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中,冷漠和袖手旁觀便成了生存下去的手段。
一輛馬車剛想停下,卻又突然馬不停蹄地撞倒一個路人。
馬車不是普通的馬車,是一位大臣的車架,后面跟著十二個保護著他的銀甲護衛(wèi)。
路人也不是普通的路人,而是一個亡命的少年,后面跟著二十個要奪他命的市井暴徒。
車夫也自詡不是普通的車夫,瞧不上馬蹄前那個已經(jīng)昏迷的亡命少年,也瞧不上那些跟在他身后的市井暴徒。
“這就是陳國的治安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在城門口公然襲擊我們大周使臣!”
車夫傲然立在車架上大聲呵斥,中氣十足,冷漠無比,他沒有以‘貴國’來稱呼陳國,因為他也瞧不上陳國,其實整個大周的百姓都瞧不上這小小的陳國。
如今,車夫看到一群人在城門口數(shù)十個士兵的注視下還敢打打殺殺,車夫更瞧不起陳國。
然而,即使街上的人們都早已害怕得跑光了,即使那二十個流氓想要砍了這個不可一世的車夫,城門口的士兵依舊拿著長矛,惘若未聞,一動不動,絲毫沒有來維持治安的意思。
“真是無法無天!”
車夫氣得怒目圓睜,瞪著那些麻木的守城官兵,冷漠無比,不守法不敬天,更加瞧不起這個混亂的陳國。
法是法制的法,天是天子的天。
“殺了?!?p> 車中的大人說話了,聽聲音是一個年輕男子,仿佛在說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
驀然間,為首的兩個銀甲護衛(wèi)走出來,對著馬車抱拳,而后拔出腰間的直刀,沖進那二十個暴徒之中,如殺雞屠狗般,一刀一刀,分毫不差地砍掉每個暴徒的頭顱,冷漠無比!
昏迷的少年悄然蘇醒,瞇眼看著那兩個銀甲護衛(wèi)殺得遍地是血,尸體橫陳,他沒有興奮,也沒有恐懼,他只是沒見過那種又長又直的刀。
直刀,便是不彎翹的刀,是一種以砍刺為主的兵器,又分為短直刀和長直刀。
短直刀以砍刺為主,作為一種上好的短兵器而被大周將士廣泛使用。
而那兩個銀甲護衛(wèi)手中的長直刀,則是以劈砍為主,講究氣勢凌厲,殺伐果斷,手起刀落間,都是一顆血灑半空的頭顱,沒有絲毫的停頓和遲疑。
在這薊縣甚至整個陳國,幾乎都不會有人使用這種刀,大多都是用的一種弧形彎刀,能攻能防,輕便靈活,最主要的是容易操作,在斗殺中能產(chǎn)生極大的優(yōu)勢。
而這種直刀,大多為周國將士的佩刀,不同于市井百姓,對持刀者有著更高的要求,才能發(fā)揮出直到的強大優(yōu)勢。
不一會兒,兩個銀甲護衛(wèi)便砍下了所有暴徒的頭顱,將帶血的長直刀在暴徒尸體的衣服上擦過,干凈利落,刀身溫?zé)岬难t色再次恢復(fù)成冰冷的銀白色,仿佛從未見過血一般。
兩個銀甲護衛(wèi)收起擦拭干凈的長直刀,走到馬車前面,低頭,抱拳,等候著馬車里面的大人讓自己歸隊。
這時候,躺在馬車前的亡命少年才看清楚,那兩個銀甲護衛(wèi)腰間還別著一柄精致的短直刀。
很多武者都喜歡帶兩把武器,一把長武器殺敵,一把短武器防身。
而每一位大周的武者,都會用一柄精美的短直刀作為他們的短武器,不僅是為了防身,更加為了象征他們自身的榮耀和地位。
“我說的是,殺了。”
馬車內(nèi),年輕大人的聲音再次傳出,平靜的語調(diào)沒有夾雜任何感情,冷漠無比,讓那兩個銀甲護衛(wèi)楞了一下,心臟也抖了一下。
“大人的意思是:讓你們把這個小娃子也殺了!”車夫指著馬車旁邊佯裝昏迷的亡命少年說道。
車夫也瞧不起這些什么銀甲護衛(wèi),因為他們都是只會打打殺殺的榆木腦袋而已。
而車夫之所以能夠成為大人專門的車夫,可不是因為他馭馬技術(shù)有多好,而是因為他大多時候都能猜到大人的心思。
車夫明白,一個被那么多暴徒追殺的小娃子,決計也不會是什么好東西!
車夫也在猜到了那位大人的意思:這里有二十只螻蟻要擋我的路,還有一只螻蟻已經(jīng)擋了我的路,你說哪只螻蟻可恨?
一個銀甲護衛(wèi)拔刀,刀身散發(fā)的銀光在灼灼烈日下閃爍,向著少年脖子砍去,要將這只‘擋路螻蟻’的頭顱揮開。
佯裝昏迷的少年恢復(fù)了些力氣,知道自己是又陷入了另一個絕境之中。
他右手藏在身后,握住那把別在后腰的柴刀,等待著下一個拼命的時刻!
少年緊握柴刀,這把柴刀雖然鈍,卻比尋常的什么刀劍都要堅硬,于危難時曾救過少年三次性命,也是少年多年帶在身邊的理由。
“錚!”
銀甲護衛(wèi)揮起長刀,銀色刀光晃動,催動凌厲的氣勢,欲直接斬掉少年的頭顱,卻見那少年從身后拔出了一把柴刀,擋下了那致命的一刀。
柴刀的鋒刃是向前面勾的,剎那間,一刀劃過,勾斷了少年破舊的衣帶,勾住了銀甲護衛(wèi)冷漠的長直刀,也勾回了少年脆弱的性命。
少年跳開,衣服隨著勾斷的衣帶滑落到地上,在灼熱的烈陽下,露出黝黑而強健的上半身。
他的身上有三條碗口大的老疤清晰可見,兩條在胸口上,一條在背部。刀疤因為當初被刀劍割得太狠,差點奪了他的命,如今變成了他經(jīng)年累月也無法抹掉的痕跡。
還有兩條新的疤痕,一條是三個月前留下的,一條是不久前,因為剌得不是很深,已經(jīng)開始隱退,留下一點淡淡的黑色。
然而,那個銀甲護衛(wèi)不會在意眼前的少年經(jīng)歷過什么,他只在意那把柴刀是什么材料做的,居然能擋住他手中的長直刀。
要知道,他手中的這柄長直刀可不是普通的刀,乃是宮中護衛(wèi)特制的刀,尋常柴刀哪里經(jīng)得起這樣一砍。
忽然,正在銀甲護衛(wèi)思考時,他身后馬車的窗簾卻被一只如玉般纖細的小手掀開了,探出一個少女的半張臉頰。
少年以為探出頭來的是那個發(fā)號施令的年輕大人,卻沒想到是一個抹了些胭脂的官家女子。
少年沒看到那官家少女下半邊臉,只看到那雙明亮而又似乎小心翼翼的眼睛,以及她頭發(fā)上的那根鎏金的玉簪,少年覺得可以換濠州十來個人頭了。
俯視世間的人永遠不會和一只地上的螻蟻計較什么,那官家少女露出狹長的眼睛看著螻蟻,以為是什么惡人,卻沒想到只是一個渾身是傷的少年。
“哥哥,放過他吧,他好像挺可憐的?!?p> 這是柴刀少年看到那車簾放下后,聽到馬車內(nèi)的第一句話,是那官家小女孩在讓她的哥哥放了自己。
“好,那便放了他。”
馬車中,年輕的大人這一句話帶著寵溺和溫柔,因為妹妹的一輕聲輕語的懇求,放過了少年。
“繼續(xù)趕路吧?!?p> 年輕大人平聲說道,發(fā)出一個啟程的命令,銀甲護衛(wèi)看了一眼少年手中握著的柴刀,連忙回到了隊列。
馬車漸漸遠去,消失在街道轉(zhuǎn)彎處,空空蕩蕩的大街上只留下少年一個人。
他看向不遠處的城門,幾十個木頭人一般的守城兵依舊罔若未聞,冷漠無比。
以前他們或許會抓少年,可現(xiàn)在世道亂了,雖然俸祿漲了三倍,他們這些守城的也成了這世間最危險的職業(yè)。
山賊來了會殺他們,暴徒來了會殺他們,通緝犯來了也會殺他們。
這世道有多亂?最好的明哲保身,就是充耳不聞。
少年沒了力氣,一下子躺在地上,瞇著眼望著毒辣的太陽。
“要是我還有力氣,你們都得死?!?p> 烈陽將地面上的血液凝干,少年躺在這里,哪怕他沒有了力氣,也沒有一個人敢靠近他。
殺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對少年來說難度并不大。
忽然間,少年看到一個黑衣男子別著一把劍,從不遠處緩緩走了過來。
那是一個三十五歲左右的消瘦男子,面無表情,頭戴金冠,穿著一身黑衣,腰間別著一把黑劍。
黑劍插在鞘中,長有三尺,引而不發(fā),兩個扭曲的文字烙印在劍格上。
不知為何,亡命少年忽然感到一陣寒氣,天地變得冷漠,灼熱的太陽變得柔和,分不清是那黑衣男子散發(fā)出來的,還是他手中的那柄三尺黑劍。
“這把......鐮刀,我要了?!?p> 黑衣男子彎腰,拾起少年掉落在地的柴刀,又丟下一錠銀子,這錠銀子可買一萬把柴刀和鐮刀,無論柴刀與鐮刀,都不重要。
“不行,你......不能拿走。”
少年躺在地上,使出僅有的力氣轉(zhuǎn)過頭,盯著即將離去的黑衣男子,也沒有理會他扔在地上的那錠銀子。
“轟!”
只見那黑衣男子沒有說話,只是轉(zhuǎn)過身來一揮手,少年便被一股恐怖的力量轟飛出十余丈外,將一間客棧撞出個大洞!
“自己找死?!?p> 黑衣男子冷漠地瞥了一眼少年,拿著柴刀,徑直向著那馬車消失的地方走去。
黑衣男子不會去在意柴刀對少年是否重要,就像不會去在意柴刀和鐮刀的區(qū)別一樣。
他也是一位俯視世間的人,此番來陳國,自然是要殺另一個俯視世間的人。
“咳咳!”
黑衣男子走后,少年終于是又從廢墟里爬了出來。
他沒有理會周圍人恐懼的目光,只是今天又明白了一個道理:永遠不要對一個能殺死你的人說‘不’字,否則只會換來一個‘死’字。
“要是我還有力氣,你也得死。”
看著黑衣男子遠去,少年輕聲啐了一句,哪怕他明白自己其實不是他的對手。
“他頭上的金冠,至少可以換五十個人的腦袋?!?p> 少年看著遠方消失的人影,又記下一顆人頭,因為把柴刀很重要,因為它救過少年三次性命,這意味著它今后可能還會救少年。
黑衣男子奪了少年的柴刀,便等于斷了少年今后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