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雞毛（十七）

　　阮阮對和肖鹿媽媽見面這件事無比的重視。

　　晚上七點的飯局，她幾乎興奮緊張的一夜沒睡，我半夜睡眼朦朧的時候，還瞄到她一遍遍的試衣服化妝。

　　阮阮送給肖鹿媽媽的見面禮是一盒白燕一盒血燕，包裝盒上的絲帶都被細致的捋順，還淺淺的噴了一些香水。我在旁邊看著十分牙疼。

　　飯店門口，阮阮拉住我的手，手心里濡濕一片，“星河你看看我，仔細看看，沒什么問題吧？”

　　她穿一條白色齊膝平肩A字裙，一件桃花紋的毛衣開衫搭在手上，長發(fā)熨貼的垂墜下來，一側掖在耳后，顯得......嗯......十分賢淑。我揣摩著中老年女性的喜好，覺得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來。

　　我和阮阮比約定時間提早十分鐘推開包間的門，就看到瘦削的肖鹿媽媽正端坐在里面看菜單，見我們進來，微笑著點頭，卻沒起身。

　　阮阮和剛才的狀態(tài)判若兩人，端莊沉穩(wěn)的走過來鞠了個45度的躬，“阿姨您好，我是阮阮?！甭曇糍|樸坦蕩，哪還有半分往日的矯揉造作。

　　我心里“呵呵”一下，動作略大的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時間，笑著說：“這還沒到7點呢，阿姨您這么早到怎么不說一聲，我們也可以早點來陪您說說話。

　　肖鹿媽媽放下了手里正看的菜單，和藹的說：“我的習慣是凡事都要早到一些的，你們過來的路上塞不塞車呀？”

　　肖鹿媽媽抬手將身旁的椅子拉出來一些，阮阮忙道了謝坐過去。我看了眼肖鹿媽媽坐在了主位，低頭略微忍笑的就勢坐在了靠近門口的位置上，和她們拉開了一些距離。

　　“路上挺順利的。阿姨，您看起來真年輕，肖鹿的皮膚是隨了您吧，這狀態(tài)也太好了！”我笑著示意阮阮遞過準備的燕窩。

　　肖鹿媽媽謙讓一下就放在了另一側的椅子上，“哪里哪里，畢竟上了歲數(shù)，怎么倒飭也是不如你們年輕人了。還給我?guī)ФY物?！边呎f邊拉起阮阮的一只手拍了拍，“工作辛苦嗎？我看你的氣色可不太好，女人一過30歲，就更得對自己上點心了，你不能跟肖鹿比，他還小呢。再說男孩子本來就成熟的晚，瘋玩瘋鬧的還和小孩似的，女孩不一樣，不好好保養(yǎng)，這五六歲的差距，就能跟差著十幾歲似的?！?p>　　阮阮漲紅了臉，我忙接過話茬兒，“您說的一點沒錯，我就盼著我到了您的歲數(shù)，還能和您現(xiàn)在的狀態(tài)這么好就知足了。”看她目光調向我，我向前傾身，裝出殷切的樣子道：“阿姨舟車勞頓，今天我和阮阮給您接風?；洸丝谖肚逭?，很適合養(yǎng)生，您想吃點什么？我給您介紹?！?p>　　肖鹿媽媽露出一副很領情的樣子，可親的對我笑著，“這兒的燒臘是招牌，我叫了半只鵝。哪里好讓你們破費呢，這兒的老板是我的朋友，咱們今天掛他的賬，讓他請客?！?p>　　我很捧場的笑了幾聲，借著服務員進來送茶水的機會，近水樓臺的接過茶壺給大家蓄水，心里打定主意：對方段位太高，除非肖鹿媽媽把阮阮按在地上摩擦，否則今夜絕不再張口。

　　那邊廂肖鹿媽媽已經(jīng)從手提包里掏出了一張銀行卡，放在桌子上，兩根手指按著，劃到阮阮面前，“小阮——我這樣叫你行吧，這是你給肖鹿墊的那30萬，這事兒我知道的晚，沒及時還給你，你快收起來，密碼貼在后面了?！?p>　　阮阮垂著頭，臉紅的像要滴血，雙手一起把卡又推到肖鹿媽媽面前，“阿姨，這錢我不能收。我和肖鹿不分彼此，我的就是他的，這錢給他用了，就像他平時給我買禮物是一樣的，沒有再收回來的道理。”

　　肖鹿媽媽探究的看了阮阮一眼，竟然收下了卡，又放回口袋里，“既然這樣，我就先替你們收著，等用的時候，再一起給你們?！?p>　　我心里有了些異樣，卻見肖鹿媽媽和阮阮當真面色如常的開始扯閑篇兒了。

　　一時菜肴齊備，我殷勤的添了幾回茶，肖鹿媽媽注意力又回到我身上，聊到我和肖鹿都有出國留學的經(jīng)歷，用公筷夾了一塊藍莓山藥放在阮阮的碟子里，隨意道：“小阮當初怎么沒出國去深造深造啊？”

　　阮阮雙肩有點抖動，我生怕她被逼迫過甚，有什么失態(tài)的反應，正準備打圓場，阮阮卻緩緩的抬起頭，眼里些微閃光，“阿姨，我沒這個條件?！?p>　　肖鹿媽媽“哦？”了一聲，慢慢放下筷子，扭頭去看她。

　　阮阮卻似極隱忍的微彎了一下嘴角，恬淡的說：“我爸媽離婚了，各自組建了家庭。他們的條件也有限，合力給我買了個小公寓，算是對我盡得最后的責任了?！?p>　　“你就是賣了這個房子給肖鹿......？那可真是......”肖鹿媽媽眼里探究的意味更濃了。

　　我心里猜測肖鹿媽媽大概想說“孤注一擲”，可阮阮搶先說道：“您想說我孤注一擲是吧，其實不是?！彼龘u搖頭，面頰有些少女狀的羞澀，“我20幾歲的時候，追我的人特別多，可我怎么都看不上。一直耽擱到后來，我對感情都快絕望了，卻讓我碰到了肖鹿?！彼ь^看了看肖鹿媽媽，又很快垂下去。

　　“說出來挺難為情的，肖鹿就像我生活里的一縷陽光。我什么都愿意給他，什么都愿意為他做。我就比他大五歲，可說出來您別生氣，我有時看他像我的男友，有時看他又像我的兒子，怎么說呢，就是除了想依靠他，更多時候是心疼他，想照顧他。他出了什么事都想幫他解決，做錯了什么事都想包容他，看別人一丁點欺負他就想保護他。即使他什么都沒有，只要他還愛我，我就愿意把我的一切都給他，幫他成長，鼓勵他上進，我想不出什么是我不能為他做的?！?p>　　阮阮臉上時不時涌上一片幸福感，她咬了咬嫣紅的下唇，“阿姨，您能愿意見我，您不知道我心里多高興。我心里也知道，肖鹿年紀還小，說不定哪天心思會變，但我已經(jīng)想好了，只要他快樂幸福，我絕不做任何的糾纏?？墒俏覑哿怂粓?，我不想這么無聲無息的，在肖鹿心里，您是他最重要的人，所以能見到我愛的人的母親，您不知道我今天有多幸福?！?p>　　我忙去看肖鹿媽媽，她頓了好一會兒，才幽幽嘆出一口氣來，從口袋里又拿出那張卡，直接塞進阮阮手里，“女孩子一個人，要有點錢傍身的?！彼闹钊钔凭艿氖?，“肖鹿還小，不定性，玩性大，我自己的孩子自己了解。有你這樣的好孩子在他身邊，我也放心了?！?p>　　阮阮是死活不肯收下卡的，急的站起身來，語無倫次道：“阿姨，您別這樣，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肺腑之言，您......您這樣，我一開始和您說的那些話，不就等于是打自己的臉了嗎？肖鹿知道了，面子會過不去的。您要當......要當我是一家人，您就幫我和肖鹿收著吧?！?p>　　肖鹿媽媽拉阮阮坐下，神色間終于動容了，良久道：“我和肖鹿爸爸也是白手起家，所以出身什么的，我一直不是太看重，只是年齡......如今看來，成熟些也有成熟些的好處。這次肖鹿闖了這么大的禍，要不是修理廠把發(fā)票寄到家里來，我還蒙在鼓里呢。你是個好孩子，以后肖鹿不懂事，你多替我看顧他一些吧。”

　　阮阮突然從椅子上起來，蹲下身投入了肖鹿媽媽的懷里，肖鹿媽媽拉了幾次，她才略松些，揚起紅著眼眶的臉，囁嚅道：“阿姨，您怎么對我這樣好，您要是我的媽媽該多好?！毙ぢ箣寢層眉埥硪匆慈钊畹难劢牵K于忍不住眼角也紅了。

　　肖鹿媽媽最終還是收回了卡，氣氛輕松了起來。

　　臨近尾聲，肖鹿媽媽起身去了洗手間。我和阮阮都松懈下來，端了一晚上的肩背瞬間垮在了椅背上。

　　緩出了這口氣，我笑著看向阮阮，她也正回看著我，賢良淑德的早不見了影子，得意沖我挑動著眉毛。我豎起拇指沖她晃晃，“肖鹿媽媽真是個高人?！?p>　　她忙撅著嘴沖我撒嬌，“那我呢，我表現(xiàn)好不好。”

　　我點頭，“好好好，有那么一小會兒，我都要被你感動了?！?p>　　“我說的是真的，我自己都感動了。”阮阮雙手向上伸展了一下脊椎，抬起筷子往嘴里塞了一塊鹵鵝，抱怨道：“怕唇膏掉色，我都沒敢吃東西，餓死我了。”

　　我也拿起了筷子，心上突然閃過一絲疑惑，“可是，”我望著她，“我記得肖鹿車禍后馬上就去了印尼，是你留下來善后的?！?p>　　“是啊，怎么了？”阮阮不解道。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肖鹿當時打死不愿意讓家里知道，怎么會給維修廠留老家的地址呢？”

　　阮阮的散漫懈怠一下就沒了，她僵直了身體，半天沒說話。

　　她沒說話，可我已經(jīng)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