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綿綿酒力,腳下踏著雷光迅步,洪寶乾氣海中如浮云撥日,江海滔滔,在師父所授步法中漸漸將清濁二氣又精進(jìn)一層。感受著步法和氣息變化,心中甚是得意。離開師父住的柳樹林,前面便是琵琶山和真武山,道路雖崎嶇,但山勢平緩,此時腳下生風(fēng),雖越山丘而如屢平地,洪寶乾喜得忍不住大呼“妙哉”。飛奔不到一個時辰已從下坡到了平地,只見前面城樓高聳,門口隊列森嚴(yán),旌旗招招,從護(hù)城河而起的青石路面向里直通盡頭,襄陽城西南門已近在眼見。放慢了步子,行過翁城城門后豁然開朗,再過一個舊南門便入了城。洪寶乾見集市井然有序,心道這等城池,光一個南城墻靠著琵琶山和真武山便東西不見首尾,北城墻前面又是滾滾漢江,城高水急,天險而據(jù),誰能過得來。蒙古人都是旱鴨子,倘若強(qiáng)行渡水來犯,在江面上豈不是活靶子。師父恐怕過于憂慮了。
沿南北直道行了約三里,到了一個空曠處,西邊一座高塔上面架著一面巨鼓,從下面看去,鼓面至少三人高。鼓架旁邊放著一架三角梯,擂鼓時人在梯上方能擂在鼓心,此時上面只有兩名衛(wèi)兵把守,面色肅穆,紋絲不動。東面一幢小圍城要大一些,樓門口上方的石磚上刻著“昭明臺”三個朱漆大字。樓上衛(wèi)兵橫列,間隔有序,里面坐的正是鎮(zhèn)守襄陽城的大將呂文煥。洪寶乾經(jīng)過昭明臺往西行了兩條街,便到了馬王廟街,行過百余步,遠(yuǎn)遠(yuǎn)一面金字招牌,上書“鎮(zhèn)疆武館”。洪寶乾心道,三爺爺囑咐我保護(hù)李家父女已經(jīng)過去了三天,現(xiàn)在父親不見了,女兒也沒了,當(dāng)真該死。只有如實稟告,看三爺爺和父親他們怎么計較。當(dāng)下快步走進(jìn)武館。
剛一到門口便聽見一個男子破口大罵:“你們洪家到底是欺人太甚,今日要再見不到我女兒,我就算血濺當(dāng)場也非要討個公道不可!”另一個男子的聲音應(yīng)道:“李大俠莫急,此事蹊蹺得很,現(xiàn)如今犬子也下落不明,這樣說未免太過武斷?!?p> 洪寶乾心道“糟糕”,是李燕歸李大俠過來找女兒來了??觳阶哌M(jìn)內(nèi)堂,面前一個武人模樣的國字臉漢子正坐在堂中,不斷地給次座另一個濃眉大眼的褐袍中年男子寬言安慰。原來這李燕歸在迷香醒轉(zhuǎn)當(dāng)天,便一路打聽到了洪鎮(zhèn)雄的武館。初時以為洪家劫了小女,怒不可遏闖到廳堂要人,武館眾弟子無人是他對手,攔他不住。但洪鎮(zhèn)雄卻恰好不在館中,耽了一日,洪鎮(zhèn)雄見此人理直氣壯要人,心知必定事出有因,于是好言相勸,讓李燕歸帶他去前一晚住的客棧查明究竟。周遭住戶無論是男女老少,會說話的不會說話的都挨個問了一遍,只差沒把附近的貓狗吊起來嚴(yán)刑逼問。仍是一無所獲,忙活了一天,李燕歸和洪鎮(zhèn)雄帶著一眾武館弟子回來。歇了一晚,洪寶乾回來時正趕上李燕歸又來羅唣。
“爹爹,孩兒回來了?!焙閷毲呎f邊走過去拜下。
“正好!”兩個中年男子齊聲喊道。
國字臉漢子正是洪寶乾的父親洪鎮(zhèn)雄,褐袍漢子就是李多多的父親李燕歸。兩人聽聞洪寶乾歸來,更是異口同聲,一個是又喜又疑,另一個是又怒又急。
“乾兒,你好生告訴爹,三天前到底是怎么回事?!焙殒?zhèn)雄溫言詢問,言語中三分寬慰慈愛,七分威嚴(yán)質(zhì)問。
“爹爹,請容孩兒慢慢說明?!焙閷毲ь^答道。李燕歸在一旁已是焦急萬分,眼神中盡是企盼。
“我女兒多多現(xiàn)在什么地方?”李燕歸等不及道。
“李……李大俠,這個,這個……我也想知道啊?!焙閷毲粫r不知從何說起。
“你放屁!”李燕歸大怒,伸手就要去拔腰中佩劍。
“誒,李大俠,事情還沒問清楚,休得傷人?!焙殒?zhèn)雄話雖說得平穩(wěn),身姿卻已擺好架勢,只要李燕歸一動手,他馬上便動手制止。
“李大俠,你聽我說?!焙閷毲荒樓干溃骸澳峭沓髸r我正要出去小解,就聽到有人在客棧外面哭,我本意是去看看誰受了欺負(fù),卻沒想到是別人設(shè)下的圈套……”一口氣將他如何被蔣氏兄妹所擒,在地窖中遇到李多多,被逼生子,自己如何逃脫等情形說了,至于李多多沐浴,自己中了春藥以及后來遇到師父文青天卻未提。
洪鎮(zhèn)雄聽完沉吟半晌,一旁的李燕歸也是滿臉疑惑,一手抓著洪寶乾衣襟一邊道:“此話當(dāng)真?”
洪寶乾斬釘截鐵道:“若有半句不實,李大俠盡可以隨意處置!”
說完又道:“爹爹,你這兩天可見過三爺爺?shù)拿妫俊?p> 洪鎮(zhèn)雄還未從剛才的話里理出頭緒,便淡淡的道:“沒見過,怎么了?!?p> 洪寶乾道:“李大俠,三爺爺和那金國人出城比武一事,你可曾告知家父?”
李燕歸一臉慚愧,原本尋女心切,倒沒把洪老三在面館中護(hù)佑眾人的事交代了,這下洪老三也不知去向,這是蔣氏兄妹和這獨(dú)虎力丸一同做的謀劃已久的局也說不定,他撓撓腮梆子,一時間也沒了主意。
就在這時,一陣爽朗笑聲穿過廳門,髯須老漢直奔內(nèi)堂進(jìn)來,這人正是洪老三。
“三爺爺!”洪寶乾聞聲喜出望外,連忙迎上去。
“好小子,我讓你護(hù)的人可護(hù)好了?”洪老三一言既出,廳內(nèi)三人均是默不作聲。
洪鎮(zhèn)雄又把剛剛洪寶乾的話轉(zhuǎn)述了一遍。
洪老三聞言道:“哼!又是那白蓮教搞鬼,這些日子鄉(xiāng)下已有不少人被他們抓了去,抓的要么是讀書人,要么是會武的,我三天前斗那獨(dú)虎力丸,這人也是個硬茬,他功夫不錯倒也罷了。我正要教訓(xùn)教訓(xùn)他時,又殺出來四個遼東高手,個個輕功不俗,使的兵刃全是鐵爪,聽那獨(dú)虎力丸說叫什么‘遼東四禽’,他見以多打少,就沒再動手,倒也不是個趁人之危的漢子。我心中掛記李大俠和兩個年輕人的安危,就迅速脫了身。哪知道在回城的路上聽村民說什么白蓮教馬上要搞教祭,在到處抓人。就去探查了兩天,這一查還真有了眉目。你家閨女恐怕正好就是白蓮教帶走了。”
李燕歸聽完心亂如麻,這白蓮教是江湖上一個極為詭異的組織,很少在白天出沒,都是夜晚起事,多多既然落入他們手里,恐怕是兇多吉少。沉吟道:“依洪前輩說,該如何辦法?”
洪老三道:“那還有什么辦法,殺進(jìn)白蓮教,救出你女兒。老夫許多年沒動功夫,手早就癢啦。”
李燕歸道:“既是如此,在下錯怪了洪公子,且聽洪前輩主張?!边@話自然是說給洪老三的,洪老三武功高強(qiáng)是其一,他對洪鎮(zhèn)雄一本正經(jīng)的客客氣氣心中總是不待見。
洪寶乾行禮道:“不怪李大俠誤會,只是事情太過蹊蹺?!焙鋈幌肫鹨皇?,忙從腰間抽出一條麻布腰帶,這腰帶在手中便成了一條直煉,洪寶乾除去麻布,赫然一柄銀光寶劍在手中微微顫動。順勢轉(zhuǎn)動劍柄雙收持劍向李燕歸遞過去,這是那把紫薇軟劍。
“李大俠,這是令愛的貼身寶劍,曾助我逃脫地窖,現(xiàn)下先交還給你吧。”洪寶乾單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呈給李燕歸,此時李燕歸就算再大的火氣,再倔的脾氣也消弭了一半。接過紫薇劍,望著劍身出神,心中掛記的自然是寶貝女兒。
洪老三見那寶劍,心中轉(zhuǎn)過幾個念頭,欲開口相詢,終于忍住了。隔了一晌忽道:“我前兩日探得,白蓮教要在七月初七南山普寧寺舉行燃燈會,到時候白蓮教的大小頭領(lǐng)都會從各地趕來,如果李姑娘被他們抓走,說不定便要在這時候用來做祭祀?,F(xiàn)在離七月初七還有大半月,事不宜遲,咱們還是盡快動身的好?!?p> 李燕歸此時已不知如何是好,但聞是條辦法,就恨不得馬上去辦。當(dāng)下向眾人一拱手道:“李某錯怪洪家少爺,是我的不對。在下不能多待,要去杭州尋女?!闭f完轉(zhuǎn)身要走。
洪老三道:“誒,先不忙。你孤身一人去白蓮教無異于闖龍?zhí)痘⒀?,依老夫之見,雄兒領(lǐng)著武館眾弟子先到杭州替你助拳,之后事宜再做計較?!焙殒?zhèn)雄點頭稱是。
李燕歸向洪老三深深一揖,道:“大恩不言謝。本來這趟前來是因梅州秦道古相邀,我瞧襄陽習(xí)武者洪大俠名望最高,因此前來商議。不料竟遇上白蓮教作梗,尋女心切以致忘了此事?!?p> 洪老三問道:“秦道古?可是‘秦白李辛’中的第一個?”
李燕歸答道:“正是?!?p> “邀約何事?”
“信箋中只說以武論道,并未詳說?!?p> “什么時候?”
“八月初一?!?p> 洪老三沉吟道:“救人要緊,秦道古的事情以后再議。鎮(zhèn)雄,你跟乾兒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咱們盡快出發(fā)。”
李燕歸拜謝再三,回武館對面的客棧去收拾盤纏。
洪老三等李燕歸走后道:“乾兒,你隨我來。”
洪寶乾聽三爺爺叫他乾兒而不是小兔崽子,心知做錯了事情,三爺爺要責(zé)罰,是以不敢有違,心下惴惴。
洪老三只領(lǐng)著洪寶乾到后堂,未招呼洪鎮(zhèn)雄陪同。坐定后,溫言問道:“這三日可還遇上過別的什么人?”
洪寶乾便道:“除了白蓮教眾蔣氏,還遇到了‘萬里青天’文前輩,他瞧我順眼,心中高興,就傳了我‘四變雷光步’的輕功法門。”畢竟新學(xué)一門功夫,言語中頗為得意,頓了一下又從懷中摸出一個酒葫蘆道:“文前輩讓我?guī)Я诉@個酒葫蘆給你喝的?!?p> 洪老三接過葫蘆,拔開口塞,一股淡淡馥郁之氣飄出,閉眼細(xì)嗅良久,嘆道:“想不到襄陽之中還有舊人記得老夫?!?p> 洪寶乾道:“三爺爺,文前輩是你年輕時的至交么?”
洪老三不答,仰頭對準(zhǔn)酒葫蘆喝下一大口,喃喃自語道:“笑怕薔薇罥,行憂寶瑟僵。美人依約在西廂,只恐暗中迷途,認(rèn)余香。午夜風(fēng)翻幔,三更月到床。簟紋如水玉肌涼。何物與儂歸去,有殘妝。”吟的正是蘇軾的一首南歌子,他雖年逾古稀,吟起詩來卻有當(dāng)年從容瀟灑模樣,花白鬢發(fā)間依稀透出少時光華。眼中神采悠然,似是已身回他鄉(xiāng)。
洪寶乾知是三爺爺觸物傷懷,也不多言。默默垂首站在一旁。
良久,洪老三輕輕道:“當(dāng)年沿街賣唱遇得恩人,施給我和老文錢米,那時她信奉白蓮,自名薔薇,是茅子元上師的一名弟子。我跟老文便常去她在的小寺,三人既清貧卻也快活。唉,哪知道情之一物,非人能御之,我和老文都暗自傾慕于她。奈何天不遂人愿,茅上師遭朝堂妒忌,被以妖教之名謫貶流放,薔薇等一眾道友隨他去了江州,不料突遭兵禍,她就這么撒手人寰。老文他知我倆都對薔薇心生愛慕,卻始終以友相待,不愿越禮半步。自薔薇死后,我倆從此不再去那小寺,這一別后竟然再無相見之期。想不到行將枯槁之年,他竟讓你送來這葫蘆薔薇露,原本忘卻的舊事又上心頭,上天可是真的不遂我愿的很。”原來洪老三人生三條之一“不遂人愿”就是從那個時候立的。
洪寶乾心中暗道,幸虧三爺爺觸物傷懷,沒有發(fā)覺我偷喝,不然可不太妙。
洪老三回過神來問道:“你覺這薔薇露味道如何?”
洪寶乾吐了吐舌頭道:“三爺爺未卜先知,這薔薇露確是人間少有的好酒?!?p> “哼,你知道個屁,又來拍我馬屁。這薔薇露酒力雖輕,但余味芳醇,你練了清濁二氣,又用它跑了五十余里,毛孔里都透著酒露氣息,你當(dāng)小老兒的鼻子白長的?”洪老三這時恢復(fù)了神態(tài),又是一副桀驁面孔。
洪寶乾又是一頓馬屁,直夸三爺爺人老心不老,五官辨酒當(dāng)世一絕。
“文青天這老東西,看人也還算準(zhǔn),把輕功傳授給你,可以說是機(jī)緣巧合。不是因為我跟他老相識,而是因了你膽大包天。哼,什么四變雷光步,取的名字倒是不嫌牛皮吹破天?!?p> 這話意思是,洪寶乾能得文青天賞識,也是他自己的本事,變了個方法夸了孫子一番。
洪寶乾自然聽得明白,心中竊喜。又道:“對了,三爺爺,我聽蔣家兄妹也說過‘秦白李辛’這四個人,他們武功如何?”
洪老三正色道:“這四個人,姓秦的跟我交過手,是算學(xué)家秦季棲之子。那時他只有二十三歲,卻能和我打個平手,如今五年過去,只怕他的功夫早已在我之上,中原后輩才俊當(dāng)真不容小覷。其他三個和他齊名,武功想必也不差,中原之內(nèi),恐怕也只有這幾個人能鼎足而立了。”
洪寶乾心中暗道,這個姓秦的二十三歲便有如此造詣,要是遇上了定要交個朋友。又問道:“那去杭州該怎么能救出李姑娘,我聽蔣家兄妹說白蓮教的教主就是姓李的?!?p> 洪老三蓋上了酒葫蘆塞子道:“我們只圖救人,能不動手便不動手,真要動起手來,也未必怕了他?!?p> 耽了一日,洪家祖孫三代陪同李燕歸,帶著一眾武館弟子出發(fā),一行二十七八人,乘的二十來匹盡是遠(yuǎn)足的良馬。出了西南門向東,行過十里平路,面前便是南北走向的漢江,江水從西北面過來,浩浩蕩蕩,繞著襄陽北城墻拐個彎向南而下,一片煙波渺茫。陡然轉(zhuǎn)向,水勢湍急,轟鳴聲不絕于耳。洪老三命眾人向南又行了五里,到了一個平穩(wěn)的渡口。眾人將馬匹趕上貨船,又叫了兩艘客船,洪氏爺孫三人和李燕歸以及幾個武館中的好手一船,余下的另一船。竹篙離岸,艄公唱了個喏,幾艘烏篷船便搖搖曳曳的駛向?qū)Π?。洪寶乾生在襄陽,對漢江再熟悉不過,當(dāng)下便到船首向艄公借魚竿。洪老三一時童心大起,也跑去要借魚竿。劃槳的船夫道:“沒有啦,另外的船上才有魚竿,你們誰能飛過去才借的到?!?p> 洪老三在船頭看去,另一艘船離自己這艘至少五六丈遠(yuǎn),再要近一點,恐怕兩船之間起了漩渦就會碰在一起。洪老三運(yùn)氣吐納兩下,講清濁之氣引至廉泉,長嘯一聲,猶如江中蛟龍,大聲道:“諸位瞧好,我要跳過去借魚竿啦?!苯疂L滾,轟鳴不止,洪老三的長嘯似是壓過江水,對面船上眾人都聽得一清二楚。當(dāng)即鼓掌助陣。
洪老三吐納過后,清氣注于雙足,腳下騰騰兩步一躍而起,在江面上猶如一片樹葉,翻了兩個圈兒,穩(wěn)穩(wěn)落在對面船頭。氣定神閑,面不改色。眾人紛紛大聲喝采,都說洪老爺子功夫了得,老當(dāng)益壯。借了魚竿后要回原船,剛剛一躍之下,兩船的距離已被蹬開一些,原本相去五六丈遠(yuǎn),現(xiàn)在只怕少說也有八九丈了。洪老三有意賣弄,一聲清嘯,魚竿在船舷上一撐,身子騰空而起,他用魚竿在江面上連點三下,猶如蜻蜓點水,在兩船之間劃過一個弧形,穩(wěn)穩(wěn)落回原船。
這手功夫李燕歸瞧在眼里,心中大大的佩服,不由得心下稍慰,有他助拳,搭救愛女便多了幾分勝算。當(dāng)下跟著眾人齊聲喝彩。
洪老三回到船上,咂了口腰間的酒葫蘆,便跑到船頭去陪孫兒洪寶乾釣魚。倆人有說有笑,徑自坐在船頭蕩著雙腳垂釣。
約莫一頓飯功夫,船已到對岸,倆人悻悻收竿。洪寶乾釣魚是姜太公垂釣,只求碰個運(yùn)氣好玩。而洪老三雖然輕功甚好,釣魚卻是外行,提著竿子左擰右晃,哪有魚兒敢靠近,是以倆人都空手而起。待后面的船只運(yùn)過馬匹,眾人繼續(xù)向東南而行十來日。一路上除了夜間偶見白蓮教信徒活動,其余均無異常,只是飯菜里面的辣椒漸漸的沒了。
問過路人,已到達(dá)池州地界。南邊不遠(yuǎn)便是鄱陽湖,東面則是長江。眾人到了渡口,多數(shù)人除了見過漢江外,還未見過如此寬的江面,不禁“哦”的一聲。在岸邊望去,滔滔江水遠(yuǎn)接天際,對岸是什么全然看不見。只有水鳥偶爾撲棱棱飛起,除此便是靜靜一片江水。這邊渡口到對岸算是距離較近的,船家顯是老手,一見眾人驚詫之情,便知道是初次渡長江。說這江面寬逾七八里,一言既出,眾人大呼小叫,這船家便刻意擺起一副正經(jīng)臉,顯示自己飽經(jīng)風(fēng)浪,一派老江湖之感。
岸邊不覺如何,到了江面上才發(fā)覺江風(fēng)狂野,衣服穿少的便打起哆嗦,趕緊回船篷添衣。這樣的江面才是垂釣江鯽的好地方,可惜洪氏祖孫倆懾于江面寬廣,一時忘了釣魚之事。后來實在無聊,才借了魚竿坐在船艙里垂釣,一是江風(fēng)刮面畢竟?jié)襦牟凰?,二是越到江心越冷,在船頭垂釣的確只有苦頭而無快樂。
夏季江水行的快,撐船須順?biāo)?,三兩個時辰只過了一半,天色漸晚。眾人隨便吃了些飯食便進(jìn)艙休息,洪寶乾坐在船頭看著江面出神,腳下江水映著初升月輝殘影搖曳。此時船夫已收了槳進(jìn)艙歇息,遠(yuǎn)處的江面黑漆漆與夜空接成一片。洪寶乾此時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個純真無邪的女子面貌,耳邊江水令他回想起沐桶中叮咚作響的水聲,已經(jīng)過去半月,不知李姑娘現(xiàn)在可好,心中明明白白的一片赤誠想念。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江水中慢悠悠的傳來“嘎吱、嘎吱”聲響,起初以為是鸕鶿水鳥一類,但聲音越來越清晰,而且規(guī)律有節(jié)奏,漸漸的朝船只這邊而來,循聲看去,赫然江面上一道人影踩著水面過來!
洪寶乾大吃一驚,心道這里正是長江的江面中心,尋常人輕功再好,哪有本事踏水到江心來,并且此人似乎不緊不慢,也非三爺爺那樣快速過水。三爺爺輕功已然了得,此人輕功只怕高過三爺爺百倍,到底是何方神圣?大驚之下,洪寶乾再定眼細(xì)看,那人似乎腳未在水中,只是身子一上一下的蕩著向前,手上抓著一個二尺來長的把柄一前一后有節(jié)律的運(yùn)動,莫非是鬼魂?那鬼魂漸行漸近,最近時離船只有十來丈遠(yuǎn),洪寶乾依稀看見那人腳下一條橫板,連著手里的把柄,水下是何構(gòu)造也看不清,就那么一上一下的越過他們的船只漸漸走遠(yuǎn)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急忙跑進(jìn)船艙,搖醒睡夢中的三爺爺,低聲急促的道:“三爺爺,見鬼啦!”
洪老三迷迷糊糊被搖醒,嘴里囫圇問道:“什么鬼不鬼的?!?p> 洪寶乾又稍微大了點聲道:“真的是見鬼啦!我剛才看到江面上有個人,一晃一晃的飄過去了,離咱們船最近就十來丈?!?p> 洪老三此時已經(jīng)醒轉(zhuǎn),奇道:“你確定沒看錯?還是你剛才在船頭打盹?”
洪寶乾急道:“我好端端的在船頭看月亮,就看到那樣一個人嘎吱嘎吱的飄過來又飄走了?!?p> “死的活的?”
“當(dāng)然是活的,死的反倒不奇怪了?!?p> “還有這等事,你怎么不早叫我。我好追上去看個究竟?!?p> “不成的,他的輕功恐怕比一百個三爺爺都要高。實在是難以想象?!?p> “不可能,當(dāng)世高手老夫幾乎都有耳聞,比我輕功還好的,恐怕除了天上的鳥,地上的人是少有。哪有比我高百倍的,我看你吹牛越來越不像話?!?p> 洪寶乾急道:“沒有吹牛,三爺爺,這個人好像騎著一個木頭鳥,一上一下的,那個木頭鳥只能看到一點點架子,水下面沒看清?!?p> 洪老三道:“木頭鳥?你這么說倒是有可能,早就聽說江湖上有些工術(shù)高手,做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也不奇怪。只不過聽你這么說,此人能獨(dú)自飄進(jìn)江心,恐怕功夫也是一等一的。晚上別睡死了,我去跟他們幾個叮嚀一聲,輪流守夜?!?p> 洪寶乾本來睡意沉沉,被這突如其來的景象著實鎮(zhèn)住,一夜哪須輪流守,他一個人便可以整晚整晚睡不著了。
一時間難以置信,洪老三也未對眾人說起,只說是防江上有強(qiáng)盜船滋擾,安排了幾個功夫不錯的弟子值守。
到得天明,船夫重新持槳劃動起來,艄公在船頭清了清嗓子,唱道:“江南厭聽鷓鴣曲,嶺南初嘗鷓鴣肉。年年細(xì)雨落花春,鉤輈格磔惱殺人……”音調(diào)清約婉轉(zhuǎn),唱的是女真族歌舞里傳來的《鷓鴣曲》,填詞卻是楊萬里的《食鷓鴣》。在江南的民間經(jīng)過無數(shù)人傳唱,終于成了一首“食鷓鴣”的《鷓鴣曲》。
江上日頭漸起,薄霧散去,艄公唱完一曲,又連著唱了一首《蓬蓬花》,旋律輕快,節(jié)奏明朗。其余船上的艄公紛紛以腳踏船板“砰砰砰”,以手拍船舷“咂咂咂”,擊節(jié)相合。艄公江南口音,軟語相聞,余音裊裊。聽得眾人不自禁的拍起手來。
洪寶乾凌晨時分才勉強(qiáng)睡熟,聽得歌聲節(jié)拍,睡眼惺忪的爬起來。洪鎮(zhèn)雄早已在船頭吹著江風(fēng)聽曲,李燕歸心中焦慮,歌聲靡靡在他耳中卻是煎熬漫漫,索性去到船尾不與眾人一起。
行了三四個時辰,對岸林木漸漸映入江水中,長江天塹總算過了。一路上林道曲折,歪歪曲曲走了一天,漸漸進(jìn)了山路,前面便是黃山,眾人無心賞景,只挑近道直奔,過了三日到達(dá)臨安。天子腳下,自是繁榮富饒。眾人一路上贊嘆連連,都道臨安人杰地靈,物美天珍。街市上華貴如奇寶異饈,尋常如茶飯水飲,皆是襄陽城中未見之物。
洪寶乾東瞧西看,見到一處鳥販攤子,甚覺有趣?;\子里紅紅綠綠,鶯鶯燕燕,鸚鵡、山雀、黃鸝、游隼等應(yīng)有盡有。便走到一個八哥籠子前,想要引得它說話,鳥販見他喜歡,就說了句“出將入相”,那八哥竟也說道:“出將入相”,甚至帶略微臨安口音,洪寶乾興奮的拍手叫好。鳥販見旁邊有年長者,又道:“無疆壽福?!蹦前烁缏牭貌簧跽媲?,卻道:“無生老母。”鳥販聽到臉色立變,慌忙取下掛八哥的鳥籠,投了些鳥食,讓它不再學(xué)舌。對觀鳥的幾個道:“諸位莫怪,這鳥兒胡說八道,學(xué)得不好。見笑了,見笑了?!?p> 洪寶乾心中奇道,“無生老母”是什么話,鳥販這樣害怕,難道是對皇帝不敬?看了一眼三爺爺,洪老三正在街頭瞧酒肆,對八哥說了什么話并沒在意。
眾人皆未留心,獨(dú)這鳥販驚魂未定,逗弄其他鳥雀,要掩蓋住剛才的八哥話語。
洪寶乾走到洪老三跟前道:“三爺爺,‘無生老母’是什么話,為何販鳥的這樣害怕?”
洪老三轉(zhuǎn)過頭道:“你是聽誰說的?”
“就那邊的八哥?!?p> “哼哼,那個養(yǎng)鳥的只怕有問題。”
“有什么問題?”
“這‘無生老母’是他們白蓮教信奉的儀尊,我在襄陽便打聽得一二。臨安乃天子腳下,白蓮教視為異端,你若是報了官,他恐怕難免牢獄之災(zāi)。”
“那這下好辦啦,我們?nèi)査?,直接到白蓮教找李姑娘?!?p> “哼哼,算你小子聰明?!?p> 洪老三當(dāng)下命眾人挑了間客棧住下,自己去盯那鳥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