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章 所謂(四)
我不清楚老道是怎么想的,但是他對我似乎有一種無條件的信任。我說沒事了,他就真的認為沒事了,也沒有去問原因。我說是累著了,接下來的幾天他沒有讓我再上街去售賣,只是讓我安靜歇著。
期間汐汐和葉姐沒有來過,可能是因為我嚇到了她們。我想,她們應(yīng)該只是覺得我比較有趣吧,除此之外,我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蛟S之后我們會成為校友,但是前提是我能在志愿填報結(jié)束前做出自己的決定。
當人的心里有事情時,他的行為總會和平時不一樣,而我又不是擅長隱藏自己的人。所以很輕易的,老道看出來了我的糾結(jié),只是他看不出我在想什么,所以他沒有開口。但是不開口不代表他不在意,他的行為也出現(xiàn)了異常,我看的很明白。
其實不是什么值得煩惱的事情,我也不明白自己是為什么才這么糾結(jié),明明是大多數(shù)人所向往,甚至于會害怕自己得不到的,為什么到了我這里卻遲疑不決?可以說是我在害怕,害怕一個和這個決定沒有絲毫關(guān)系的后果。我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要,但是可以確定的是,有些東西是自己一定要去面對的。
我從不是一個主動的人,但是這一次,我突然很想和老道聊一聊。也許是因為他之前的行動感動到了我,也許是因為我身邊實在沒有一個可以聊這件事情的人,而這個問題又必須找人商討,所以我選擇相信一次老道。
雖然老道早就看出我的心里藏著事情,但是他沒有想到我居然會主動找他聊自己的心事。在餐桌上我只是叫了一句師傅,他立刻就停下了手里的筷子。整個人都把腰板挺直了起來,顯然是很重視。
但是我沒有想到的是,我還沒有開口,老道就說了起來“孩子,這個年紀你們都太年輕了,心里有事情很正常,不懂的就找?guī)煾嫡f,師傅愿意聽”
聽到這句話我很感動,因為我沒有想到師傅的心里早就做好了傾聽的準備,這在我的家里,是從沒有感受過的。
也許是看到我的眉頭舒展開了一絲,老道感覺著自己找對了方向,自信心驟然激增?!澳阋涀?,生活里有些是要放棄的,有些是必須堅持的。但是得到也意味著失去,你的心就是那一桿天平,向哪方傾斜完全取決于你自己希望得到什么,希望避開什么,沒有絕對的對與錯,只有相對的適合于不適合?!?p> 聽到這里,我感覺這神棍說的句句在理,但是又隱隱感覺有些不對。如果他真的明白我在想什么,為什么早不開口,一定是等到我想說的時候才說這些?
果不其然,老道拍了拍我的肩,說“汐汐的確是個好女孩……”
還說什么?白感動了半天,合著不光是我這個便宜師傅搞了個誤讀,就連我自己都誤讀了老道的意思。這根本就是觀測者自己的問題,只能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除此之外一概不論。
聽了這句話,我只覺得自己快要流下的感動淚水全都拌飯吃了。同時也暗罵這道士為老不尊,亂點鴛鴦譜。頓時連和他說話的想法都沒了,只顧自己埋頭苦吃。
然而老道顯然講到了興頭上,一直在耳邊叨叨個沒完。沒有阻止他,不只是因為他開口之后就根本停不下來,同時也是因為只有當他說完之后知道了自己錯的有多荒謬才會安下心來好好聽我接下來要說的話。
當我碗底的飯見底的時候,老道終于停止了自己的傾瀉,我抬起頭瞥了他一眼,只見他征用道袍擦著自己額頭上的汗。
我放下碗筷,說“師傅,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老道的表情和身體在一瞬間凝固,整個人看上去都僵硬了幾分,臉色也有點發(fā)白,隨即又轉(zhuǎn)成一種明顯不正常的潮紅。我不知道該怎么描述當時的情景,但是老道的臉上確實是三分驚奇,三分不可思議,還有四分遲疑。很幸運的是,我并沒有看出他有任何動手的征兆,不得不說,在這幾天里,老道還是很克制自己的。我都認為自己做了一些平時看來很出格,老道不會有半分容忍的事情。但是也不知道是出于照顧病號的心理,還是他真的想要對我好一點了??傊芘Φ目刂浦约旱钠?。以至于有時候都讓我覺得他開始變得陌生,不像是那個隨心所欲的師傅。
老道有些羞窘,呆立了好長時間才坐下,坐下后就把頭埋到了碗里,大口吞咽著碗里的殘粥。于是我慢條斯理的開始向他講述自己的心事,有我最開始受欺負的事,有母親告訴我的應(yīng)對方法,有我前幾次的突然昏迷,有這幾天的猶猶豫豫。
我不知道他聽進去了多少,但是很明顯,平時只用三五口就能吞下的稀粥,老道這次吃的斷斷續(xù)續(xù),半個多小時才收入腹中。我說完了,他也吃完了。他沒有開口問我更多,我也沒有問他應(yīng)該如何選擇。在這一刻,我才明白為什么和老道聊天我總是覺得很放松。因為我需要的不是一個幫我做出決策的人,我需要的只是一個能夠安安靜靜聽完我說話的人。
我也不需要開導,不需要超脫。因為講述就是我引渡自己的過程,有些事情只要說出口,不要埋在心底,也就沒有了那么多的壓力。盡管聽到的人可能不會和自己產(chǎn)生相同的看法,但是可以確定,這個世界上不止自己一個人明白自己的痛苦。盡管不能分擔痛苦的總量,但是卻可以減輕壓力的程度,這樣很自私,但是有些時候卻不得不做。現(xiàn)在我也常常會想,如果在我苦難的日子里父母可以作為我的傾訴對象,現(xiàn)在是不是又會不一樣。只是時間已經(jīng)過去,在我的腦海里留下磨滅不掉的刻印,即便是現(xiàn)在的我回到當時的時間節(jié)點去發(fā)問,現(xiàn)在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往常的一餐飯吃完,通常是我收拾碗筷,老道剃著牙哼著小曲,往大門口一坐,看大街上的車水馬龍。只是這餐飯后,我和老道都坐在餐桌前,沒有收拾碗筷,沒有再說一句話。
那天的晚餐我們沒有喝酒,但是我醉了,老道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