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柳府。
柳家公子經(jīng)過昨天一場大醉,硬是到大中午才勉強爬起床來。說也奇怪,平常喝醉酒,翌日起床必定頭痛欲裂,可今日除了口干舌燥外,倒也無其他癥狀,心中只道是:那弟兄給的竹葉青定然是上佳美酒,不似市井邊上那些兌水的馬尿湯味雖濃烈,卻要“上頭”。
柳家公子洗漱完畢,喝過解酒茶湯,就見家中一仆人來報,說是柳家老爺要他去客廳,有貴客到訪。柳公子不敢怠慢,稍稍穿戴整理一番便朝客廳走去。
柳家在這錦官城內(nèi),可算大戶,家中經(jīng)營當鋪,據(jù)說在朝中亦有關節(jié),柳家老爺柳問源,平時樂善好施,城中百姓無不敬仰??闪蠣斠恢庇袎K心病,就是膝下人丁稀疏,僅有一子,名曰柳詩云。在柳老爺?shù)恼{(diào)教下倒也算是知書達理,文質(zhì)彬彬,可卻對家族生意興致平平,平時只好結交江湖人士,本來柳老爺曾找武師授予其防身術,沒想到柳詩云一下子來了興趣,這一學就堅持了十二載,武師換了一撥又一撥。加之自己母親曾師從江湖名門百花谷,有時亦從旁指點,柳詩云的武功雖不算出類拔萃,遇到莽夫賊人到也還可應付一二,只是從那時起,這柳家公子對家族生意更感無味,倒是喜歡找母親聊當年的武林趣聞,這柳夫人也好回顧舊事,自然也樂意為兒子講訴一番。再者柳老爺懼內(nèi),不敢過多干預,對兒子喜好這事也就別無他法。
柳詩云走到客廳,但見一位肥頭大耳,身披僧服,頸帶戒珠的和尚坐于客座之上,五六十歲模樣,此人面相和善,像極了廟堂里的彌勒佛。柳老爺見兒子來了,便停止了與和尚的攀談,轉頭對兒子道:“詩云,快來見過你韓楓師伯?!绷娫埔惑@,心念道原來這個胖和尚就是韓楓,聽母親說過,他可是當年百花谷谷主陳玥的大弟子,也就是母親的大師兄,這人平身有三大愛好,好賭,好吃,好喝酒,武藝卻是極好,使得一手好棍,為人耿直善良,據(jù)說當年因為不瞞百花谷內(nèi)各堂系之間的內(nèi)斗,憤而離谷。沒想到今日一見,卻變作了和尚,亦不見手中握棍,與自己想象中的模樣極不相符。
柳詩云稍稍打量片刻,恭恭敬敬的向胖和尚鞠了一躬,道:“晚輩見過大師伯?!迸趾蜕幸幌?,忙將柳詩云拉到近前,道:“好你個柳問源啊,當年你與妍姬完婚,仿似昨天,沒想到兒子都這么大了,恩,不錯,眉清目秀,像極了你和師妹?!绷鴨栐创蛉さ溃骸榜R屎皮面光,這小子肚里沒一點貨,整天就知道舞槍弄棒,周遭生意卻不管不顧,他娘也是個不省事的人,整天不教好,我都快被這娘倆愁死了?!迸趾蜕行Φ溃骸斑@話你也就只敢背地里說說,要是傳到我那師妹耳中,我可救不了你?!绷娫埔宦犨@話噗嗤笑出聲來,柳問源也不太好意思起來,忙說:“對了,妍姬聽聞大師兄來了,知道您愛吃豆花豬蹄,一直在廚房張羅,還沒來見過大師兄,方才下人通知說午飯已經(jīng)準備好了,想來她已經(jīng)在飯廳等候了,大師兄有什么事,吃了飯再說?!迸趾蜕械溃骸耙埠靡埠?,這就去見我那師妹?!闭f著柳家父子就領著胖和尚朝飯廳走去。
柳問源的夫人曾妍姬正在飯廳忙前忙后,忽聽一聲:“師妹!”,轉頭一看,卻見一個胖和尚笑容可掬的站在門前,身邊站著是丈夫和兒子,雖將近二十年未見,但還是一眼認出了此人,淚水不自覺的奪眶而出,胖和尚也紅了眼眶,師兄妹之間的深厚情感不言而喻。
眾人于飯桌上坐定,寒暄畢。胖和尚酒肉穿腸過后,道:“記得上回吃到這豆花蹄子還是在二位大婚當天,這幾年可饞死我了?!绷蛉思僖馀溃骸澳慊钤?,叫你這二十年不來找我們夫婦二人?!迸趾蜕泻纫豢诰?,道:“實不相瞞,胖和尚我當年決意出家,就已打算不再過問這世俗情分,安安心心做個酒肉和尚,今日下山叨饒二位,確是有事相煩?!绷蛉艘宦犨@話自然不依,想回和尚一嘴,卻被柳問源攔下,柳老爺?shù)溃骸胺讲糯髱熜终f有事找我們,不知所為何事?”,胖和尚道:“其實說是找二位,到不如說是找詩云?!?,此話一出,柳家三人皆是不解,這柳詩云今日是第一次與韓楓相見,并無交情,胖和尚找他作甚。
胖和尚看出眾人的疑惑,道:“事情要從二十年前說起。當年,我因百花谷內(nèi)耗,憤而離谷,這你們都知曉。加之我有向佛之心,于是就在一位大師的引薦下,于峨眉山上皈依佛門,怎奈戒不掉這酒肉滋味,再者峨眉山以尼姑居多,實在不方便,于是搬至蜀山山腰處結廬而居。日子過的倒也逍遙快活,怎想一日我上山采藥歸來,卻發(fā)現(xiàn)房屋門前多了一個籃子,我打開一看,居然是個男嬰?!?p> 柳家三人聽了,皆是一驚,柳夫人忙問道:“后來呢?這小孩是誰家的?”胖和尚沒有急著回答,而是使眼警惕地望了下周遭服侍的下人,柳問源看在眼里,隨即道:“你們都下去吧,我們與師兄尚有家常敘叨,有事再喚你們”,下人們聽得老爺命令,紛紛撤出屋內(nèi)。柳詩云估摸著韓楓師伯會有要事對父母說與,盤思著自己是否也要借故離席,但轉念一想,方才師伯說此事與自己有關,故而放下手中碗筷坐定。
胖和尚見周遭旁人都已打發(fā)出去,緩緩從懷兜里取出一張布條和一塊金色的腰帶,布條上隱約能看出寫有字跡,道:“后來我翻查那籃子,就在里找到了這個,布條上書寫到:‘忠烈楚牧將軍之遺孤’,而這金腰帶上刻著一個‘楚’字,”柳問源趕忙將布條和金腰帶拿來一看,果然如胖和尚所言。
柳問源嘆道:“世人皆以為楚牧將軍一家慘遭滅門,沒想到老天尤憐,尚存楚家血脈!大師兄,現(xiàn)在這嬰孩人在何處?”胖和尚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接著說:“我當時也覺得是上天眷顧,又料想外面時逢亂世,若將這棄嬰隨意交于他人看管,恐怕斷了楚家血脈,于是就偷偷將這嬰孩收養(yǎng)起來,希望這嬰孩長大后將楚家香火延續(xù),過去的恩怨是非不再提及,一笑置之,因而取名‘楚一笑’。我每日以蜂蜜和朝露喂養(yǎng)。小孩到也不嬌氣,長的白白胖胖的。”柳家夫婦一聽,皆感欣喜。柳詩云雖年少,但對于這個楚牧將軍倒有耳聞,話說當年吳介,吳麟二位護國名將鎮(zhèn)守隴川,外敵皆憚之,不敢再犯。手下一員忠勇大將武藝超群,且深謀遠慮,跟隨吳氏兄弟多年,戰(zhàn)功卓絕,勞苦功高,此人正是眾人口中的楚牧將軍。后來不知何故,楚氏一家竟在一夜之間慘遭滅門,江湖上有人傳言,說是由于當年楚將軍率軍平定洞庭之亂,一刀斬殺了洞庭惡人高文君,才引來江湖仇殺。亦有人說是洞庭蛟龍楊天蛟,魏宵龍勾結外族,使暗計滅了這忠良一門。如今這事已去十九載,不曾想楚將軍的遺孤尚存人世,也算老天開眼。
感慨稍許,柳問源問道:“后來怎樣?”胖和尚道:“后來我教這小孩讀書寫字,每晚與我潛心念佛,也沒考慮將他交于吳氏二兄弟,更不曾向他說起過生世,就是想他遠離這些恩恩怨怨和無謂的殺伐。但山中歲月多寂寥,每日沒有玩伴,嘿,這小東西就老想著往外跑,我眼見一笑玩心太大,就將他交于蜀山王真人看管,成了蜀山弟子,每日修習道家經(jīng)典,不曾練武?!北娙艘宦牐斦嬗X得好笑,想來這胖和尚也真是別具一格,將一個和尚喂養(yǎng)長大的小孩又易手給道觀,那這楚一笑到底算是和尚呢還是道士呢?
胖和尚接著道:“可是這小鬼天性好動,爛漫不羈,竟然每日去蜀山天門外偷學蜀山功夫,說也奇怪,常人練幾年的功夫,他偷學半個月就會,想來畢竟是楚家血脈,天賦異稟,我也不再阻撓他研習功夫,每逢他下山看我,我就將一些實用伎倆傳授與他,也讓他多個消遣玩法。可就在前日,一笑突然離山,不知所蹤,這可急煞了我和王真人,擔心他這一出山要是碰到仇家,必引殺生之禍。我下山尋訪至此,打探到昨日在‘不知春’酒館,有兩位少年在酒館屋頂上把酒言歡,路人皆知,其中一位年青人的模樣與一笑相仿,而另一少年公子竟是詩云。呵呵呵”
柳氏夫婦這才解惑,難怪大師兄說今日前來是找詩云。柳詩云也沒想到昨日與自己在房頂上喝酒的人可能就是忠良之后,又驚又喜,忙對胖和尚說到:“師伯,昨日我確實與一位萍水相逢的朋友在‘不知春’喝酒,他與我年齡相仿,一般身高,穿著打扮·····恩···穿著打扮嘛,著實有些不講究,不過長相孔武硬朗,對了,他會使百花谷的‘蛇纏老樹’,想來便是您口中這位楚一笑。”胖和尚聽了,倒也不驚奇,早在之前就已經(jīng)打探了一番,應該錯不了,道:“那你可否知曉他現(xiàn)在人在何處?”。柳詩云道:“昨日我們只是喝酒,無問其他,既不知彼此姓名,亦不知來去,只是在分別之時,這位楚兄說他要去找他的猴子,看著像似往城東方向跑去了,若早知他便是楚牧將軍遺孤,我是絕技不會讓他走的?!?,
“無妨無妨。這事只怪這小鬼幼稚貪玩,詩云莫自責”胖和尚繼續(xù)道:“沒錯,一笑確實飼養(yǎng)了一只野猴,如今看來,此次他下山定是去找那潑猴去了,唉”。
眾人看出了胖和尚的擔憂,柳夫人忙慰藉道:“大師兄,你別著急,我來問你,這位少年的身世除了我們以外,可有他人知道?”。“除了諸位,就只有我和蜀山王真人知曉。”胖和尚答道。
“那師兄大可不必擔憂,方才您也說過,這位少年通曉蜀山和百花谷武功,一般賊人恐怕還傷不了他,如今最主要是盡快找到他。我知這城頭東門外有一片樹林,猴子性野,很可能是去野外撒歡去罷,到那邊查探一番或許會有線索?!绷蛉苏f道,心里卻也萬分感動,雖近二十年未見,大師兄依然將柳家看作自己人,將如此重要的故事告與他們。
眾人皆覺在理,柳問源隨即安排下人準備車馬出發(fā),胖和尚卻攔下柳氏夫婦,道:“二位就不必勞煩了,只留詩云隨我前去便可,一來他與一笑有過一面之緣,找尋起來也方便些,二來人去太多恐引人注意?!绷戏驄D思忖片刻只能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