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過身去，進(jìn)入視野的是滿臉倦容的老道?？吹剿t的雙眼，我意識到老道很可能是一夜沒睡，突然之間，我的心底一酸，鼻頭也一酸。雖然我已經(jīng)想到自己說的話可能會讓老道糾結(jié)好一陣子，也因此糾結(jié)過要不要說自己心中最真實的心中最真實的那些東西，可是我沒有想到我的選擇居然讓老道一晚沒有安眠。
可能很多時候?qū)τ谧约涸谧龅氖虑?，要做的事情，心中都有著一定的預(yù)期。然而即便預(yù)見到了未來事情的走向，即便看到了可能發(fā)生的事情，還是會沒有選擇，還是會不得不去做。也許這是無奈，可是為什么生活中不能夠少一點這樣的無奈。每次做了這樣的事情，每次看到了不想要的未來卻沒有避讓開，我都感覺像是自己做了錯事，可是回過頭去，卻找不到任何可以摘出來說自己做錯了的地方。
可能相較于無奈，這更像是一種痛苦，一種沒有辦法規(guī)避的痛苦?？赡芪沂强梢圆徽f的，又或者我可以只說很少很少的一部分。但是我相信，老道在我家的半個月里，絕對不是什么都沒有干。我身邊的所有人，包括父母，包括親朋，沒有誰真正看到過我的內(nèi)心，那么他們能夠告訴老道的，和老道之前在我身上看到的，應(yīng)該都是不吻合的。那么我這個師傅，一定能推究出我之前的處境，他的心太軟，于是自然而然的，他會更加擔(dān)心，更加憂慮。
考慮到這樣的情況，我說出了近來藏在我心中最深的地方的一些事情，雖然這樣給了老道一些切實的信息，免去了他更多方向的思考，可是突然間接觸到這樣的事情，他的心中仍舊放不下我，還是一樣的繁復(fù)龐雜。這可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我不是那種因為自己猶豫過，因為這是比起我自己想說更像是老道強(qiáng)求后才帶來的負(fù)面影響就可以寬恕自己的人。哪怕對于素不相識的人都是如此，更何況是這般為我著想，給了我這么多溫暖的老道。
我迎上前去，問他要不要吃早飯，但是走到了近前，就更加清晰的看到了老道已經(jīng)皺成了一團(tuán)的，泛著蠟黃色的臉，還有看上去似睜非睜，根本睜不開的雙眼。我猜，他應(yīng)該是一夜沒睡，比起之前精神矍鑠的模樣，現(xiàn)在的老道身上盡顯老態(tài)?？瓷先ジ袷沁@個年紀(jì)的人應(yīng)有的姿態(tài)，只是看在在知道內(nèi)情的我眼中，更多的是在心中泛起的酸楚。
老道點了點頭，示意他需要一點東西，然后就轉(zhuǎn)身走向庭院中那棵樹，緩慢的坐在下面。而我，則轉(zhuǎn)身進(jìn)了伙房，開始熬粥。在燒火的空隙中，我從窗欞的縫隙望去，看到老道斜坐在樹下，倚著樹干，似乎是睡著了，于是我向著剛剛沸騰起來的鍋中又加了一瓢冷水?；锓坷锏臒熀艽?，即使我睡得還算好，眼前也有著眼鏡作為一道防線，我的眼睛也還是被熏的酸痛，流下了幾滴眼淚。
我沒有叫醒老道，只是慢慢等著鍋里的粥沸騰，然后再加一瓢水進(jìn)去，于是一鍋米粥，到了最后被硬生生的熬成了漿糊。只是或許是聞到了飯香，老道從樹下站起，看到他醒來，我趕忙從鍋里盛出一碗，放在了備在一旁的冷水盆里，又從缸里挑出了幾塊咸菜，放在旁邊的小碟中。山上的新鮮蔬菜要去地里摘，所以早飯通常都是一碗粥配上兩塊添滋味的小菜。雖然不豐盛，然而足以叫醒饑餓了一夜的靈魂。
可能老道也有些餓了，直接走向伙房，來到了我的身后?？戳艘谎墼钪袆倓傁绲臓t火，他有些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然后回身看了一眼外面已經(jīng)爬升到不知什么的地方的太陽，然后又回頭，甩了甩腦袋，看向炭火。我知道，他剛睡醒，還沒反應(yīng)過來為什么一頓飯做了這么長的時間。沒有多說，我用手試了一下飯碗的溫度，然后把那碗已經(jīng)熬成糊糊的米粥帶著咸菜遞到了他的面前。老道看了看粥，接過餐盤后，用一種頗為怪異的眼神盯著我。我沒有回避，直視他的眼睛，算是一種回應(yīng)。
老道把粥端到了樹下，然后拉去了兩把椅子，招招手讓我過去。我從伙房中取出了一張冰涼的素餅，然后坐到了老道的身邊。這頓吃的時間有些遲的早餐中，相顧無言，師傅吸溜著那碗煮的時間太長，有些糊味的粥，而我則就著咸菜，干嚼著手中被撕成一塊一塊的餅。只是兩個人的動作都是一頓一頓的，看上去就像是兩個上了發(fā)條的機(jī)器人，只差了咔啪咔啪的齒輪咬合聲。其實平日里就算我倆一起吃飯，也絕不會像今天這樣，只能說各有各的心事，雖然飯菜離了火，但是仍舊在心中接受著煎熬。
終于，老道的筷子敲擊在了碗上，而我也在同一時間，咽下了嘴里最后的一塊餅。這聲清脆的響，就在山腰，在這個小小的觀中回蕩，不只是標(biāo)志著這頓飯的終結(jié)，同樣也打破了保持許久的緘默。其實我從看到了老道出門的那一刻起，心中噴涌而出的情緒就注定了我沒有位置留給這頓早飯，拿來素餅只是因為干看著老道吃飯?zhí)珜擂?，可能老道看到了那碗不成樣子的粥之后，也是這樣的感覺，只是他不能不吃，也是同樣的理由。所以我猜，現(xiàn)在他和我一樣，都要吐了。
老道拉過來兩把椅子的臺詞很明顯，他有話要說，他考慮了一個晚上的事情會在這頓飯結(jié)束之后給出答復(fù)，所以我乖乖的跟著他，陪他吃完了這一頓早飯，只是他也不堅定，從那并不流暢的動作，還有吃完飯后現(xiàn)在站起身抬頭看著樹冠不說話的樣子，就可以知道?？赡芩苍诠烙嬛f了接下來的話會帶來怎樣的影響吧，而這頓早飯，就是他說服自己的過程，也是他最后的一次揣摩。然而我就和昨晚的老道一樣，哪怕他接下來說的話會帶來天翻地覆的影響，會讓我陷入更深的糾結(jié)，我也要聽。
不出所料，老道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我，此刻他的眼中已經(jīng)沒有了猶豫，重現(xiàn)的是一份睿智，還有一份果決。于是我知道，在下一個片刻，我要做的就只剩下了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