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闌游行在南蠻的密林之中。
她的靈體馬上就要消散了。
小公主此刻已經(jīng)失去了全部記憶。她只憑著本能四處尋找游蕩的魂魄——
在生存的殘酷問題面前，一切原則都會被拋棄。
夜闌看到了樹上貯藏著一具新死的尸體。在她眼里，那尸體上散發(fā)著的是新生的香氣。
她即將面臨消散，便顧不得在周圍尋找那個新脫了軀殼的冤魂，本能的附在了那尸體之上。
熱尸一動，原本被野獸藏在喬木枝上的人身摔到了地上。
“咔嚓”。
骨節(jié)斷了。
獲得新生的南海公主在解決了生死大患之后，支撐著怨靈的那一分執(zhí)念又重新在心底燃燒了起來。她，或者說是他，沒了記憶，卻本能的憑借那個模糊的念頭站了起來。
夜闌重新適應(yīng)了有五感、有分量的身體，時隔數(shù)百年之后，她也第一次聽到了樹林間的風(fēng)聲。
伴隨著風(fēng)聲的還有野獸的慘叫和劍刃破空的聲音。
夜闌沒有記憶，意識尚且渙散，憑借著本能向著那個充滿活力和生機的靈魂靠了過去。
于是，她遇見了那只滿眼靈動的青丘小狐貍。
狐族少女見到她，臉色由一開始的意氣風(fēng)發(fā)變得有些驚恐，轉(zhuǎn)身便逃——
小狐貍身上的氣息似曾相識。
那是南方的海洋之下獨有的，清新又冷淡的海底之風(fēng)的味道：也是從生至死一直包裹在她周圍的味道——
親切，又殘酷。
這喚起了刻在夜闌靈魂深處的血脈記憶，她憑著本能，在這陌生的地界追隨著那道熟悉的氣息。
“冰河！冰河！”
在聽到這幾個字的時候，意識渙散、記憶消失的怨靈是沒有任何反應(yīng)的。
但，當(dāng)那一襲白衣闖入她的視線的時候，夜闌的意識卻清醒了一瞬。
這個人她一定見過。
白衣人越近身，她的意識便越發(fā)清醒——
夜闌當(dāng)時并不知這是由于本族的保護神在她跟前的作用。在兩人輪番的祝誦聲中，她身上的怨氣逐漸散去，魂體卻越發(fā)清醒。她只知道，她抓住了一條線索——有關(guān)她過往經(jīng)歷的線索，也是有關(guān)她所陷執(zhí)念的線索。
所以，她選擇留在兩人身邊。
只是她也沒想到，在這苗族大寨所統(tǒng)轄的山中，螣蛇的洞府里，她竟陰差陽錯的恢復(fù)了記憶。
之前夜闌一直在求生和逃亡的路上。如今冷靜下來細想，其實，距離當(dāng)年的事已經(jīng)不知過了多少年，就算找到北疆狄國，也許也是物是人非，早就無濟于事了。
她早已離開人世，本來就不該再摻合這個世界的事情。
如今的世界早就不與她活著的那個時代一樣了。
可她的心里始終燃著那一點火焰，始終不肯熄滅。
她毀于他，也成于他——
如果不是因為那位狄國的大皇子，夜闌身為鮫人公主的這一世早已孤獨卻平淡的結(jié)束，早已墮入輪回，此刻不知在這三界之中的哪一個角落繼續(xù)著她的旅程。
若不是因為他，她也不會被族人唾罵，成為史上第一位獲叛國罪而受焚刑的嫡系公主。
可如果沒有他，她也不會憑著那一線執(zhí)念忍過數(shù)百年的黃泉之苦，也不會在永世不入輪回的詛咒之下一直存在到如今……
更不會在這里得到天珍地寶昆侖玉的洗煉，以完好無損的靈體形態(tài)立在這里。
也罷。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既然上天給了她與南海歷代公主不一樣的人生，那她便在消散之前的這一段時間里，以夜闌而非海國公主的身份，好好的生存著吧。
在夜闌等候的這段時間里，鳳長歌和冰河正在開裂的洞前石臺上與柳如是周旋。
鑒于她并沒有傷害自己，鳳長歌對她還算客氣。
“柳姑娘?！鼻嗲鹕倥惺苤鴮Ψ綔厝崴扑难凵瘢ψ屪约旱谋砬槭侄嗣C，“內(nèi)個，我……首先，我不能做你的壓寨夫人。其次……你就算要把我抓來，也不能把夜闌給連累了呀……我們誰都不會搬運靈魂，而且她如今不是怨靈，根本沒辦法憑著自己的意念移動——”
“你們是來找她原先那副身體的吧？”螣蛇眼睛一彎，臉上漾開笑，看得同為女子的鳳長歌心神一蕩，隨即又為自己剛剛的失態(tài)而急忙用袖子遮住臉，“那副身體有什么好的……不就是想找一個安放靈體的容器嗎？我這兒還有一個活人，等我把他的魂魄逼出來，作法讓那個夜闌附身不就好了？”
柳如是說罷，一雙微微上翹的桃花眼帶著三分媚惑看著小狐貍：“怎么？你覺得姐姐美嗎？”
“你……”少女鬧了個大紅臉，羞得跺了跺腳，“你胡說！別打岔！”
“……”冰河茫然的看著又羞又惱的小狐貍和對面笑得得意的螣蛇。
這個就是……他永遠都了解不了的東西吧？
關(guān)于欲望和情愛的東西？
魅惑之術(shù)是先天法術(shù)，是無法靠后天修煉能夠修成的法術(shù)之一。這一術(shù)法，天地間只有蛇族和狐族擁有。
世間有很多迷惑人心的法子，或擾人耳目，或擾人記憶，甚至利用幻覺使人墜入心魔……但它們都不是真正的媚術(shù)。
真正的魅惑之術(shù)并不需要借助外部因素來使人心智紊亂——它歸根結(jié)底是一種讓人心自亂的先天法術(shù)——令人自發(fā)地從心底涌出欲望或者情緒，以此無法守住心神，從而方寸大亂。
而且真正的魅惑之術(shù)的施展對象不限于性別，不限于長幼，甚至不限于種族。
所以被螣蛇施與魅惑之術(shù)的人類男子都敗給了自己心底的欲望。
而且剛才……
小狐貍也差點沒有守住本心吧？
……
身為一個天生無情無欲的神祇，冰河無法體會這些對于大部分人來說再正常不過的原始本能。
雖說無情無欲有助于修行，并且，由于神祇不需要繁衍，且追求公平公正的天道，所以有了七情六欲也沒什么用。
可是，這仿佛也讓他隔離在世間之外，無法體會世人的心靈。
也失去了很多體驗的機會。
所以，冰河其實，很想做一個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