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間小道上,一輛牛車在緩慢的行進(jìn)著,朦朦朧朧中,一股甜甜的嫩草味傳入我的鼻子,身體從來沒有這么放松過,透過瞇著的眼睛,一切都是紅粉的。我感覺到陽光也是粉粉的,暖暖的。
“這孩子,到了地里就是撒歡的跑,喊也喊不住,在城里憋壞了哇?”
“嗯,每天除了學(xué)校就是家里,根本看不到這大片大片的綠,還是家里好?!?p> “姊妹幾個,就屬你最要強(qiáng),也就是你進(jìn)了城,吃上了公家糧?!?p> “嗯,大平也想進(jìn)城找點(diǎn)做的,娘,你說他做點(diǎn)甚好了?”
……
我慢慢的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堆青草里,牛車吱吱呀呀的緩慢的走在林蔭道上。比我小一歲的弟弟嘴里含著一根狗尾巴草坐在車尾,雙腳塔拉著地,平整的沙路上留下長長的印記。姥姥趕著牛車,媽媽坐在她身邊,娘倆依偎著。
不遠(yuǎn)處的村莊上空,籠罩著淡淡的炊煙。
“大平也老大不小的了,村子里的后生們都出外做活了,他自打從部隊回來,一天就是寫寫畫畫,要不就是喝完酒抱住個吉他在房上嚎,孩倒七歲了,眼看的念書呀,他一天一天就這樣,哎!”姥姥看著前方,跟媽媽磨叨著。
“哎,命不好,眼看的在部隊都當(dāng)上文書了,趕上部隊裁軍,他也是不甘心呀!要是他還在部隊,肯定也當(dāng)成官兒了?!?p> “甚也不能說了,那會家里思慕的,大平都高中畢業(yè)了,去了部隊也算是有文化的,肯定能留下,誰知道政策說變就變了?!?p> ……
牛車搖搖晃晃的進(jìn)了村子,街道上那些忙完農(nóng)活的,等著老婆喊回家吃飯的老爺們兒蹲坐在一起,有咬著眼袋的,有叼著卷煙的,還有的咪咪笑著聽別人說著什么……當(dāng)我們的牛車緩緩經(jīng)過時,老鄉(xiāng)們都熱情的打著招呼。
“梅子今個回來的?”
“嗯,三大爺身體還挺好的吧?”
“可以的!”
“看看這個城孩兒躺的草窩窩舒服的,挺美得哇?”一位不知名的老人看到躺在車上的我,打問著。
“吃了飯了沒?”
“沒呢,剛?cè)├飺Я它c(diǎn)草,正回呀!”
“大平在家里做上好飯了,剛?cè)ス╀N社買了一瓶子酒,說給他外甥子接甚的塵了呀?”
“那叫接風(fēng)洗塵!”我從草堆里爬了起來,應(yīng)著這位不知該怎么稱呼的老人。
“看看,到底城里長大的捏不一樣,知道的多,還撇著侉子?!?p> “快回哇,天氣不早了?!?p> 牛車顛簸了幾下,拐了一個彎,進(jìn)到姥姥家院子里。我和弟弟跳下車,張羅著跟大人從車上往下抱草。
“哎呀,倆個祖宗呀,快進(jìn)家吧,鬧得草哪里都是!”姥姥一邊拴牛一邊朝我和弟弟喊著。
姥姥家一共有五間土房,院子的左邊是羊圈和馬圈,右邊是牛棚,中間還有一溜小小的矮矮的兔子窩。在我影像中,姥姥家的大院總是干干凈凈的。
舅舅從屋子里出來,拿起草叉變叉草邊跟我說道:“偉子,舅舅今個給你燉了個乳豬。”
“乳豬?什么是乳豬呀?”
“小豬豬,夜里大母豬下了一窩小豬豬,有個叫大豬壓死了,俺爸爸說這叫乳豬?!钡艿芘d奮的告訴我,似乎這個問題上他是權(quán)威。
“那為啥叫乳豬,不叫小豬?”我跟弟弟互懟。
“沒吃料的就叫乳!羊兒也一樣,奶羔羔就是沒吃料的,吃奶的小羊羊,甚也不知道!”弟弟已經(jīng)開始在那布滿水垢的盆里開始洗手了。
“但是!你說小豬豬是壓死的,它就沒喝過奶呀,憑什么叫乳豬?怎么不叫小豬?”我依然倔強(qiáng)。
“乳就是小,小就是乳,屁也不知道,還念書!城孩兒,甚也不知道?!币?yàn)樗畨A太重,原本不是很臟的弟弟手已經(jīng)把臉盆的水?dāng)嚨暮芑液芑摇?p> “你看你的豬蹄子把水弄成什么樣子了?我要洗洗,快換水!臟的!”
“哦,甚也不知道,毛病還挺多!”弟弟一邊不情愿的把水快速的撒在干干的,快要揚(yáng)塵的地上,一邊嘟囔。
正在這時二姥爺擔(dān)著半擔(dān)水,走了進(jìn)來,“快離開,快離開!”他一邊晃晃歪歪的走著,一邊伴著吱吱的哮喘聲叫著。
“好好的水,倒了鬧甚?敗家子們!”二姥爺一邊往甕里倒水一邊帶有怨氣的說到。
“二爺爺,城孩兒嫌我的水臟!”讓弟弟潑了水的地面散發(fā)出一股我從來沒有聞到過的的土香味,土哄哄的,但是很甜。
“二姥爺,為什么沒有水龍頭?還得前一桶后一桶的往甕里倒水?你看,甕里都有綠毛毛了?”
“水蛋殼小子,咱們這窮地方哪里有水龍頭?你們城里的水管管里出來的水嗆得慌,還是二姥爺擔(dān)的水甜!”二姥爺抖了抖桶,從中山服的上衣兜掏出鼓鼓的白手帕,道“剛子,偉子,今天二爺爺放羊的時候摘了馬奶奶,快過來吃哇!”
二姥爺打開潔白的手帕,嫩綠嫩綠的形似小香瓜的馬奶奶干干凈凈的堆在一起,就像一對對小小的小香瓜。
“剛子,快過來吃乳香瓜!”我對著弟弟,報仇似的喊。
“俏貨,馬奶奶是馬奶奶,跟香瓜子有屁關(guān)系?!钡艿苣闷鹨粋€馬奶奶,在衣襟上擦了擦,直接扔到嘴里。
“來來來,讓一讓,燉乳豬來了!”我正在糾結(jié)二姥爺這些馬奶奶是否需要洗的時候,舅舅端了一個大茶盤,匆匆忙忙的從伙房跑了出來,似乎那茶盤里的醬紅的小豬很燙手。
舅舅把茶盤往炕上一蹲,招呼道“快,大姐,快上炕,熱乎乎的,趕緊吃,嫩的呢!”
醬紅色的小豬完完整整的爬在茶盤里,仰著頭,閉著眼,嘴角微微張開,豬身體的四周還放著醬紅的土豆,沒有剝殼的但是已經(jīng)裂了的雞蛋。這讓我想起動畫片《貓和老鼠》里的烤豬,如果在豬嘴里再塞一顆綠色的蘋果,這個畫面會更加完美。
“來來來,快上炕!”舅舅,一邊從廚房端來一盤拌菠菜,一邊招呼著大家。
二姥爺已經(jīng)就坐了,舅舅挨著他,他們坐正位,兩邊依次排開就坐的是:姥姥、媽媽、小姨、我和弟弟,舅媽從來不上炕,她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炕沿邊上??簧暇妥母魑?,都是盤腿而席,我從小沒怎么盤過腿,也不會,很不自在,不知道兩條腿該怎么放置,索性跪在了炕上,剛要伸筷子,卻被二姥爺?shù)目曜記_著腦袋重重的敲了一下“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給誰跪著呢?”那一筷子敲得我兩眼深淚。心中倍感委屈。
“可是,我不會盤腿!”我擎著眼淚,眼巴巴的看著媽媽。
“那也不許跪著,飯桌上跪著是大不敬!”二姥爺教訓(xùn)道。
“哈哈,笨蛋!”弟弟幸災(zāi)樂禍拿我取笑。
本來無處置放的雙腿,讓他們這么一來二去,更不知道該怎么辦。
“偉子,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能隨隨便便亂跪,再說了,吃飯哪能跪著?來,把腳伸到舅舅這邊來?!本司宋⑿χ盐业碾p腳拉到了他的身邊。
從小我最崇拜舅舅,他會畫畫,只要拿起筆,隨便幾下,活靈活現(xiàn)的各種立刻躍然紙上;他的毛筆字寫的非常棒,逢年過節(jié),姥姥家里總是人流不斷,村子里的人帶著紅紙,帶著各種年貨,都來求舅舅給寫上幾幅對聯(lián)。最重要的是舅舅在閑下來總是會拿起吉他,深情的彈唱幾句。在那個年代,吉他絕對是高雅的樂器,別說在農(nóng)村,就是在我所居住的縣城,會彈吉他的也沒幾個。
舅舅已經(jīng)給二姥爺?shù)股狭艘槐?,自己也滿滿的倒了一大杯,我的雙腳在舅舅那邊探著,側(cè)身吃飯,實(shí)在是難受,還沒怎么吃,已經(jīng)是腰酸腿疼。挨了一頓修理,茶盤里的那只微笑乳豬對我來說,沒有了任何吸引力,似乎那笑成了苦笑。我心里暗自下了決心,一定要學(xué)會盤腿,從根本上杜絕吃飯的尷尬。
舅舅和二姥爺大半杯酒已經(jīng)下肚,臉已經(jīng)微微發(fā)紅,說話聲開始漸漸的變高了起來,弟弟臉上糊滿了醬紅色的油漬,但他依然專心致志的啃著一只豬蹄子。女人們一般在飯桌上是不能怎么說話的,她們都悄悄的專注于自己的筷子和飯碗。那只豬以及它身邊的土豆也不再那么規(guī)整,豬頭也躺在了盤子里,依然咧著嘴,我還是想在它嘴里塞個綠色的蘋果一定會更好看。
小姨抬頭看看大紅柜子上的座鐘,又望了望院子里,嘀咕道:“今天羊群咋還沒回來?我出去找找去?!?p> 舅舅端起杯子,一仰頭,把剩下的酒倒進(jìn)了嘴巴,抹了一下嘴唇,抬起漲紅的頭“別去了,羊讓我賣了?!?p> “什么?你把羊賣了?多會兒?”姥姥突然抬起頭,驚訝的問道。
“今天早起,來了個收羊的,我把六只羊都賣了。”舅舅低聲說,通紅的臉上爆出幾根青經(jīng)。
二姥爺?shù)目曜佑忠淮沃刂氐穆湓诰司说念^上,“由大出生的東西,這么大的事不跟家里說一聲,賣了羊你要鬧甚?”
“我想……”
舅舅的話還沒有說完,小姨眼眶通紅的說:“你賠我的羊,那羊是我喂大的,今天下了學(xué)我還給羊挑了不少草呢。”
舅舅拿起酒瓶子,給自己滿滿的倒了一大杯酒,仰起頭咕咚咕咚的把一整杯都灌了下去。緊接著又拿起瓶子,把瓶中剩余不多的酒又沖進(jìn)自己的杯中。又灌進(jìn)肚子里。
“枝子,賣羊你知道不知道?你咋不管管他,甚事也不操心?”姥姥質(zhì)問舅媽。
舅媽低著頭,漲紅了臉,欲言又止。
“我想進(jìn)城開個旅店!”舅舅高聲的,接近于吼著說到。
弟弟被舅舅的吼聲嚇了一跳,無辜的看著周圍的大人,我也悄悄的把伸在舅舅身邊的雙腿收了回來,我感覺到周圍的空氣要凝固了。
媽媽放下筷子,看著舅舅:“這么大的事,你怎么……”
“咣當(dāng)!”舅舅把酒杯猛地甩到了地上,差一點(diǎn)砸在舅媽的身上。
“我想干點(diǎn)什么你們都不支持!這次我一定要進(jìn)城開旅店!”舅舅的臉變成了醬紫,比茶盤里那顆豬頭顏色更深。他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周圍的每一個人,似乎要用目光讓所有人屈服。
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的弟弟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原本含在嘴里的肉渣子噴了出來,落到哪里都是。
姥姥連忙抱起弟弟,眼睛布滿淚水,揪著他的耳朵說:“剛子,剛子別嚇嚇,回來找奶奶啊……”
二姥爺此時也拿起酒杯,一揚(yáng)脖子把就倒進(jìn)了嘴里,深深的咽了下去:“要干甚跟家里商量商量,自作主張?!?p> “商量?跟你們商量過多少事?那件成了?這個家里,俺大不在,就俺做主!”舅舅的眼睛此時就像兩個紅燈泡,又圓又紅。
“你做主?你大又沒死,就算是死了,還有我,哪里能輪到你!”二姥爺?shù)难劬σ查_始變大。
女人們開始默默的抽泣,舅媽依然低著頭,雙手揉著衣襟,我慢慢的挪到炕角,生怕舅舅再扔什么東西。我更不明白大人們?yōu)槭裁匆驗(yàn)榫司速u羊都哭的哭,吼的吼。
“你個敗家子,你說說,你買個電驢子有什么用?”二姥爺指著空空的羊圈邊上停放著的一輛幸福250摩托,怒氣沖沖的說:“你大姐你姐夫在城里倆人個掙錢,也沒說買個這,你有甚本事?天天騎電驢子可著村子亂轉(zhuǎn),活脫脫一個二流子!”
舅舅冷笑了一聲:“敗家?這家產(chǎn)是我的!就敗,二流子也比你強(qiáng),一輩子娶不上個老婆,就在家里賴著!”
突然“啪”的一聲,二姥爺一個重重的耳光甩在了舅舅臉上?!拜啿坏侥阏f我!屁大點(diǎn)的東西!慣得你!”
全家人被二姥爺這突然的舉動驚住了,空氣在瞬間真的凝固了。舅舅的醬紫的臉上多了幾個顏色更深的印子,就像豬頭上沒化開的醬油。院子里羊圈旁邊的紅色的幸福250紅的扎眼睛。茶盤里的豬肉依然微微張著嘴,只是臉上多了許多從弟弟嘴里噴出來的肉沫子,我還是想,應(yīng)該在它嘴里塞個綠色的蘋果。大紅柜子上的座鐘滴答滴答的繼續(xù)走著,座鐘上面墻上掛著的鏡子里,倒映著一家人嚴(yán)肅的表情。
過了好久,姥姥帶哭腔的聲音打破了寂靜:“大平,羊賣了多少錢?先給娘,等你大從公社回來,咱們一家好好商量商量?!?p> “不給!錢進(jìn)了你們的手,我就別想要出來!”舅舅依然吼著。
“你們家里的事,我不管,我個一輩子沒娶上媳婦兒的人,沒資格管你們的事!”二姥爺說著話下了炕,趿拉起他的黑布鞋開門向院子里走去。
舅媽抬起頭,再次欲言又止。
“快,把飯攤子撤下去,撇攤的像什么?”舅舅沖著舅媽命令道。
媽媽和小姨下了炕,開始幫舅媽收拾,舅舅點(diǎn)起一支煙,瞇著眼睛看著忙碌的女人們,弟弟蜷縮在姥姥的懷里,兩眼看著頂棚,姥姥用騰出來的雙手卷起一根煙。
“噠噠噠……”院子里傳來馬蹄聲,瘦小的姥爺從棗紅色的大洋馬上跳了下來,站在馬旁邊,我感覺他的個頭沒有馬的一半高,真不知道他平時怎么上的馬。把馬栓好,他一邊拍著身上的土,一邊急沖沖的向屋子里走來。
人還沒有進(jìn)家,就聽見姥爺喊道:“哈,真香,今天什么好飯?”一進(jìn)門,看到炕上的我,正在收拾飯攤子的媽媽,問道:“梅子多會回來?”
“今個!”媽媽低聲回答道。
干了半輩子的警察的姥爺瞬間感覺到家里的氣氛不對:“這是咋了?腦袋紅的紅黑的黑的?”姥爺質(zhì)問。
小姨湊到姥爺跟前,眼圈依然紅紅的說:“大,大哥把羊賣了?!?p> “甚?把羊賣了?你要鬧甚?”姥爺沒有聽完小姨的話,順手拿起炕邊上的笤出,夠著要打舅舅。
姥姥懷里的弟弟突然又被嚇了一跳,再次哇哇的哭了起來。
舅舅看到姥爺?shù)呐e動,剛剛還要吃人的神情一下子沒了,急忙往窗臺邊上躲了躲。
“我想……”舅舅說話的聲音明顯小了很多很多,剛才還瞪大的紅色燈泡變得充滿的畏懼。
“想鬧甚?敗家子!”姥爺一邊吼著一邊夠著。
二姥爺似乎知道姥爺回來了,人還沒有進(jìn)門就叫著:“好好打這個兔崽子,慣成什么樣子了?說鬧甚就鬧甚,這么大的事由大出生的!”
“我想進(jìn)城開旅店!”舅舅乘著空,把他的想法以最快的速度清清楚楚的說了出去。
“開旅店?你還想上天呢!大哥,你看看把個小子慣成什么的了?”二姥爺已經(jīng)站在了家里不依不饒的跟姥爺說到。
“開旅店?”姥爺沉默了一下,從上衣兜里掏出了一包紅滿天,抽出來一根遞給二姥爺,自己一邊點(diǎn)煙一邊跨在炕沿邊上,深深的吸了一口煙扭頭問舅舅:“你咋想的?說說想法?!?p> 舅舅聽到姥爺這么一說,一下子來了精神,挺起身子,抻了抻他那灰色的的確良質(zhì)地的襯衣,剛想伸手夠姥爺?shù)募t滿天。
“坐那好好說!”姥爺看到舅舅的舉動,吼道。
舅舅被姥爺?shù)囊宦暫饑樍艘惶榭s回剛要伸出的手,低聲說道:“我想……我想的是,把羊賣了,湊點(diǎn)錢,去城里開個旅館?!?p> 舅舅看了一眼姥爺,姥爺似乎正在想著什么。
“往下說!”姥爺聽不見舅舅說話,朝著他沒好氣的又吼了一聲。
“村子里的年輕人都出外了,王海家二小前倆天叫我去山西下窯,我怕我做不了,就沒答應(yīng),但我總不能就這么在村里憋屈的吧,我當(dāng)兵的時候見外地的旅館挺掙錢,就思慕的進(jìn)城也開個旅館?!?p> 這時候,一直蹲在大紅柜腳下的二姥爺在地面上擰滅的手中的煙,說道:“開旅館?你想的挺美,人家公家出門子都住招待所,私人出門子住親戚家,誰住你的旅館了?”
“肯定有人?。 本司嗽诶褷斆媲安桓掖舐暫埃珡乃恼Z氣里能聽出來不服氣。
“有人住也是雜七碎八的,好人誰干那營生?”二姥爺應(yīng)到。
姥爺又點(diǎn)上一根煙:“繼續(xù)往下說!”
“我在縣城車站附近看上一套院子,地方挺好,肯定人多,再思想的讓我姐夫在城里給我尋找的買點(diǎn)單人床……”
“哈,你這個兔子,鬧了半天早就預(yù)謀上了,車站附近?亂糟糟的?甚人也有,你開店領(lǐng)不領(lǐng)你媳婦兒跟孩兒?”二姥爺質(zhì)問。
“那離我大姐家近,他家剛揭蓋了南房,我想的是讓枝子和剛剛黑夜先在大姐家住著,等我掙了錢再在城里買一處處,就是不知道我姐夫同意不同意……”舅舅不好意思的看著媽媽,醬紫色的臉上漏出一點(diǎn)點(diǎn)微微紅。
聽到這個消息,我倒是挺高興的,雖然弟弟老跟我過不去,但是他圓圓的腦袋有時候是很可愛的,舅舅一家搬到城里,我就天天能跟弟弟玩了。
姥爺掐滅煙,抬頭看著媽媽,嘆了口氣:“梅子,你回去跟你家里的商量商量看看行不行?要不叫他們交點(diǎn)房租,也補(bǔ)貼補(bǔ)貼你家?”
媽媽看了看姥爺,有看看舅舅舅媽,很干脆的回答道:“哎,這有什么行不行的?大平想出息,我們當(dāng)姐姐姐夫的也該支持,我們家里的也經(jīng)常下鄉(xiāng),正好她們娘倆在我們也相互有個照應(yīng)。”
媽媽的話還沒說完,舅舅興奮的打斷道:“大,這么說你同意我進(jìn)城開旅館了?”
姥爺輕輕的點(diǎn)了一下頭:“既然你都盤算好了,就先由你吧!”
舅舅此刻一定是興奮到了極點(diǎn),高興的沖著舅媽喊到:“枝子,快!把肉熱上,再去供銷社買一瓶酒……”
“一天就知道喝!咋不喝死你!別去買!把肉端上來就行!”姥爺嚴(yán)聲制止道。“只是先同意你開旅店,但是開店咱們的有規(guī)有章!”
“行,行!大,我聽你的,你說!”舅舅肯定這個時候興奮到了極點(diǎn),一邊往姥爺身邊湊,一邊又想伸手夠姥爺?shù)募t滿天。
“坐回去!得寸進(jìn)尺!”
舅舅很不自然的再次蜷縮回去……
“開旅店可以,但是你的遵循這幾點(diǎn)要求:一、不許留宿不三不四的人。二、不許留賭錢的人……”
十來瓦的燈泡昏昏欲睡,姥爺一直絮叨著,二姥爺也不時的幫腔……
那一夜,我在朦朧的睡夢里似乎聽到低沉的吉他聲,還有舅舅的歌唱,那聲音有深思,有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