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锃告退后,我重新翻開那賬本。
那印痕還在,我提起賬本,往后翻了幾頁,忽而落出一頁紙來。
果然如此。
那人偷走賬本,定然是目的不純,這折痕也不過是障眼法而已。
我定睛去看這頁紙,卻見密密麻麻排列的數(shù)字,竟也是記的帳。我再細看,卻是能看出來這頁紙的材質(zhì)和其它的并不相同,顯然,這是從別處撕下來夾在當中的。
上面的數(shù)字都不是小數(shù)目,比起油鋪上零零散散的記錄,這頁賬本是極整潔,極正式的,不像是民間街坊的賬冊,倒像是公文。
我一行行看下來,因為墨跡有些糊,所以讀起來頗為吃力。
燭光在桌案上不斷搖曳,火苗躥上了半空,忽而又搖頭晃腦地縮下去,弓起背,喘息一會兒,又跳起來。
我指著帳上的字一個個讀,手指的陰影將數(shù)字壓得更晦澀不明。
有一個猜測緩緩在我的心中成形。
我將手指緩緩移開,一個數(shù)字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三萬銀。
刺啦一聲,紙張破碎聲陡然將我喚醒。
我慌忙退了手,看見那賬頁的邊角被我撕開了一個小口。
我?guī)缀醵紵o法控制自己聲音里的顫抖:“紅穗,將人帶來?!?p> 紅穗在外面應(yīng)了,領(lǐng)著那先前聞墨的瞎子上來。
我之前留了個心眼。在拿到賬本的時候我便知道這事情不會那樣簡單,也因此沒有當著眾人的面細細翻閱。
但是我又并沒有那個能力去辨別真?zhèn)危敲措y道還有比瞎先生更好的鑒定人選么?他可以檢查紙張,卻不會知道上面寫了什么。
這也是我在遣散眾人的時候,卻暗中令紅穗將瞎先生領(lǐng)到偏院待候的緣故。
竟然還真的有貓膩。
我將紙張推到了那瞎先生的面前:“煩請先生替本宮看一看,這墨又是什么時候的?這紙張又是什么材料的?”
那瞎先生也沒有阿諛奉承,奉命便接過紙。我屏息等了一會兒,他便雙手將紙張奉還:“殿下,這墨不是新墨,也不是很久以前的臭墨,大約……是數(shù)月前的墨?!?p> 他頓了頓,指腹撫摩了一下紙張的邊沿。他將紙放回桌上,又將指頭放進嘴里吮了一口,道:“殿下,老頭子我從來沒見過見過如此的紙張,是哪里產(chǎn)的我真的不知道。這紙大概公主會比我更熟悉——我只曉得這紙雖然老,但還利得狠,不像是咱平頭老百姓能用上的紙,更像是官府案宗用的。”
我心跳漏了一拍,用力抓住了自己微微發(fā)抖的手指,藏在衣服的褶皺里:“多謝老伯,那你說這上面都是幾月前的舊墨,可有新墨么?”
他沒有遲疑,搖了搖頭。
我仰回椅子的靠背上,轉(zhuǎn)身在桌上嘩啦找了一陣,拿出先前馮爭的案宗來,遞給瞎先生:“可是這種紙?”
他接過來,捻著兩張紙,點點頭,肯定道:“是的?!?p> 我深吸一口氣,抵住額頭,胳膊磕在扶手上,有些抖,有些滑,有些難以平衡:“好……好。多謝你?!?p> 紅穗帶他出去,我這才得以轉(zhuǎn)身去將無處安放的手擱在桌上,可奈何動作太大,椅子在地上一沖,發(fā)出尖銳刺耳的嘶叫。
我只想要讓我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和案宗用的是一樣的紙,就說明這紙是官府所用的,再加上數(shù)月前的墨,和那三萬兩銀子來的時間也基本能對上。
現(xiàn)在我能確定,這張紙,確實是從粱州賬冊上撕下來的。
姜州牧不是故意不記,也不是銀兩根本沒有來過粱州——他根本是早有記載,只是被撕掉了!
聽黃锃的意思,銀子在阜州就被調(diào)包,就算到了粱州也是石頭,那姜州牧想要貪,也沒有東西貪。
我原本以為是銀子從來沒有到過粱州,這全是父皇做的局,可事實顯然并非如此。
那么姜州牧是否知情?運過去的是石頭,難道他會沒有發(fā)現(xiàn),還傻傻地去記下來嗎?
既然記下來了,又為什么撕掉了?或者說——是被別人撕掉的?
我著實不知道,也不知道為什么那個人要費盡心思在我的眼皮底下盜走油鋪老板的賬冊,又原樣歸還,外加一頁這么關(guān)鍵的線索。
現(xiàn)在想想,當初的我確實是過于想當然了。先入為主引導著我走進了另外一個方向,現(xiàn)在看來完全站不住腳的結(jié)論。
我以為皇帝做這么一出是為了警告我,實則并不然,他身為一國之主,想要捏死我難道不和踩死一只螞蟻般簡單?要是再來一次滴血驗親,我是絕對招架不住的,他又何必繞這么大一圈,還冒著被我發(fā)現(xiàn)的風險來引我入套?
那么父皇定然就沒有劫走銀子。
姜州牧有問題。
他那句“是陛下”還言猶在耳,那樣子明顯是早有預謀,在我最混亂的時候,在最后一刻說出這句話來,叫我深信不疑。
他定然是知情者。以死為代價去誣陷,那必然是有深仇大恨,或者是有極重要的把柄被握住了。
他在賬冊上寫了收到了三萬銀,是不是在為竊賊掩飾?
思緒彎彎繞繞,終于繞到了正軌。
我感覺我像是在走夜路,頭頂?shù)男浅奖粯淙~遮蓋,四周一片漆黑,偶爾能聽見幾聲錯落的蟲鳴,卻不知它們從何而來,又去往何處,也不知道這些聲音引領(lǐng)我所去的究竟是出口,還是陷阱。
假使姜州牧是為了替竊賊掩飾,所以他才假裝銀兩已經(jīng)到了粱州??礃幼訓|西并未去往許州,那么他大概率是將那些石頭都在粱州內(nèi)處理掉了。
事后就算皇帝追究起來,這賬簿上寫得明明白白,我大概有懷疑,但是也不能立馬下結(jié)論。
此事很有可能就成了樁懸案。
那么……又是是誰撕下來的?粱州地界是姜州牧的地盤,能違背他的意愿,和他對著干,進他的府,撕他的帳,這樣的人我還真想不出來。
粱州駐的軍不多,和邊城的重兵肯定是不能比,那么我唯一能想到的職稱便是粱州刺史了。
清蒸榴蓮
多謝耐心等待?我咕了好久,接下來目標恢復日更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