腦后一晃一晃的。

　　賈環(huán)心中不由感嘆，這個時代的女孩子這般賢良淑德，吃得苦來且心細體貼。駐足院里，厭惡朝陽刺眼，背身往西邊看去，天色還有幾分昏暗，天上尋不到黯淡的月亮。

　　賈環(huán)既然醒了，自然要遵從師命，往學(xué)里去了。只是小廝去找趙國基需花上一會，再待趙國基裝上馬鞍綁車來接又要等上一會。賈環(huán)靜靜在院里站著，清晨尚有幾分寒意，秋風(fēng)瑟瑟，吹的衣袍微揚。不知過了多久時間，趙國基趕著馬車來候著，又有小廝來問，賈環(huán)才出了東院，坐上了馬車。

　　馬車吱吱呀呀地往榮府外去了。

　　賈環(huán)坐著趙國基的馬車，到了西街。見義學(xué)大門開著，賈環(huán)便自顧推門進去，往賈代儒書房去了，趙國基在門外等候。

　　書房里賈代儒正在對賈瑞囑咐：“你自去同那沈大人府上去傳話，就說巳時熙春樓，我恭候大人來會，帶上銀子去..........”許是聽見了外面的聲響，賈代儒抬目望去，見賈環(huán)進來，便對賈瑞道：“去罷?！辟Z環(huán)躬身行了禮：“給太爺請安?！?p>　　賈代儒點點頭，啞著嗓子問：“我以為你還要晚些時候才能來，如何不多睡一會？”賈環(huán)抬頭看了賈代儒一眼道。“太爺請人來知會，正巧學(xué)生已經(jīng)起了，便過來了。”賈代儒點點頭道，“你隨我來?！辟Z環(huán)跟著賈代儒走了幾步，一直走到書架旁.......“你自去那邊找本書來看吧，這幾日可叫你囫圇偷了些懶，切記不可怠慢了學(xué)業(yè)，你要知學(xué)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且一日之計在于晨?！?p>　　賈環(huán)點頭稱是，在書架上尋了本論語仔細翻看，慢慢溫習(xí)了起來。這幾日，賈環(huán)確實有些疏于學(xué)業(yè)，一日不讀書，半月的功夫都要白費。賈環(huán)雖然記著每日要練習(xí)書法，默誦經(jīng)義，但終究還是被日里這些瑣事占去了時間。今日一定要好好彌補一番，低著頭慢慢記憶。“憲問恥，子曰：‘邦有道，谷；邦無道，谷，恥也。’‘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矣？’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

　　......

　　賈環(huán)伸了伸胳膊，忽然發(fā)現(xiàn)一直掛在賈代儒書房里的那張《孔圣像》不見了，便抬眼看了眼老太爺。只見賈代儒已經(jīng)歪在書架邊的小榻上，沉沉睡去了。賈環(huán)眼里閃過幾分關(guān)切，到底是年紀(jì)大的老人家了，受不得累。又收斂了面上表情，低頭自顧看書。

　　?賈瑞領(lǐng)了賈代儒的吩咐，又遣人去找了輛馬車來，就帶著兩個小廝往沈同知的府上去了。

　　天已經(jīng)大亮了一個時辰，沈府其實距榮國府也離得不遠，馬車出行最多兩刻鐘的路。賈瑞捏著手上的布包憤憤不平地敲著沈府的門。他心里不免有些吃味，賈代儒這些年存了些銀兩，他是知道的。他本以為這筆銀子，是老太爺存來養(yǎng)老的，亦或是等到以后自己要娶妻成家的時候拿來用度。未曾想老太爺竟把這筆銀子用在了賈環(huán)的身上，他心里有些泛酸，到底誰才是太爺?shù)挠H孫子?。?p>　　門敲開了，里面出來一個小廝。此小廝同昨日的小廝并非同一人，賈瑞不曾來過，自然不知，此時見叫出了人來，便上前拱手道：“昨日家祖嘗來此拜會，今日便又遣我來，我家太爺賈代儒巳時在熙春樓設(shè)宴請沈同知來會，勞煩小哥前去通報一番?！睆膽阎刑统鲆粋€棕色的布包，又道：“這是我家太爺?shù)膱?zhí)贄?！?p>　　那小廝上下打量了賈瑞一番，又接過布包顛了顛，扣了扣耳朵道：“等著，我進去問問。”大門一關(guān)，往里邊去了。

　　....

　　那小廝進了里屋并未直接去找沈業(yè)，而是徑直往賬房尋周管家去了。彼時周管家正在喝茶，那小廝忙上前躬身見禮道：“周管家，門外來了個十八九歲的后生，說是他家太爺賈代儒在熙春樓巳時設(shè)宴要請我家大人去，還送了銀子來。”周管家吹著茶，甕聲道：“賈代儒，哦，對了，是昨個來的那個老頭。喲，還送了銀子來，拿來我看看?！蹦切P忙把棕色布包送上。周管家瞇著眼睛把布包松開：“嚯，還不少呢，十兩銀子。”

　　那小廝諂媚笑道：“周管家，這賈代儒是哪路的人物啊?！敝芄芗野巡璺畔?，瞪了那小廝一眼：“蠢貨，這金陵城里，有幾個姓賈的人家，自然是西街那兩座國公府上的?！毙P面色一變：“了不得，國公府上的人都來請咱們大人吃飯，咱家大人可真氣派?！敝芄芗乙豢诓鑴偤认氯ィ铧c沒嗆死：“呸，說你蠢，你是真蠢啊。國公府需要請咱們大人吃飯？”那小廝撓了撓頭，賠笑道：“我不是沒啥見識么，周管家您學(xué)富五車，給小的解解惑，國公府上的人咋會來請咱大人吃飯呢?！?p>　　周管家心里受用，又嫌這小廝蠢，掌了好一會茶盞，才施施然道：“仔細聽好了，夠你受用一輩子。這國公府自然是無需請咱們大人吃飯的，遣人報個信，咱大人還不巴巴地去他家拜會。”

　　又掌了掌茶，撇嘴道：“你沒聽人家說么，熙春樓！什么人去熙春樓請客吃飯啊，不過都是些土包子。正經(jīng)當(dāng)官有爵位的誰去熙春樓吃飯啊，不嫌掉面么。”又喝了一口茶才咂咂嘴道：“誰家還沒有幾個窮親戚呢，左右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物?！?p>　　那小廝直直一挺身：“那我這就去把這銀子摔那后生臉上去，什么貨色，也敢叫咱大人去赴宴了。”直沖沖就要去拿那茶幾上的銀子。周管家茶差點潑了，忙伸手摁?。骸皠e啊，人家既然送來了，咱就收下唄，不然豈不是辜負了人家的一番美意?！毙P眉頭皺成一條線，撓著腦袋道：“那怎么辦，難不成真叫咱們大人去那勞什子熙春樓赴他的宴？咱家大人平日里同那些高官舊友往來，不是在太平坊的云兮樓、飛鴻居，就是在善河坊的天然居、漱玉館。哪里去過什么熙春樓。”

　　周管家拿著那包銀子心里氣惱這小廝貪的厲害，面上勉強擠出笑道：“這十兩銀子對咱們大人來說九牛一毛，對咱們可就不一樣了。家業(yè)這東西，要懂得積攢才能厚實嘛?！闭f著從袖里掏出一吊錢，丟給那小廝?！百p你的?！蹦切P捧著那吊錢，喜笑顏開：“還是周管家大氣，體諒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周管家這氣派，無人問別人還當(dāng)是哪家的老爺呢。”

　　周管家凝目對那小廝道：“你可仔細了，這事你也有份，抖出去了你我都討不了好。”小廝拍著胸脯叫屈道：“周管家你也忒小看咱，咱雖然是個奴才，這嘴巴就是叫人把我的牙全都掀了去也不會透露出半個字?！敝芄芗覕[了擺手：“去回他吧，就說我家大人應(yīng)了。我自會去熙春樓打發(fā)了他們?！?p>　　小廝面上始終掛著討好的諂媚笑容，一面行禮一面退出賬房，往正門的路上，眼里全是鄙夷暗自嘀咕著：“姓周的那狗慫貨，十兩銀子就這么收到自己腰里了，仔細著早晚有你的好，扒皮！”

　　小廝吊兒郎當(dāng)?shù)爻隽苏T，兩根手指扣著胸口道：“我家主人許了，他自會去赴宴，你回吧?！辟Z瑞忙拱手道：“多謝小兄弟?！北阃x學(xué)去了，要給賈代儒回話。

　　......

　　太陽并不灼熱，依偎著云彩，高掛在空中，天色有些陰郁，烏云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