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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潮連續(xù)劇

不回家的老劉(下)

低潮連續(xù)劇 洱深 4166 2019-05-10 19:00:00

  吳梅走了多久他不知道,他只是坐在地上,全身冰涼,用僅有的力氣把與吳梅所有的過往在腦海里過了一遍,似乎一切都是從七年前的那個夜晚開始改變的。

  那時他還沒有出來獨自創(chuàng)業(yè),被公司派駐到海南去監(jiān)理項目,一個月只能回濱海一周。

  女兒臻臻在幼兒園運動會發(fā)生意外,右腿脛骨骨裂,被送回了老劉的老家——由爺爺奶奶照顧,孩子走時哭的凄慘,他至今記得??善拮硬粌H自己處在事業(yè)上升期,還要照顧腦出血昏迷不醒的岳父。

  妻子是岳父母的老來女,岳母走得早,岳父也已經(jīng)八十二歲了,可是身體一直挺硬朗的,半年前不知怎么就好好的在衛(wèi)生間里栽倒了。

  這一摔就再也沒有起來。先是不斷的被下病危通知單,后來生命體征倒是穩(wěn)定了,只是人一直沒有醒來。

  他知道妻子辛苦,自己長期在外,幫不上什么忙,才借著臻臻骨折主動提出把女兒送到自己老家去。他也知道妻子常常想孩子想到深夜痛哭,可是還能怎么樣呢?他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終于熬到周末,他剛想下班,不巧合作方來了人,硬拽著去應酬,他被灌的昏天暗地,連怎么上的飛機也不記得,直到抵達了濱海,才勉強清醒了一點。

  他拖著渾身酒氣去了醫(yī)院,已經(jīng)凌晨一點多了,妻子果然還守在岳父的床頭,盤腿坐在地上修改ppt。老劉心里一酸,默默走上前去,蹲身把妻子纖弱的身子抱進懷里。

  “怎么還在這兒啊?”老劉輕聲的問。

  妻子在老劉懷里尋了個舒服的位置,用力回抱著他,“白天請的看護偷懶,前一陣兒爸的身上都長褥瘡了,我只能晚上過來,再幫他翻翻身,擦洗一下?!?p>  老劉伸手摸了一下妻子的臉,在她頭頂印上一個吻,“下午我媽給我打電話,說臻臻的腿好的差不多了,我和她說,還是讓臻臻在老家再住一年吧,免得你辛苦。不過......臻臻和院子里的小朋友玩完回家就有點發(fā)燒,不知道是不是感染了水痘,老家最近流行水痘,再觀察觀察吧。”

  “什么?”妻子抬起頭來,擔心的問,“水痘很遭罪的,要不然接回來吧好不好?”

  老劉眼皮沉重,努力集中的精神因為放松而渙散開來,他能聽到妻子不停的說話,卻已經(jīng)無法聽清妻子在說什么了。不知過了多久,他一個激靈略微醒了個神兒,只感到妻子身體輕微顫抖著在自己懷里啜泣。

  他拉妻子起來,勉力安慰道:“別想那么多了,我今晚陪爸在這,你回去休息吧。”

  送走了妻子,老劉上前探看了一下岳父,起身時腳步踉蹌,碰到了一旁的呼吸機,他忙扶好,不敢再逞強,載進沙發(fā)睡得昏天黑地。

  第二天,他是被護士推醒的。

  護士告訴他,由于呼吸機電源松動滑落,今早來查房時,發(fā)現(xiàn)他岳父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

  老劉忙給妻子打電話,又忙不迭得請了喪假籌備后事??擅χχ?,他突然忍不住想,為什么電源會那么巧的松動了呢?難到是自己碰到了而不自知?可他明明記得自己又伸手扶好了的。越深想,記憶越模糊,倒把自己驚出一身冷汗,他越來越不敢確定自己酒后的記憶,也越來越不敢面對妻子憔悴的臉孔。

  他越深愛妻子,越覺得愧疚心虛,雖然似乎真的沒有做過什么,卻不自覺漸漸開始回避起妻子來。直到一段時間之后,他調(diào)試好自己的心情,再去擁抱妻子,卻只換來妻子的疏離和冷漠。

  這讓他更不敢申辯,亦不敢提起。他像被一根無形的絲線捆住了手腳。

  老劉從痛苦的回憶中蘇醒過來,看到女兒臻臻流著眼淚走進病房,跪坐在自己旁邊,卸下了叛逆,軟弱的拉著他的手,“爸,你就和媽媽離婚吧,我求求你了。我再也不想生活在一個冷冰冰的家里了!媽媽說只有離開你,我們才會幸福,爸爸,我不想再看媽媽深夜偷偷一個人哭了,求求你了!”

  女兒哭的哽咽,他心如刀割。他垂下頭,不讓女兒看到他的眼淚。都說哀莫大于心死,無論七年前發(fā)生過什么,這一刻都當是他的贖罪吧。

  心頭上壓了七年的石塊驟然卸去,老劉行尸走肉般穿著病號服走回公司,在員工驚愕的眼光中想:如果自己越痛苦狼狽才能讓妻子從陰影里走出來,那還有什么是拋不下、舍不得的。

  他病態(tài)的亢奮起來,揮筆洋洋灑灑寫了一篇公開信,一抬首,正巧看到端著咖啡進來的劉艾。

  “我太累了,你陪我去休個假吧,帶薪的那種。”老劉說。

  吳梅看到郵箱里的那封公開信,眼角突然濕潤了,她從27層的辦公室落地窗望出去,川流的行人車輛,只有指甲那么一點。

  她環(huán)視辦公室,想到當初處處刁難自己的Amy,如今已經(jīng)在她的手下討生活。

  七年前,她還只是個team leader。

  Amy和她同級,時不時就要在領導面前給她小鞋穿,她無力反駁,誰讓之前半年請假太多呢。自從送走了女兒,她才稍微輕松一些。

  她在新季度工作會議上積極承攬了超負荷的工作量,是因為一向和她關系還不錯的部門老大悄悄暗示她,部門副總的最新人選,上面似乎更屬意Amy。而她這半年來的表現(xiàn),上面并不是很滿意。

  “你知不知道公司這次的裁員計劃?”老大伸出手指向上指了指,“精簡結構,末位淘汰,連續(xù)兩年評級持平,合同到期時就不考慮再續(xù)簽了。你很危險了?!?p>  吳梅咬著下唇,小聲說:“這段時間我家里事情是多一些,可是我也并沒有影響分配給我的工作?!?p>  “你只是完成而已,平庸就代表無能?!?p>  三十多歲的年紀,正是不進則退的尷尬期,她是個在事業(yè)上有自己追求的人,不能承受一輩子窩在家里相夫教子的柴米油鹽??墒侨绻@輪晉升失敗了,她除了混到合同期滿,大概不會有更好的工作機會了。

  和美國開完電話會議,已經(jīng)晚上10點多了,她從午飯就沒有來得及吃,餓得胃已經(jīng)有些麻木,抱著筆記本電腦,在出租車上繼續(xù)修改著項目書。

  回到家,她正打包一條要給父親加蓋的毛毯,婆婆的手機號打過來,吳梅接起來,居然是女兒,她遲疑的看了一下時間,問:“寶貝,你怎么還不睡?”

  女兒小聲的哭道:“媽媽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怎么這么久了還不來接我回家?”

  吳梅心如刀割,不自覺也流出了淚,安撫道:“我沒有不要你,是媽媽最近工作太忙了,又要照顧外公,外公生病了,臻臻也知道的,是不是?等過一段時間,媽媽就去接你回家。”

  “不是的,我知道你是生我的氣了,是我摔壞了腿,你覺得我不乖,我是壞孩子。媽媽我不是壞孩子,我想家,想媽媽,想爸爸,我想回家!我每天做夢都會哭,你別告訴奶奶,我怕她也覺得我是壞孩子,會不要我了?!?p>  吳梅擦著眼淚,總算安撫偷打電話的女兒去睡覺,她想到剛迎來這個小生命時自己的喜悅,覺得自己簡直是這個世界上最不稱職的母親。

  她起身去女兒房間的小床上坐了一會兒,強打精神去醫(yī)院看父親。護工已經(jīng)下班了,她和護士示意一下,進入病房開始給父親翻身,擦洗。

  父親身材高大,要給他翻身擦洗是個十足的體力活,吳梅用力的扶正父親的肩膀,就感到眼前一陣陣發(fā)虛,勉強擦洗按摩完,已經(jīng)過了午夜。

  父親只能吃流食,她環(huán)視一周,沒有可吃的食物。一個比較好的同事發(fā)了短信,“剛加完班,聽隔壁team的人說,Amy和上面進言,要把你調(diào)去西安的分公司,上面同意了,你早做打算?!?p>  吳梅靠著床腿坐到地上,抱起電腦企圖繼續(xù)工作,可一絲力氣也沒有了。所謂西安的分公司,只是個不足10人的辦事處,說得好聽是分公司總經(jīng)理,實則明升暗降。公司知道她家里的情況,這分明是在逼迫自己主動辭職。讓她更傷心的是,她從一畢業(yè)就進入,并為之奉獻了快十年的公司,在她稍有困境的時候,竟如此棄她如敝屣。

  她凝視黑暗中父親宛如靜止的身體輪廓。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攬入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她像個溺水的人,死死抱住老公。

  老公在她頭頂印上一個吻,“下午我媽給我打電話,說臻臻的腿好的差不多了,我和她說,還是讓臻臻在老家再住一年吧,免得你辛苦。不過......臻臻和院子里的小朋友玩完回家就有點發(fā)燒,不知道是不是感染了水痘,老家最近流行水痘,再觀察觀察吧。”

  “什么?”她錯愕的抬起頭來,“水痘很遭罪的,要不然接回來吧好不好?”她完全不能想象發(fā)燒的小女兒,在半夜因為想家做賊一般偷偷給她打電話的樣子,那小小的身影刺痛了她的心,老公沒有表態(tài),這讓她痛苦的蜷起了身體。

  她的精神在崩潰的邊緣,雙手因為低血糖微微的顫抖,“我太累了,毅飛,我真的覺得撐不下去了。我覺得我真的是個失敗的人,沒用的人......我沒有辦法做個好妻子,好媽媽,好女兒,我什么都做不了。女兒生病了,我甚至不能抱抱她,她長大了會不會恨我,我想想都害怕啊,毅飛。還有爸爸,媽媽走了之后,他那么孤獨,可我整天就知道忙工作,可是有什么用?我稍微懈怠了,公司就要拋棄我,像甩掉一個垃圾。”

  她越說越激動,神情也有些恍惚了,“我想讓爸爸醒過來,哪怕再看我一眼,再和我說一句話,也好。可無論我怎么呼喚他,怎么給他按摩,他都沒有反應......毅飛,他是不是也很痛苦?被困在這具僵硬的軀殼里不能往生。我有時候都會忍不住的想,如果呼吸機突然掉線了,如果哪一個藥打錯了......你說,爸爸會不會就真的解脫了......和媽媽團聚......我也解脫了......”

  吳梅說不下去了,她被自己的想法驚呆了,她感覺到摟著自己的老公也抖了一下。

  第二天早晨天剛剛亮,她就接到醫(yī)院的通知。她握著手機,不能遏制周身的冰冷,上下牙“咯咯”的打在一起,她絕沒有想到的是,她的老公,居然真的那么做了!

  她內(nèi)心的驚懼甚至超過了悲傷,她請了喪假,可是卻不敢操持任何和父親后事相關的事情。她只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夜以繼日的做項目書。仿佛這樣,才能暫時忘記內(nèi)心的愧疚。

  她開始在夢里夢到父親悲傷的看著她一言不發(fā)。她發(fā)現(xiàn)老公常常與她的目光一觸即躲。

  喪假結束的第一天,她把厚厚的項目書交給了部門老大,老大眼里有贊許有驚異,絕口不提調(diào)任的事情了??墒窃诓杷g的門外,她聽到一向賞識她的部門老大和別的同事說:“May這個人,可共事,不可深交。父親的喪假都還在工作,實在冷血?!?p>  她沖到洗手間,無聲的痛哭。

  不久后,她晉升了部門副總,接回了女兒,不用再拼死拼活的加班,老公也調(diào)回了濱海??伤炊幼㈦y安。

  她給自己訂立嚴格的作息,填滿所有的時間,使自己沒有時間去回想??蛇@一切,只要看到她的老公,就會瞬間化為泡影。

  她常??吹嚼瞎珜λ挠杂种梗伤桓覇?、不敢談,慢慢不敢靠近。我覺得自己在深愛的老公面前無地自容。

  一次深夜,她蒙著被子痛哭,女兒臻臻悄悄跑進來,在被子外面抱緊了她。強烈的母性使她驚醒,她不能害了父親,害了丈夫,又繼續(xù)傷害女兒。可面對劉毅飛一天,她就會被迫面對痛苦的回憶一天,她更沒有臉面無緣無故提出離婚。她的內(nèi)心支離破碎。

  直到何小冰追出來,關心的追問:“你和老劉怎么回事?。糠蚱弈苡卸啻蟪??當年你們那么好?!?p>  她如墜冰窟,是啊,可如今在老劉心里,她大概是條毒蛇,是個魔鬼。

  何小冰覷著她的表情試探的問:“不會是有小三了吧?”

  她微愣了一下,內(nèi)心似乎終于找到了一個出口。

  吳梅合上電腦,深呼一口氣,一切終于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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