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立冬
初中的時候,二哥成績好,被縣里的私立中學破格免費錄取,一分錢都不用交,還免費提供二哥校服和學習用品,只是不能常回家。
別人的中學都是每天都能回來,二哥中學三年,半個月才能回來兩天。
二哥最孝順,外婆也最心疼二哥和小哥。每次二哥回來的前兩天,外婆就開始上街買菜,今天買一點,明天想起來了就再買一點。
二哥不挑食,只要是外婆做的飯菜,他都愛吃,都吃的很滿足。
偶爾下大雨大雪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二哥回不了家,舅舅舅媽就會讓楊曉抽空的時候去學??赐?,給二哥捎些零花錢帶點零食什么的,這活楊曉倒是不推辭,每次吩咐即來,從不偷懶。
記得二哥上初二的時候,那年的冬天真的很冷,我整天把手縮在袖子里,有種一伸出手來就會凍僵的記憶,每每說話,嗓子還沒打開,寒氣便已經在你微微張嘴的那一剎那竄滿了全身,讓人忍不住的打寒戰(zhàn)。
那年的天空總是灰蒙蒙的,像是一個抑郁的孩子,總是不得笑顏。
終于熬到了星期五(這是第二個星期的星期五),在上三節(jié)課就放假了。教室里的小小只裝模作樣的低著頭,看書的看書,寫作業(yè)的寫作業(yè)。
班主任繞著班級一圈一圈的晃著,將班里所有的小秘密盡收眼底。走到講臺的時候,班主任微微的嘆了口氣,這些她也經歷過,這些也是她曾經活蹦亂跳打鬧過的青春,看著臺下人,就仿佛正透過了一面鏡子在看著年少時的自己。
數九寒冬,門窗的縫隙都被班里的孩子用小紙條塞的嚴嚴實實,兩面的玻璃窗上是遇冷液化的溫暖,那一層朦朧的霧氣附在窗戶上,仿佛以此試圖將少年的心與外面的世界相隔開來。
“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不知是誰嘀咕了一句,于是整個班里脆弱的安靜被一擊而潰,碎碎噓噓的閑言碎語漸漸遍布開來。
每個人都在小心翼翼的打探著外面的世界,但是分明是觸手可及的窗戶,偏偏就是沒人敢擅自離開去一探究竟。
一年四季,有人喜歡春天的萬物,有人偏愛夏日的星空,有人在秋日的蕭瑟中感懷,有人在冬日的滿目荒涼中滿懷期待,這就是一年四季的意義吧~
其實不管窗外的世界有沒有大雪紛飛,此時這些孩子的歡喜都是真實的。
我們來人間一趟,總是會遇見許多無可奈何,也會遇見許多不公平~但是,不可否認,這個世界依然美好,就如同這間屋子一樣,此時此刻,這偌大的世界,再也沒有比這里更加溫馨踏實的了。
臺上站著的那個人,雖然她瘦瘦小小的,但是所有人都依賴著她。想讓別人喜歡你很簡單,想讓一個人依賴你信任你~談何容易啊
二哥可能是班里此時最不開心的人了。
怎么可以現在下雪呢,下雪就不能回家了。
已經半個多月沒回家了,有點想爺爺奶奶,二姑不知道有沒有來,這次回不去就又得等到半個月以后了。
想回家吃一次奶奶包的韭菜餃子,其他人都愛吃肉的,但是二哥最喜歡吃外婆包的韭菜雞蛋餡的餃子,只有二哥在的時候外婆才會包。
我不回去,楊曉肯定不會照顧好阿寶(二哥上學前領養(yǎng)的金毛狗),應該很久沒吃肉了吧。
不知道小楠放假沒有,這周要是能見到小楠和元元(我弟弟顧源,小名元寶)多好,放學的時候在校門口給他們買糖葫蘆~
二哥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口袋,只有八塊錢了,路費四塊錢,還可以買四串·····楠楠、元元、大姐、二弟······就~不給楊曉了吧。
他已經很省了,但是······如果這周不能回家,爸爸又會讓楊曉來給他送零花錢,說好的半個月一百五十塊錢,但是每次楊曉來的時候就只會給二哥五十,然后找個借口把那一百塊錢中飽私囊,比如“哥~我來的路上弄丟了一百塊錢,你委屈一下這段時間只有五十塊錢了,下次我一定補給你~你千萬別跟爸媽說,不然他們非得揍死我~”
“哥,你先花一百,不夠的話你再給我打電話,我再給你送~”
有的人面怒猙獰,但是擋不住心里的春暖花開~
有的人和顏悅色,卻滿眼的虛情假意,令人不快~
二哥從不與他計較這些,反正學校包吃包住,只是冷的時候從沒有錢添新衣罷了~,二哥是個爽快人,他比這世界上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胞弟是個什么樣的人。
每次回家,舅舅舅媽給二哥零花錢的時候都會教訓二哥花錢如流水,不知節(jié)儉。二哥也說過,說是楊曉只給了他一半的零花錢。
舅舅甩手就是一巴掌,罵二哥小肚雞腸,這點小事還至于誣陷自己的親弟弟~
二哥不但了解楊曉,更了解自己的父母雙親。
有時候一個人的順從,不是懂事,而是失望~
因為心里知道辯解沒有用,祈求也沒有用,所以二哥從小只有外婆和二爺(我的二舅)疼著他,護著他,他努力學習,他事事獨自抗受,不是堅強,不是獨立,只是后背無人,別無選擇罷了~
是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雪,一節(jié)課的時間就讓視野里的一切銀裝素裹,大雪遮住了眼睛本該看見的一切。
二哥一只手領著背包,一只手捂著耳朵,他沒有傘,二舅給他買的新傘他明明放在了書包里,到學校后卻發(fā)現是空的,后來這把傘變成了楊曉的專屬物件,他說是楊逸杰送給他的。
我說他騙人,明明就是他自己拿下去的,是他偷二哥的~
媽媽說我胡說八道,舅舅勸我阿媽“小孩子不懂事,你管他們的事兒作甚呢~”
對啊,在那時的我眼里,楊曉就是一個大反派,他卑鄙狡猾,他撒謊賣乖,顛倒是非,最可恨的是他總是欺負楊逸杰~
可是這些在我看來不可容忍咬牙切齒的不公平,于這些大人看來,不過是小孩子的熱鬧罷了~
在他們眼里,楊曉依然是個愛哭的膽小的乖孩子,聽話,嘴甜~不像楊逸杰那樣的固執(zhí)倔強,總愛頂撞~
所以,無論發(fā)生什么,都是楊逸杰的錯,因為他不愿服軟,因為他是哥哥。
當我還在為這樣的瑣事與楊曉明爭暗斗的時候,二哥早就習以為常了。
他不是容忍,不是謙讓,只是懶得糾纏而已。他心里有九龍傲天之志,只是時光緩緩,還未長大而已。
雖然下了大雪,但是門口意外的還是有兩輛公交車。這是讓二哥很高心很高心的事。
上初二的二哥才不過十三歲,瘦得像是一根干柴火,馱在身上的背包像是一塊巨石壓在了一根蘆葦上。
讓人心生憐惜。
那時候的縣城還沒有修好如今這樣四方縱橫的柏油路,一路的顛簸,楊逸杰暈車暈的厲害,再加上那天路上有積雪,車開的很慢。
等公交車晃蕩到村口的時候,二哥已經吐了一路了,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司機不放心,親自幫他把背包拿下車,扶著二哥到路邊的石墩旁。
司機是個粗壯的大漢,乍一看兇神惡煞,但·····他一手架著二哥,一邊用袖子擦拭去石墩上的積雪。安頓好二哥,才慢悠悠的開車離去。
二哥孤零零的坐在村口的石墩上,那時的他沒有手機,也沒有力氣。他靜靜地坐在那里,在休息一小會兒,等雪小一點兒就回去。
下雪的樣子真好看啊,這雪好亮,雪白的樣子像是奶奶的滿頭白發(fā)~
書上說“朝如青絲暮成雪”
書上還說“千里黃云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
“欲將輕騎逐,大雪滿······”
“逸杰~~~逸杰啊~~~是你嗎~”
二哥倏地一驚~忙的往村口望去~朦朧的視野中有一個矮矮胖胖搖搖晃晃的身影~
她也沒打傘
她走得很慢
她不顧風雪
她遙遠相迎
“奶~是我!你站那別動,我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