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花落時節(jié)不見君·玖

　　我答應(yīng)子歌再不入存魂獄，希望他能叫清荷離我遠(yuǎn)些，我想再去尋芍藥，又怕被子歌知道了，便只能日日待在這神宮之中，如同籠中鳥。

　　日子變得非常難熬，好像已過去幾萬年一般，終于入了冬。這日照舊推開窗，寒涼的冷風(fēng)撲面襲來，如往常一般，我并未見到什么光。輕輕啟唇問清荷：“那院子里頭的花，可還都好？”

　　“圣姑，這都冬日里頭了，花如何還能好好兒地開著？”

　　我只是朝著窗外做著注視的動作，勾了唇。那些子歌叫清荷種在我屋外的大片奇花都已開敗了，我又問她：“窗外現(xiàn)在是何景象？”

　　“自然一眼望去只剩一片光禿桿葉了?！?p>　　我心中莫名升起許多傷感。原來姹紫嫣紅開遍，都似這般付與韶光流年，忽然想起神女峰上那兒時我最愛的雪梅來，攏了攏暖和的狐皮大氅，我起身朝著子歌房里去了，這條路自這雙眼再也看不見起，我日日都叫清荷帶我走上一遍，用步子丈量著，準(zhǔn)備著。

　　從暖袍里頭伸出手，輕扣了幾下門，聽見開門聲響起后，子歌出現(xiàn)在了我跟前兒。見著來人是我，語氣里頭帶著幾分喜意與驚詫：“笑笑？你不知有多久沒來過我這處了。”垂了目，我淡淡對他道：“我想回巫山看看青姨，神帝可準(zhǔn)？”

　　頓了頓，他輕輕笑了笑：“你說的這是什么話？你想去哪里我何時不準(zhǔn)過？除了那個地方，我可有限制過你不可去哪處？笑笑想回去便回去住上幾日，也確有時日不曾見過青姨了?！?p>　　“我說，我想回巫山，我自己回去?！边@是許多時日以來，我頭一回跟子歌這般說話，似乎沒想到，聽他愣了半晌方道：“笑笑，清荷服侍你許多年了，那丫頭也沒什么不稱心的地方，為何不愿帶她同去呢？”

　　“我只是回去看看青姨，神帝也要叫人時刻跟著我么？”冷了聲線，我睜著無神的眸子望向子歌那處。

　　“好，那我送你。”

　　我沒再說話，算是默應(yīng)了，能不叫清荷跟著我已是我沒想到，若再作推拒難免叫他起了疑心，便由著他帶我回了巫山。

　　一番問切之后，子歌又囑咐青姨許多才終于走了，他剛走，青姨便急急湊上我跟前來，心里一暖，這是我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了，手捧青姨方才煮好六界只這神女宮中獨(dú)有的九渺津，我緩緩飲了一口：“青姨，我去神女峰看看雪梅。”

　　“你這孩子，天寒極了，待稍有哪日出些太陽再去也不遲。”青姨言語里頭盡是溫柔的責(zé)怪，我沒敢告訴她我已看不見了，只是也溫柔回她道：“不礙事的，我去去就回?！?p>　　憑著記憶行至寒涼刺骨的神女峰上，我卻沒能聞到從前老遠(yuǎn)便能聞著的梅香，忽然一滴沁人冰涼化在我鼻尖，我才知曉冬日第一場初雪不知何時悄悄落下了。

　　摸索著前行去，指尖終于碰見了一株寒枝，順著枝頭往上摸去，卻沒摸到意想中的柔軟花瓣。復(fù)往前行進(jìn)一步，聽見這片梅林里頭正有些什么東西撲簌簌逝去的聲響，忽覺腳下過于柔軟了些，蹲下身子，我隨手一摸索，竟要我抓了滿懷的梅花。

　　今年的雪梅，還未開幾日呢，便就這么落下了？

　　獨(dú)自站在逼人的寒涼北風(fēng)里頭，我倔強(qiáng)不肯離去，定要找出幾株還在枝頭上開的正好的雪梅來，卻只踩過一地花落。

　　許多年前，花開時，沒見你。

　　許多年后，花落了，還是不見你。

　　在巫山這些日子里，子歌還是一脫身便來尋我，時間久了，難免也瞞不住青姨，便在她擔(dān)心的話語里頭，子歌依舊每次來神女宮都帶著個醫(yī)者，希望可以找到法子治好我的眼睛。

　　自那日從梅林中出來，我每日最愛做的事情便只這一件，除了在光禿禿的梅林中待上幾個時辰，其他事情我都提不起興趣來，青姨只當(dāng)我憂思過度，每日必來勸慰一番，我依舊每日要到那梅林里頭待上些許時辰。

　　醫(yī)者每日來，梅林我也每日都去。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聞到花香了，我便知花開了。

　　聽到花落了，我便知冬又來。

　　偶有一些你的氣息夾雜在里頭時，我便尋。

　　那些氣息轉(zhuǎn)瞬即逝后，我便再等。

　　一念一瞬，一瞬十年，十年一彈指，一彈指一須臾，一須臾一剎那，一剎那為一眼，一眼萬年。

　　一萬年，習(xí)慣了看不見，倒讓耳朵越發(fā)好使了，神女峰上的雪梅一年一開花，一年一落敗，一萬次花開，一萬次花落，這一萬年就這么捱過來了。

　　我駐足魔界入口，想起萬年前，將一雙眼睛的視物之力落在了那存魂獄里頭，也沒能換來兮衡一殘魂，如今再來到這處，雖看不見，卻清楚聽見身后有一人的腳步聲越走越近，是位故人。

　　清了清略顯滄桑的嗓子，那人道：“好久不見?！?p>　　并未回頭，我也輕聲回他：“嗯，好久不見?！?p>　　“你如何知道是我？”

　　“眼睛看不見了，這些年里耳朵著實(shí)好使了些，沒什么可奇怪的。”

　　“老早便感到你的氣息了，我今日來此處并不是偶然，實(shí)則專程為在此等你。”

　　“魔尊等我做什么呢？”

　　“近日里，除了你以外，夜里還多了一位常來此處之人，此人我只見過兩回，天父大喪之日見過一回，你大婚之日也見過一回?！?p>　　“嗯?！蔽业瓚?yīng)了一聲，素日里我本不會關(guān)心這些與我無關(guān)的事情，不過今日也算故人相見，不好太過冷淡，我便又漫不經(jīng)心補(bǔ)上一句：“不知是何人呢?！?p>　　“那人一身翠綠華衣，長得嘛…有幾分標(biāo)致，我對她沒什么了解，不知喚做什么，只覺得有些眼熟?！币磺暹瓢瓦瓢妥臁?p>　　鹿鳴？

　　我并未答話，垂頭想了半晌，實(shí)在也沒想明白這鹿鳴身為天界公主夜里頻繁出入魔界是為何事，好像自兮衡死后，我的腦袋也不太靈光了。

　　“誒？萬年未見，說不到兩句你又要走了？”我轉(zhuǎn)身打算回巫山，一清的聲音在身后急急響起。

　　“夜里我來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