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安眠(三)
帶著這種似夢非夢的神情回到門口時,南璃知道自己的心給不了自己一個答案。最大的問題在于那種感同身受的痛楚。因為設(shè)想過自己離家出走后父母的感受,于是對于眼前這個女子正在經(jīng)歷的痛苦就難以坐視不管。可是自己的心中所向往的那種自由生活又同樣適用于葉焱,而且自己的理想情況也與此相同,所以此刻南璃心中主管決定的那桿天平正在吱吱呀呀的搖晃,不知道該偏向哪一側(cè)。
可能這種糾結(jié)會把時間拉得比正常長上許多,于是當南璃端著手中的水回到了原地時,原本胸膛不斷起伏的葉姐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正如南璃所料,當他把水遞給葉姐時,葉姐連看都沒看一眼,整個人暴躁的幾乎要沖上來扯住南璃的衣領(lǐng)。而她問出口的也是那句早就被猜到的話,“你知不知道葉焱去了哪里?”
其實在這一刻,無論是說出實情,還是說出一句不知道,都可以把這么一件事情糊弄過去。可是因為心中沒有決斷,南璃也只能裝出一副對此很驚訝的神情。只有假裝沒有猜到,才能做到之后不論是什么反應(yīng),都可以與此無縫銜接。只是這樣做的前提,是南璃的偽裝能夠不被看穿。
可是誰會給他這個機會呢,尤其是當他盡力隱瞞著自己的心事時,本身就有些心虛的成分落在了語氣的邊邊角角。而人在極度焦慮時,雖然更大的可能是容易錯過一些事情,可是他們高度亢奮的精神狀態(tài)也意味著總是能夠捕捉到一些異常,尤其是當他們把這種行為和自己關(guān)心的那些東西聯(lián)系在一起時,就表現(xiàn)的更為明顯。所以即便是蛛絲馬跡,也被葉姐當成了不能夠放過的東西收入了腦海。
在一個瞬間,葉姐的眼神就變得犀利起來,她一把推開了南璃橫在胸前的那只端著水碗的手,似乎是見到了有著血海深仇的仇人一樣,整個人不斷逼近,而雙眼則死死盯著南璃的眼睛,似乎要把那雙藏在眼鏡后的眼珠子用視線摳出來一樣,哪怕明知做不到,可那種躍躍欲試的神情也讓人一陣心慌。
于是南璃就一步步地后退,連摔在地上的打爛的碗都沒有精力去顧及。只是這個小院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大,只不過是后退了幾步,南璃的脊背就已經(jīng)貼到了院墻上。退無可退,而呈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張咬牙切齒的臉,這一刻,南璃看著那鮮艷的大紅色口紅,終于懂得了當面前看上去有一灘鮮血時,是什么樣的感受。
兩個人貼的很近,以至于南璃幾乎聽到了葉姐上下牙撞擊的讓人牙酸的摩擦聲。他不敢去看那雙咄咄逼人的眼睛,于是就把頭扭到了一邊去??墒沁@樣的抗爭顯然是無謂的,就算可以躲避開視線帶來的壓迫,在這個場合想要封閉聽覺必然無望。況且,葉姐已經(jīng)擺出了一副逼問的神態(tài),在沒有問出一個希望的答案前,她也不會給南璃留下一點休息的時間。
只是,之后響在耳邊的并不是南璃預(yù)期的那種帶著憤怒的聲音,也不是那種只要在晚上響起就能夠嚇得人心臟病發(fā)作的口氣。有的只是一點沙啞,一點疲憊,而這幾句話語,更多的感情色彩是懇求,而不是一種逼問。
“我只是想要知道他去了哪里,沒有別的意思啊。我找了他整整一個上午了,只有你才有這樣的反應(yīng),所以我知道他告訴了你他要干什么,可是你能不能告訴我……”
這句話沒有說完,也沒喲后續(xù),但是只是一開口,南璃卻感覺自己雖然身上少了那種撲面而來的壓力,可是卻背負上了更加沉重的東西。他轉(zhuǎn)過頭,擺在面前的是一張已經(jīng)落下淚水,還把精心打扮的妝容洗成花臉的模樣。這樣的面孔在陽光下看上去線條分明,但是卻顯得分外滑稽,可是在這樣的面孔前,怎么可能笑的出來。這不是一張靜態(tài)的圖片,而是一直在流逝的一部電影。
葉姐的個子很高,和南璃差不多高,所以即便是在逼近的過程中,南璃只要保持正常的視線水平,就能夠看到那張清晰的臉??墒乾F(xiàn)在看過去,她就像是被什么砍掉了一截一樣,整個人都變得委頓了起來。
這一刻,南璃突然很想抱住葉姐,這已經(jīng)是他第二次看到這樣的柔弱的她了,而這也是第二次看到了她為自己的弟弟操勞。只是南璃還是沒有決定,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是這一刻,他突然想到,或許自己的父母也是如此,當自己出走之后,互相他們也如同面前的這個人一樣脆弱,一樣擔(dān)憂,東奔西走后卻也找不到一個知情的人。
但是這樣的念頭被南璃強行打消了,他感受到了面前的人正在顫抖,他毫不懷疑葉姐是不是已經(jīng)哭到了脫力,可能在下一刻就要倒下。于是他扶著葉姐,把她扶進了大廳,然后拉來了一張?zhí)珟熞危鲋~姐坐下。整個過程中,葉姐沒有抗拒,只是抓住南璃手臂的那只手越來越緊,生怕南璃在下一刻消失不見。南璃在葉姐坐下后,拍了拍她的手,然后走出了大廳。
之后,南璃重新倒了一碗熱水,也拿來了幾張濕紙巾,一并遞到了葉姐面前。他看著她接過了一切,收拾儀表和妝容,然后他退到了一旁,在地上蹲坐著。南璃看著葉姐的反應(yīng),他突然想到這可能是因為葉姐已經(jīng)確定了自己知道葉焱的方向,有了一個結(jié)果,于是整個人和方才相比才變得鎮(zhèn)定了些許,可是自己離開的時候,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那么剩下的兩個在原地的人,或許他們的感情已經(jīng)不言而喻,可能只有當老道回去找上門時,兩個人的心中才塵埃落定。
于是原本一個人的悲傷,突然就變成了兩個人的共享。南璃在這一刻突然有了一種沖動,他想要請幾天假,先回家看一看。哪怕那里只是一個殘破的舊址,可是也有兩個人正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