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大雪
你見過一夜白頭嗎~
我見過~
得是有多難過，才能讓一個人一夜之間滿目荒涼白了華發(fā)~
二零一六年是悲傷的一年，至少于我而言它是悲傷的~
一六年二月，那年的春節(jié)剛過，我外公便去世了，他走的很安詳，很平靜。
我沒能見著他最后一面。
那天，外公突然說他想吃香蕉，二舅推著自行車就去街上買。冬天的香蕉很貴的，而且只有超市里有賣的。二舅騎著車，一刻兒也不敢耽誤。
買回來外公只吃了一口，瞇著眼睛滿意的笑了笑，握著二舅的手安安靜靜的走了。他走之前已經(jīng)兩三天沒吃飯了，舅舅知道外公要走了，提前給兄弟姐妹們都打了電話。但是三舅小舅都沒能趕回來見著他老人家最后一面，大姨二姨和我媽媽都沒有，我也沒有~
那時候的外公已經(jīng)沒有說話的力氣了，他滿眼的話，可是二舅一句也沒讀明白。
那個春節(jié)，我爸爸沒回老家，所以我們是在我外婆家過的春節(jié)。
那是我記憶中最熱鬧的一場春節(jié)，因為我有三個舅舅，兩個姨娘，哥哥姐姐一家人加起來一共有三十個人，整整做了三桌子的菜。二舅舅特意給我做了他最拿手的土豆燜雞，晚上大人坐在一起打牌斗地主，小孩子們在門口放煙花，那天晚上，我敢斷定，楊家宅子是整個鎮(zhèn)上最最熱鬧的一家。那天晚上，我們一大家子人圍著電視看春晚，一起守歲。
外婆睡得早，睡覺前給我們的爐火加了碳，外公還偷偷塞給了我一百塊錢壓歲錢。
我不記得我是什么時候睡著的了，我是躺在姐姐的懷里睡著的，身上不知被舅舅舅媽大姨二姨蓋了多少毯子，一晚上熱醒了好幾次。
我也不記得我那天晚上放了多少的煙花，放了多少的孔明燈，只記得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一家人都在吃早飯，聊著家長里短。
這樣的平淡的日子，真的很好很好~最喜歡這樣熱熱鬧鬧平平淡的日子了。
那時的幸福，是多少潑天的富貴和功名利祿換不來的。五年了，我再也沒有那樣開心快樂的度過一個節(jié)日，我知道，此生或許來日方長，但是這三十人再也湊不到一起了~
那天晚上一家人都在，唯獨少了我三舅的大兒子，我的二哥哥——楊逸杰。
他是家里的第一個大學(xué)生，那是他在BJ實習(xí)的第一年。他和我說，BJ是個好地方，因為它能逼著你往上走。
實習(xí)期是一年，年底公司有個項目，二哥想家了，但是外婆說他回來了也不會讓他進家門，外婆說，這是老天爺送給你的運氣，不要是要倒霉的。
二哥沒回來，他和我們視頻的時候，還是躲在公司的茶水間里，他瘦了很多。他和我們說“等年后拿了獎金，奶奶我給你買個新手機，就像我這樣的，你天天想見誰見誰，爹（爺爺）我給你買個大搖椅，讓你天天舒舒服服的躺在門口曬太陽~”
他還答應(yīng)我，等我高考完帶我去天安門看升旗，去看故宮飄大雪~我滿懷期待~
我想著，我一定要考上BJ的大學(xué)，去和二哥待一塊兒~那時候，學(xué)習(xí)是一件快樂的事兒~
這滿院子的人，長輩里面我和大姨二姨還有二舅最親近，比和我爸媽還親近。同輩里我和楊逸杰最親近，然后是楊敏姐姐和小哥（小舅的兒子，那個小時候把所有的玩具都推到我面前的人）。最討厭大哥楊天佑，其次討厭三哥楊曉。
討厭大哥的原因是因為大哥脾氣太暴躁，喜怒無常，自私自利。
討厭三哥楊曉是因為這個人太小心眼，還虛偽。二哥的玩具都會第一時間送給我們，讓我們玩夠了他再玩，見著我們開心他就開心，走哪兒都把我護在身后，但是三哥不一樣，他總是會把自己好吃好玩的都藏起來，還會因為一點兒小事兒就去舅舅舅媽那里誣陷二哥，告二哥黑狀。
小時候我總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想二哥這樣好這樣孝順的人，為什么舅舅舅媽反而偏袒三哥，長大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錯怪了舅舅舅媽，原來是世人皆如此。
甜言蜜語的人流一滴眼淚，總是比耿直的委屈人說百遍有用的多。
這便是與生俱來的不公平，就連親生父母也無法抹去的不公平。
但是二哥依然善良，依然溫柔，我依然最喜歡二哥。這世界上，只要是二哥說的話，我都會相信。就算是警察告訴我二哥搶劫殺人放火，我也知道那個不是他做的。沒有理由，著世界上總有那么一個人，是你打心眼里堅定地相信的。
這世上怎么會有二哥這樣好的人呢~
他上學(xué)的時候每次拿了獎狀，舅舅就獎勵他幾元錢，他攢了很久，攢了三十塊錢給外婆買了一雙繡花的鞋子。那是當時老人家最流行的鞋子，外婆隨口說過“這花樣可真好看~”外婆都不記得了，他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記了很久很久。
他沒打老虎機，沒有買小食品，沒有買小玩具，也沒有偷偷的攢起來他一塊錢一塊錢的攢起來，他偷偷的在滿足奶奶的小愿望。
那時候他才八歲呀~
小學(xué)的時候，楊曉被班里的男孩欺負，二哥沖上就去把楊曉護在身后，把那幾個小屁孩打得屁滾尿流，自己也落得滿臉傷。
那幾個孩子的家長帶著滿臉淤青的孩子找上門來，堵在楊家的院子門口向舅舅舅媽討個說法。
舅舅拿著藤條讓他兩給人家道歉~
“不是我打的，我沒動手，都是楊逸杰把他們打成這樣的~”楊曉哭得稀里嘩啦梨花帶雨，舅舅問二哥“你弟弟說的是不是真的？??？！”一邊說一邊拿著藤條抽二哥后背，抽累了讓二哥跪搓衣板，二哥說跪就跪，一句話一個字都沒說~
我是個俗人，我骨子里也貪財好色，我分得清是非善惡，也看得出輕重緩急，但是我就是一個俗人。
一個俗人對于另一個俗人的厭惡是與生俱來的，關(guān)于這點，我從不否認，從不辯解，比如楊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