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思相見知何日·壹
我強壓下盤旋在心底那一萬兩千年的念想,壓下那份奢望,勉強穩(wěn)了手指,緩緩捏成了此訣。
巨石悄然開成了兩半,露出里頭那個幽黑通道來,我抬步走進,行至一半時忽然自身旁的矮墻之上亮起了一盞鮫燈,那巨石便在我身后幽幽閉合。我走的磕絆,走的踉蹌,腳步虛浮,身子不穩(wěn),像是酷刑一般,終于走出那條長長通道后,腳下沒注意,整個人撲倒在了忽然變低的碎石地面。
這一下摔得不輕,額頭上隱隱流出些許溫熱,我伸手摸去,竟被地上那碎石磕出了一個口子,看著指尖的鮮紅,我掙扎爬起身,抬頭亂瞥了一眼,卻僵在了原地。
除了額頭,眼眶里面也有些溫熱控制不住的往外流淌,過去這一萬年里,我?guī)缀跻詾樽约翰粫蘖?。趕忙低下頭,害怕這是我自己的幻覺,怕我太想他了,以至于連我不太靈光的腦袋都開始騙我了。
這一眼,穿越一萬兩千年。
他安靜躺在那方石床上頭,周遭布了一圈結界,面上神情一如萬千年前我將那柄寒刃親手刺入他命門時的那一刻,長而密的眼睫安靜覆蓋在他雙眸上頭,唇色慘淡瞧不出一絲血色,就連睡夢之中都緊緊皺著眉頭,叫人懷疑他是否入了一萬兩千年的夢魘,我好想撫平他的眉頭,告訴他我來了,告訴他我初初是騙他的,我撒謊了,我一直愛他,從頭到尾我愛的人,只有他,不必連睡夢都如此難受,可以舒展開這緊皺的眉目了,告訴他我知錯了,我犯下了滔天之錯,告訴他,他的妻終于尋到他了,還想問他,肯不肯原諒我?大婚那日所發(fā)之誓,還作不作數(shù)…
我確實也這么做了,一個步子一個步子的艱難邁向他,眼眶里頭的淚水好像被囚禁了萬千年才終于得以釋放了,我終于走到他跟前,細細看著這千萬年來我日思夜想魂牽夢縈的面龐,卻未能感受到一絲生氣,一丁點兒證明他還活著的跳動或氣息,絲毫沒有。
伸手從頭上拆下我自神女峰上隨意折下用來束起發(fā)絲的一根雪梅寒枝,滿頭青絲順勢落下,我逼出額間的那片柳葉兒,將自己半數(shù)神力拼命灌入那雪梅寒枝里頭,直至它熠熠發(fā)光,直至我口中溢出鮮血一口又一口,才終于渡完了。神識有些暈眩,強撐著身子將這雪梅寒枝插入他發(fā)間,換下了他頭上那根玉簪,我忽然很想親一親他,摸摸他的面頰。
下一刻,指尖傳來虛無觸感時,我才終于明白過來,原來這只是一魄,他只留下了一縷影魄而已。再去看方才我插入他發(fā)間的渡有我一半神女力的雪梅寒枝,正靜靜躺在地上。
還好…我摸了摸胸口,那瓶我貼身存放千萬年的神水,還在。我拔開了蓋子,將其緩緩倒入口中含著。
片刻后,我看著他開始若隱若現(xiàn)的面龐,俯下身子貼上他那方虛無薄唇,眨了眨眼,不小心將兩滴淚珠兒落在了他臉上,而后緩緩將口中的神水一滴一滴的渡入他漸漸有了溫度的口中。
慢慢的,我的鼻尖貼上了他的鼻尖,慢慢的,我唇面上的觸感變得溫熱,慢慢的,我手下扶著的再也不是一片虛無,漸漸有了溫度,有了跳動,慢慢的,自他鼻間終于有了吐納氣息。
最終,我耗盡力氣跌坐在了一旁,看著地上靜靜躺著的那根雪梅寒枝,我重新將它撿起來,插入他發(fā)間。我看見他好看的睫毛微微動了一動,一時不知作何反應,只愣愣瞧著,直到外面?zhèn)鱽砭奘_裂的聲響,我才一驚,迅速化了身形落在了他躺的那方石床上頭。
怎么又變作了落花?看來我這腦袋是真的壞掉了,記不住別的化形法訣。
“誰?!”原來是去而復返的鹿鳴,看著石床上有了氣息的那縷殘魂,她的腳步戛然而止,氣息起伏不定。
我心下一跳,與此同時,兮衡緩慢睜開了眸子,一雙細長的鳳眼里頭黑如濃墨,看不見底。
“兮衡?!”鹿鳴倏地撲上他的身子:“你醒了?!你真的醒了!你回來了!”
兮衡緩緩坐起身,看了看撲在他身上的鹿鳴,冷然開口:“鹿鳴?”
“是我,是我!”鹿鳴更加用力抓住兮衡的衣裳,眼眶里頭溢出了淚水:“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我以為你再也回不來了!”
原來,這世間有比親手殺死愛人更痛苦的事情,便是親手救回他,再親眼看著他抱別人在懷中。
我靠在塌上努力調(diào)養(yǎng)著氣息,忽然失了一半神力,又強行令全身神力倒轉逆行使了短暫視物之法,現(xiàn)下只覺元靈被螞蟻啃噬一般難受,偏偏額頭上昨夜還破了個口子,若是被子歌瞧見了,知道我去了何處,再知道如今兮衡已經(jīng)回來了,會不會對兮衡不利?
我不能叫他知道。
幸好昨夜趁機隨著一陣風飄出了魔界,神不知鬼不覺地回了神女宮,其他都好說,只這額上的傷絕對不能叫他看見了,皮外傷忍忍兩天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正想著,冷不防卻見身后一道霞光落下。
“笑笑?!钡宦暫魡?,卻差些驚去我的三魂六魄,我飛快拆下了頭發(fā),胡亂揉了一把,將發(fā)絲蓋在那道口子上頭。
“你額頭上怎么了?”子歌輕輕落座在我塌旁,聲音里聽不出喜怒:“昨夜你去哪里了?”
心中慌張,一時不知作何回答,我支吾著:“沒去哪里,就…去了…”
他捏了捏緊皺的眉心,伸手撩開我額間的長發(fā),那道口子便暴露在他眼中,我低了低頭,子歌幽幽道:“笑笑,你做什么事情我都不會怪你,所以永遠不要對我撒謊,知道嗎?”頓了一頓:“但我唯獨不能容忍你屢次傷害自己,昨夜你是不是又去那存魂獄了?”
我未接話,緊繃的心弦一下子放松下來,還好他只是以為我又入了存魂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