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臺子上,一個柔弱的女孩跪在中間,她閉著雙眼,手腳上皆鎖上了鐵索。周圍圍著一圈虎背熊腰的漢子,個個虬髯怒發(fā),一身黑皮粗肉。左首上坐著一個灰發(fā)的中年人,半瞇著眼睛,仿佛在等著什么。他就是劉石。這一幕令人想起這戲臺子上曾演過的一出戲,叫做《地獄行》,講的是一個男人到地獄去尋他冤死的女人,其中有一幕戲就是那冤死的女人跪在地府受審??催^那幕戲的人再看此時戲臺上的情景,心里是不住發(fā)怵的。什么時候戲里的東西在現(xiàn)實中來了呢,還是,戲里的東西根本就是從現(xiàn)實中搬的?
戲臺子底下的人圍得比前一天還多,而且還有人絡(luò)繹不絕地往這邊趕,大家都想瞧個熱鬧。此時,一眾特殊的人也在往這邊趕。
“少爺,你真的要去嗎?”陳華身旁的隨從問他。
“思來想去,咱們還得一碼歸一碼,讓一個女子擔(dān)著,像什么話!”陳華說道,他確實是這么想的,自從他把曲溪供出來受罪之后他一直覺得良心不安,葉留清叛逃是葉留清的事,這事不該由曲溪擔(dān)著。
“可再怎么樣,這事兒少爺你得告訴老爺才行啊,劉石那群人窮兇極惡的……”隨從還是擔(dān)心。
“要告訴老頭子,我今天就來不了了!劉石那群人,我不信他能狂哪兒去。”
前方人很多,隨從們大叫著陳家的名號沖上前撥開人群,為陳華開了一條路。從人群的空隙中,他看到了跪在戲臺中央的曲溪。
“喲,有人出頭來了。”劉石笑著看著走過來的陳華。
陳華練過武,他飛身一躍,跳上了戲臺。對劉石拱了拱手道:“劉老板,我思來想去,這事兒還是不對?!?p> “怎么不對了,陳少爺,你做得太對了?!眲⑹珠_嘴笑著說,像是一只狐貍。
“我覺得,咱們還是不要事兒都扔到一個姑娘身上?!标惾A緊盯著劉石,試探地說。
劉石的臉漸漸陰沉下來,他的神色從狐貍變成了狼。
“陳公子,你看?!?p> 劉石把他藏在袖里的左手拿出來,那是一支只有一根手指的手,連手掌都被削去了一半。那僅剩的一根手指讓人看得心驚膽戰(zhàn)。
“葉留清的老子,用一把劍,殺我弟弟。我拿手去擋,我弟弟還是死了?!眲⑹蛔忠痪涞匾ё?。他眼睛里放出惡毒而悲痛的光芒。
“那就是說,不放了?”陳華道。
“不但不放。”劉石在臉上撕開一絲微笑。
“不但?什么意思?”
話音未落,劉石就動了,陳華一驚,但已經(jīng)來不及,一把短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少爺!”陳華的隨從們想要上前,幾個彪形大漢跳下臺去將他們攔住了,人群中一陣騷動。
“你們別動,也別想去報信!跑一個,我就砍他一根手指!”劉石惡狠狠地說。
這一下大出所有人的意料,誰也沒有想到劉石居然會直接朝陳華動手。
“這下就太好玩兒了,嘿嘿,你也給我跪下!”劉石吼道,聲音里透露著得勢的喜悅。
陳華氣憤地直視劉石,眼里似乎要噴出火。
“給我跪下!”劉石一腳劈在陳華的膝蓋上,陳華吃痛,便跪倒下去。
曲溪慢慢地轉(zhuǎn)頭,看著陳華,眼里充滿悲傷。
“陳公子,你現(xiàn)在還不知道吧,葉留清為什么會叛逃?”劉石嬉笑著說。
陳華艱難地探頭,說:“不知道?!?p> “你們中途是不是到了西嶺?”劉石壓低了聲音,但還是充滿著壓抑不住的張狂。
“你!”陳華腦子里仿佛有一道閃電劃過,一下子清明起來,“那天碰見的就是你!所以葉留清要走!”陳華驚叫起來。
“小子,太年輕真是不好。我要是你,我就氣死了。剛才還忌憚你們陳家三分,這下看看誰怕誰?。 眲⑹岣咭袅啃ζ饋?,如同鬼怪。
“還是得上啊。不過同時救兩個有點勉強(qiáng),要是遮水來就好了。”虞夢客嘀咕著說,右手握上了劍柄。
“等等,虞大哥,葉留清來了!”張無鋒低聲說,眼睛看向人群后方。
虞夢客聽聞,也順著他的目光往后看,仔細(xì)尋找,果然見到了一個熟悉的黑色身影。
葉留清慢慢地走過來,不斷用手撥開人群,有幾個人叫出了聲,大家齊齊往這邊看,見是葉留清后紛紛給他讓路。
劉石在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葉留清,他的神情不再張揚,反倒顯出一些落魄,他定定地凝視著葉留清,直到他走上臺階來到自己面前。
“待會兒肯定要打起來,咱們得準(zhǔn)備一下。”虞夢客又握住了劍柄。
“但我感覺葉留清有點奇怪?!睆垷o鋒皺起眉說道。他感覺打不起來。
“能談嗎?”葉留清道。
“能?!眲⑹f。
“那怎么來。”
“這兒跪了兩個人,你選一個帶走,我不攔你,但剩下的那個我要你殺了?!?p> 葉留清眼里的鋒芒幾乎要殺死人,兩頰的肌肉因為緊咬牙關(guān)而凸出,他手上的青筋暴起,讓人毫不猶豫地認(rèn)為他下一刻就要拔刀??蓜⑹恍?。
葉留清眼中的鋒芒在到達(dá)了某個巔峰之后終于慢慢地弱下來,他記起他小時候,父親問他當(dāng)著所有親朋的面,問他:“你到底是想學(xué)劍還是想學(xué)娘的琴?”他那天眼里的鋒芒也曾到達(dá)頂峰,他漲紅了臉,但嘴里那句“學(xué)琴”怎么也說不出來啊。
原來他長這么大,還沒有長大。
“我選曲溪?!比~留清閉上眼睛,如鯁在喉。
“哈哈!哈哈!哈哈!”劉石用了三聲停頓的大笑來表達(dá)他此時的成功,浮夸而張狂。
“誒誒誒,大家伙聽到?jīng)]有?一個俠客!他選女人啊!哈哈哈!”劉石朝臺下吼道。
人群頓時議論紛紛,在他們的意料里,甚至在曲溪的意料里,葉留清都會選擇救陳華。在申派人們根深蒂固的觀念里,一個俠客,就是該這樣做。一旦和別人達(dá)成契約,一旦成了人家門下的人,就應(yīng)該用命去抵。這是俠客,更是申派的名譽(yù)和尊嚴(yán)所在。
曲溪不可思議地瞪著眼睛看葉留清,葉留清不敢睜眼。
“鑰匙在這,去解開她吧?!眲⑹瘻惤藢λf,將一把鑰匙交到他手上。
鑰匙到手,葉留清幾乎覺得要燙手了。但還是緊緊握住,一步一步地向曲溪走去。
曲溪看著他,也沒有表現(xiàn)得像一個烈女子一樣吼他,罵他。她靜靜地哭著。
葉留清覺得忽然整個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了,他半跪下來,拿起鎖,顫顫巍巍地去插鑰匙孔,手太抖了,插了兩下,沒插進(jìn)。
“你走吧?!鼻吐曊f。
“娘的!”葉留清終于插進(jìn)了鑰匙孔,把鎖打開了,他把那些鐵索一條條拿開,他看見曲溪被勒出淤血的手足,心里有刀默默地割著。
“葉留清,你在這兒干什么?”臺下有人說話。
葉留清和劉石都往臺下看,只見一個青年男子往這邊走來。
葉留清驚道:“張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