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見他眼光真誠,卻是一副不諳世事的模樣,登時心中感到一陣溫暖,訥訥地道:“你是何人?”
那少年見白狐神色恍惚,柔聲道:“小兄弟,在下姓白名鴻雁,家住橋北,不是壞人。我每途徑此處,總是見到你。你家人何在?”
白狐望著眼前這位相貌不凡、白衣飄飄的少年,心頭一顫:“他是白鴻雁!真人生得這般俊秀!”
白狐假扮乞丐,幾日遭遇的皆是嫌棄和鄙夷,心中對這世態(tài)炎涼、人情淡薄的人間失望透頂,突然聽到這般溫和關(guān)切的聲音,竟是她苦尋的太上真人,胸間一熱,不禁失聲哭了起來。
白鴻雁一愣,緊忙握住她手,也不出言勸慰,只是關(guān)切地望著她,輕拍她背心,待她哭了一陣,才道:“你好些了嗎?”
白狐聽白鴻雁語氣慈和,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白鴻雁蹲下身,伸出衣袖給她拭淚,安慰道:“小兄弟,別哭,別哭,我雖不知你遭遇何事,但正所謂四海皆兄弟,誰為行路人。有何難處,不妨和在下說說?!?p> 他越是勸慰,白狐越是哭得傷心,泣聲道:“我臟,別把你的新衣服弄臟了?!?p> 白鴻雁微微笑道:“不礙事,不礙事。你餓不餓?”他口中問著,卻不等白狐答覆,便從身上取出一個粽子,包開來勸她吃下。
白狐吃了幾口粽子,口中嘗到蜜棗的香甜,心里更如長了蜜似的,于是將遇了強(qiáng)盜父母雙亡的謊話從頭至尾的說了。她口齒伶俐,說來本已娓娓動聽,加之這幾日假扮乞丐的屈辱心情,更是將自己的境遇說得波瀾起伏、悲苦凄涼。
白鴻雁聽了,目光中充滿了憐憫之意,連將自己的外衣脫下,披在白狐身上,嘆息說:“原來你落得此境,是遭遇了強(qiáng)盜!哎!可報了官否?此事應(yīng)請本地的老爺為你做主,將賊人繩之於法!”說著,他伸手抹了抹眼角的眼淚。
白狐心中暗喜:“上鉤了!”她凄然一笑,泣聲道:“報官又有何用?官匪本一家。這縣衙門和那些強(qiáng)盜實則竄通一氣,干的都是欺男霸女,鼠道狗偷之事。”
白鴻雁聽了,憤然道:“可惜家父遭奸人彈劾,被罷了官,不然定能替你伸張正義。在下年幼不才,雖未弱冠,但上了幾年學(xué),讀了些《四書》,若兄弟信得過,我?guī)湍阕珜憼钭?,咱們告到京城去!?p> 白狐只想立即跟他回家,便接著哭道:“我在這里哭訴了好多日,哪有人理會我的冤屈?嗚嗚嗚......我連個去處都沒有......”
白鴻雁沉默了良久良久,霍地站起,凜然道:“如今奸人當(dāng)?shù)罃_亂天下,世道澆漓人心不古,上至朝廷下及草野,貪得無厭離經(jīng)叛道。當(dāng)權(quán)富貴之家貪圖享樂,反而要求庶民存天理滅人欲。詩書之族道貌岸然,渾不解世態(tài)人情。那些諂媚筆墨,宛如伶人娼妓,誹謗圣賢害人子弟,筆下皆是歪曲大道至理、指鹿為馬、荒淫污穢之言。貧苦百姓被逼的為一日三餐奔波,渾渾噩噩,惶惶恐恐,哪里有工夫聽聞圣賢治理之言?這天底下,竟然沒有一人站出來為小兄弟說話!”
他頓了一頓,望向白狐道:“小兄弟放心,在下必為你伸張正義!”
言畢,白狐呆住了,這一臉稚嫩的少年,語出驚人,竟比那些大人明事理得多。
一瞬之間,白狐的心通通的跳,只是怔怔地望著他。在她眼中,這位白公子人品俊秀,風(fēng)骨崢嶸,恍若天神,雖看著是個文弱書生,卻透著一股子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英雄氣概。
白狐輕聲道:“你多大了?”
白鴻雁道:“我剛滿十五歲?!彼戳丝窗缀溃骸靶⌒值芙衲甓啻罅??”
白狐心道:“真人轉(zhuǎn)為凡胎,自是不記得自己的仙齡。我可上千歲了?!彼谥袇s說:“我也剛滿十五?!?p> 白鴻雁遲疑半晌,從懷中掏出一袋碎銀子,在手中攥了攥,低聲道:“小兄弟,我這里有些銀兩,你拿好,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吧?!?p> 白狐見他拿銀子的模樣,頗有幾分不舍,心想:“這傻小子雖有圣賢的見識,卻不諳世事,且不論他那一紙狀子根本到不了京城,就說今日若遇到灰仙等流,只怕這袋銀子也會被人騙了去?!?p> 白狐抹了抹眼淚,道:“我不需要別人的同情!”
白鴻雁溫言道:“小兄弟,世道艱辛,切不可意氣用事,銀子你還是收下吧?!?p> 白狐抬頭看了看他,見他手抱一摞草藥,便問:“你生病了?”
白鴻雁登時臉現(xiàn)愁容,低聲道:“不瞞兄弟,家父病重?!?p> 白狐忙問:“是何種???我懂得些醫(yī)術(shù),可為令尊把把脈?!?p> 白鴻雁聽了,看向白狐這副乞丐模樣,嘆道:“兄弟好意,在下心領(lǐng)了。請了多少名醫(yī)修方配藥,皆不見效,而且這藥貴得很,哎!”
白狐心念一轉(zhuǎn),恍然明了,原來他的銀子是留著配藥所用,不禁心頭一酸,道:“銀子你還是留著吧?!?p> 白鴻雁道:“小兄弟說的哪里話?家父自小教導(dǎo)在下,讀圣賢書所為何事?是為了濟(jì)世救民,匡扶天下!你這忙我?guī)投?!?p> 白狐聽他始終沒有邀她回府之意,心下一急,作了一揖,道:“多謝白兄弟的甜棗粽子,我走啦!”
白鴻雁一愣,道:“你要去哪里?”
白狐呆了片刻,凄然道:“天下這么大,哪里都好去?!?p> 白鴻雁望著白狐轉(zhuǎn)去的身影,好生擔(dān)憂,忙道:“小兄弟,怎么稱呼?”
白狐驀然一抬頭,但見一彎新月掛在天上,輕聲道:“我叫小月。”
白鴻雁聽了心下奇怪,哪有男子起個這么陰柔的名字?他高聲道:“小月兄弟,這深更半夜的,若是遇了歹人怎么辦?不如你先來我家中暫住吧。你我同歲,亦可做個伴,可好?”
小月心頭一喜,豁然回頭,眨了眨眼,笑盈盈地道:“你叫我小月兄弟,你怎知我是男子?”
這話問得白鴻雁不知如何作答,呆了片刻,他看見這個臟兮兮的小乞丐臉泛紅霞,微帶酒暈,又見她身影婀娜苗條,脖子上的肌膚瑩白勝玉,竟是一副嬌艷姿媚之色。
白鴻雁見她神色奇異,竟訥訥的說不出話來。
小月嫣然一笑,道:“你帶路!”
白鴻雁上前攜起小月的手,道:“小兄弟跟我來。”
小月尋思:“白家是圣人門生、忠義之家,待到他府上,我即施展法術(shù)為他父親治病,也算功德一件。他父痊愈后,再想法子騙他喝下忘情離恨水,便大功告成了!看來,無須等到中秋佳節(jié),即可向上仙交差?!?p> 她回頭望向這片花花世界,心生感概:“吾歷經(jīng)千年逆天苦修,終于要掙脫人間桎梏,飛躍成仙了!”霎時間,悲欣交集。
一路上,白鴻雁暗暗奇異,手觸小月的指尖,只覺柔軟細(xì)膩,哪里像乞丐的手?
只見小月忽然看向白鴻雁,問道:“你眉心上的紅點是胎記嗎?”
白鴻雁很是奇怪,摸向眉心,惶惑道:“我眉心哪里有紅點?”
他一用手觸摸,竟沾了一指紅胭脂,低頭一看,登時自笑道:“定是金兄又戲耍于我!”
小月仔細(xì)一瞧,見他眉心之上分明是一抹女兒家的胭脂粉,并非胎記,心頭一陣失落,問:“你生來可有紅色胎記?”
白鴻雁一呆,不明何意。此時他們已走了一里之地,將轉(zhuǎn)彎處,見前面是一個窄狹的巷子,街北蹲著兩個大石獅子。
白鴻雁帶她走入小巷,忽見好大的一座府宅,正門之上有一匾,匾上大書“白國府”三個大字。
小月驚道:“好大的宅子!你家可是鐘鼎之家?”
白鴻雁微微嘆氣,黯然道:“今時不同往日了?!?p> 他正欲上前敲門,忽見門前放著一臺大轎子,左側(cè)臺磯之上,坐著四五個轎夫,一見白鴻雁來了,笑臉迎上前,說:“白少爺回來了!”
這時,轎中走下來一個華冠麗服之人。
這人約莫四五十歲,他整了下衣冠,手持一個帖子,向白鴻雁作揖道:“見過白公子!我是宋府的管家,奉我家老爺之命,特來拜訪貴府?!?p> 小月微笑道:“你家有貴客到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