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蝕魂夜（八）
黑霧彌漫的橋頭上，墨淵一步步走向卡爾薩斯。
從遙遠(yuǎn)海面上出來的寒風(fēng)穿過兩座山頭之間的空處，發(fā)出陣陣呼嚎的聲響。積雪不化，草木凋零，老樹上干枯易折的枝椏被寒風(fēng)吹動著搖擺，斷裂的咔嚓聲格外刺耳。
略顯幽寂。
黑刀的刀尖托在地面上，黑色的幽光籠罩著刀鋒，隨著墨淵一步步上前，地面也就留下一道筆直的痕跡。細(xì)看，沙石泥土都被黑刀輕而易舉地斬斷，斷面平滑如鏡，邊緣又有著細(xì)微的粉塵隨風(fēng)而散。
那是毀滅的氣息所致。
龐大的壓力從墨淵身上散發(fā)出來，他的眼睛里充斥著冰冷的寒光，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踩在卡爾薩斯的呼吸上。死亡的呼吸，按照墨淵的節(jié)奏進(jìn)行，卡爾薩斯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明明眼前這家伙只是一個被封印了無數(shù)年的虛弱神明，借助著凡人的身軀才得以行走，卻偏偏強(qiáng)到讓人無法反抗。
“你無法阻斷死亡的永恒！”
卡爾薩斯腳下連連后退，惡狠狠地出聲。
他那雙黑黢黢的眼眶死死盯著緩步走近的墨淵，骷髏臉已經(jīng)完全扭曲。
墨淵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
他昂著腦袋，俯視一樣的看著比自己高大很多的卡爾薩斯，面無表情，眼神冷冽。
“死亡的永恒？”
墨淵瞇起眼睛，不屑冷笑。
“你也不過就是介于生死之間的那一刻罷了，暗影島的詛咒讓它變成了你所謂的永恒。非生，非死，不生，不死，你既不是人類，也算不上亡靈，只是被時間拋棄的存在。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否則，你以為那對狼和羊的組合為什么不把你放在自己的死亡名單上?！?p> 話音將落，墨淵的身形原地漂浮起來。
腳下離地三尺，墨淵來到了和卡爾薩斯一般的高度，然后猛地沖了出去，仿佛一道流光，轉(zhuǎn)瞬即逝。
黑刀在墨淵身后拖出一條深邃的漆黑裂隙。
卡爾薩斯瞪著眼眶，有心閃躲，卻連第一步都沒能邁出去，喉嚨里的嘶吼只是剛剛發(fā)出就戛然而止。墨淵的左手已經(jīng)掐住他的脖子，把他狠狠的推了出去，撞在后面的巖壁上，發(fā)出轟隆一聲。
卡爾薩斯的身體直接撞進(jìn)巖壁里，深深地陷了進(jìn)去。
一道道裂縫蔓延，墨淵的手指就像固定的鐵鉗一樣，任憑卡爾薩斯怎么掙扎都無濟(jì)于事。同等的高度下，墨淵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他緩緩抬起拿著黑刀的右手，刀尖直指卡爾薩斯的胸膛，然后狠狠地刺了下去。
刀身擦著卡爾薩斯的肋骨釘在巖壁上，沒有血肉的家伙可不會因此感受到痛楚。漆黑的毀滅氣息波動，即便墨淵已經(jīng)松開了左手，卻依然讓丟了雙臂的卡爾薩斯動彈不得。
就這么被釘在巖壁上，像是某些教團(tuán)的信徒在懲罰忤逆者，把人釘在十字架上。
墨淵的身形漂浮著，退了兩步，站在半空，在卡爾薩斯的面前。
“別忘了我跟你說過的，回去轉(zhuǎn)告莫德凱撒的那些話?！?p> 墨淵瞇起眼睛，緩緩抬起右手，掌心有漆黑的光芒凝聚，無聲無息，毫無波瀾，只是在彌漫的黑霧里依然清晰，是比起黑暗更黑的顏色。
他把那團(tuán)光芒擒在手里，然后壓進(jìn)了卡爾薩斯的另一邊胸膛。
“那是什么？！”
卡爾薩斯瞪著眼眶抬頭看向站在面前的墨淵，冰冷死寂的里多了些顫抖。
漆黑的光芒在他的胸膛消失，就像它出現(xiàn)的時候一樣，無聲無息，不痛不癢。卡爾薩斯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眼前的這個家伙卻絕不可能去做那些沒有任何意義的事。
而且卡爾薩斯在那團(tuán)光芒里感受到了最純粹的毀滅氣息。
“如果你不聽話的話，那東西就是給你的懲罰。”
墨淵的嘴角緩緩勾起一道冷冽的笑意。
他的手掌依然按在卡爾薩斯的胸膛。
“介于生死之間的永恒，不過是被時間拋棄而已，那可不是真正的永恒。一旦時間重新開始邁步，你的身軀，你的靈魂，都將湮滅一空。雖然我不能掌控時間，但，要將你這虛假的永恒毀滅，卻輕而易舉?！?p> 卡爾薩斯的眼眶都快要裂開。
他的骷髏臉也已經(jīng)徹底扭曲，越發(fā)地接近故事里的惡魔。
“我改主意了?！?p> 墨淵忽然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他瞇起眼睛，按在卡爾薩斯胸膛上的手臂陡然發(fā)力，一陣咆哮的狂風(fēng)猶如大錘一般狠狠砸了下去。
整個比爾吉沃特都為之一顫。
巖壁開裂，裂縫猶如蛛網(wǎng)，蔓延遍布半個山頭；碎石亂滾，兩人高的石頭轟然落地，本就復(fù)雜的地形也因此更難走動?？査_斯的身影在狂風(fēng)中深深地凹陷下去，漸漸湮滅，化成齏粉，隨風(fēng)飄散，就連這周圍的黑霧都被震得散開，在蟒橋盡頭留下大片的空處。
黑霧涌動，過了許久才緩慢地恢復(fù)過來，將那些空處重新填滿。
墨淵就站在原地，抬頭看著自己在這座山頭上留下的痕跡，略微皺著眉頭，像是不滿。
又沉默了片刻，墨淵才終于拔出插在巖壁上的黑刀，雙腳落地。
一口鮮血猛地噴了出來。
才剛走出沒幾步，蘇木的身體就再也不能承受，猛地跪在地上。一道道龜裂的痕跡瞬間遍布全身，鮮血淋漓，像是剛從血池里撈出來一樣，一道道漆黑的光芒也從那些龜裂的痕跡里噴薄而出，但凡被那黑光觸及，枯萎的草木也好，零落的碎石也罷，全都湮滅無形，哪怕絲毫的痕跡都沒有留下。
“這小子的身體也太弱了?！?p> 墨淵憤恨的聲音從黑光里傳出，之后便徹底沉默下來。
又過了片刻，那些籠罩著他的黑光才終于緩慢地消失。
橋頭的空地上，零落的碎石和裂隙之間，比起先前要多出一個巨大的圓坑，坑面光滑如鏡，只有蘇木的身體正躺在一片血泊里，旁邊插著那把黑刀，些許的烏光正漸漸收斂。
橋面上，崔斯特和格雷福斯完全沒有任何醒轉(zhuǎn)的痕跡，只有安妮，在那把刀上的烏光完全收斂之后，她才動了動手指，醒了過來。
“提伯斯...”
橋頭的亂石里，一陣憤怒的咆哮陡然響起，那個魁梧的地獄惡熊掀開了壓在身上的碎石，咆哮的烈火將積雪融化。
但重新蘇醒的提伯斯卻并沒有找到卡爾薩斯的蹤影。
“去，神廟...”
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安妮卻很清楚他們依然面臨著危險。她努力地支撐著讓自己保持清醒，并做出決定。她必須清醒，否則提伯斯還會變成布熊娃娃。
身材魁梧的提伯斯將身上的烈火都驅(qū)散，巨大的熊爪輕而易舉地拎起了崔斯特和格雷福斯，把他們分別扛在兩邊的肩頭上，又一只手抱起安妮，一只手拎著在圓坑里找到的蘇木，向著山頂?shù)纳駨R走去。
寒風(fēng)吹拂，呼嘯的聲音像是厲鬼嚎哭。
蝕魂夜還沒結(jié)束。
比爾吉沃特東南方向，暗影島。
自從福光島變成了暗影島，這座島就一直被黑霧籠罩著，到處都是詭異荒蕪的地獄樣貌，殘垣斷壁，遍布著枯萎的藤條，石頭縫隙里生長著沒有葉子的黑樹。食腐鳥成群地停在黑樹的枝杈上，那些破爛的石頭上，它們模樣各異，或是眼角開裂，或是翅膀殘缺，但無一例外的是，這些食腐鳥早就已經(jīng)變成了令人惡心的亡靈。
自從變成暗影島之后，這座島，就一直是這樣。
島上有一處名叫海利亞的城市，它原本是福光島的都城，坐落在海岸線上。可因?yàn)楦９鈲u的災(zāi)變，海利亞已經(jīng)徹底毀滅，只留下大片的城市廢墟，而且很大一部分都在破敗之咒過后被海水淹沒了。
狂風(fēng)掀起一陣又一陣的浪頭擊打著岸邊的亂石，那些曾經(jīng)的建筑就淹沒在海水里，隱約可以辨別出其中的燈塔和房屋。
這兒的黑霧，比起平日里的時候要更加濃郁。
“真是個可怕的家伙?！?p> 冰冷死寂的聲音忽然從黑霧里響起，打破了只有海浪聲的幽靜。
一陣詭異的冷光在海利亞的邊緣出現(xiàn)，隨后，卡爾薩斯那高大的身影邁步而出。
他依然沒有手臂。
“有點(diǎn)麻煩...”
卡爾薩斯扭頭看著自己的肩膀，骷髏臉上看不出悲喜。
“但那家伙為什么會知道黑霧可以讓我重生?！?p> 頓了片刻，卡爾薩斯的喉嚨里忽然發(fā)出一陣難聽的笑聲，卻很快就變成了難以壓抑的痛哼。
他那副高大的身軀都彎了下來，胸膛上，那團(tuán)本該消失的光芒悄然彌漫開來，劇烈的疼痛讓卡爾薩斯的骷髏臉都變得扭曲猙獰。
“好吧，我去！你可以消失了。”
卡爾薩斯疼得幾乎跪在地上，直到他強(qiáng)忍著痛楚說完這句話，那團(tuán)黑光才漸漸消散。
疼痛也隨之而去。
重新直起身來，卡爾薩斯沉默了片刻，喉嚨里又一次發(fā)出那難聽的笑聲。
沒人知道卡爾薩斯的這個笑聲的意思，他也沒有繼續(xù)停留在這片廢墟附近，而是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身后那片扭曲的黑色叢林。
暗影島的深處有一片過分高大的建筑，一座又一座高塔，一座又一座堡壘，建立在巨坑附近。巨坑曾是福光島腹地用于展示古代寶物的宏偉陳列室，但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廢墟，深不見底，而那片高大的建筑，也并不屬于福光島。
那是莫德凱撒來這兒之后才建立起來的，新的帝國。
卡爾薩斯來到了莫德凱撒建立的帝國。
“稀客。”
漆黑的濃霧里傳來的聲音渾厚有力，一尊魁梧的身影緩步踱出。
那是一副古舊的鎧甲，滿是嶙峋尖刺，肩膀上扛著一根大得過分的釘錘。通過僅有的縫隙可以看到，藏在鎧甲里的東西，根本就是一團(tuán)若有若無的靈魂。只有頭盔，那副犄角頭盔里的那雙眼睛，死寂，冰冷，無情，殘暴。
這幅鎧甲比起身形高大的卡爾薩斯還要高出一頭。
“有事？”
那個渾厚的聲音又一次響起，從那副鎧甲里。
他的眼睛正看向卡爾薩斯空蕩蕩的肩膀。
“當(dāng)然，否則我不會來找你?！?p> 卡爾薩斯的喉嚨里發(fā)出一陣難聽的笑聲。
“那個斬了我的手臂的家伙讓我轉(zhuǎn)告你，你的侵略他不干預(yù)，但，別讓他再看到那些令人惡心的亡靈。這次就算了，別有下次，否則他會在神明復(fù)蘇之日把他的腦袋砍下來，作為他重生的見證，或者，送給那對狼跟羊的組合?！?p> 卡爾薩斯又笑一聲。
“這是那家伙的原話。他自稱眾神之神，卻被封印在一把黑色的刀里?！?p> “眾神之神？”
那副鎧甲，就是莫德凱撒，他微微抬頭，眼睛里閃爍著憤怒和暴虐的光澤。
“他在比爾吉沃特？”
“當(dāng)然?！?p> 卡爾薩斯聳了下空蕩蕩的肩膀，理所當(dāng)然的模樣。
“我們可沒有你那樣的本事，能夠離開黑霧的范圍。”
“但你們始終不肯臣服于我，只知道跟隨黑霧的腳步去滿足自己的貪欲。你是，錘石是，赫卡里姆也是?！?p> 莫德凱撒冷哼一聲，將肩膀上的釘錘落在地上，發(fā)出轟隆一聲。
他忽然沉默下來。
卡爾薩斯也在沉默，并沒有著急離開。
“你可以滾了。”
莫德凱撒下了逐客令。
他重新扛起釘錘，轉(zhuǎn)過身去，準(zhǔn)備回到那片屬于他的，新的帝國。
卡爾薩斯那雙黑黢黢的眼眶一直盯著莫德凱撒離開的方向，直到那個高大的身影臨近消失的時候，卡爾薩斯的身形忽然彎了下來，甚至跪在地上。他的胸膛上黑光閃爍，喉嚨也發(fā)出一陣可怕的、痛苦的嘶吼，而且在憤怒地詛咒著什么，卻沒辦法聽得清楚。
莫德凱撒停住了腳步，轉(zhuǎn)頭看向卡爾薩斯。
就在莫德凱撒面前，卡爾薩斯的身體漸漸被那片黑光吞沒。就短短的一瞬間，當(dāng)那片黑光無聲無息地消失，卡爾薩斯也徹底消失了，只有地面上留下了一個光滑如鏡的圓坑。
墨淵回答了卡爾薩斯的三個問題，卻只斬了他的兩條手臂。
還差一個代價。
卡爾薩斯也終于明白了墨淵跟他說的最后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毀滅的力量?！?p> 莫德凱撒抬頭看向比爾吉沃特的方向，他并不在意卡爾薩斯的死活，因?yàn)槟羌一锔静豢蠚w順臣服。
“示威？”
許久，莫德凱撒才終于冷笑一聲。
他重新轉(zhuǎn)過身去，再不停留，回去了那片屬于他的帝國。
巨坑附近，重歸寂靜。
“蝕魂夜可不是侵略，只是那些自以為是的家伙們借著詛咒的擴(kuò)散來滿足自己的貪欲而已。至少在莫德凱撒準(zhǔn)備把那些蠢貨收入麾下之前，是這樣的?！?p> 一陣沙啞難聽的低笑，在海利亞的附近悄然響起。
那個高大的身影又一次在黑霧里凝聚成型。
身材魁梧，肩膀?qū)捄?，穿著破爛的大衣，肩膀和干枯的頭骨全都武裝得像一名戰(zhàn)士，戴著漆黑的鎧甲。腰間用鐵鏈拴了一本書，手里握著一柄長長的手杖，手握處密密麻麻地刻滿了計數(shù)的符號。手杖頂端閃著幽冥的光，另一只手爪燃燒著鬼火，就像隕落的星星一樣。
“雖然有點(diǎn)麻煩，但...還不錯，而且足夠隱蔽，他們誰都發(fā)現(xiàn)不了?！?p> 他滿意地看著自己重新凝成的身軀，然后轉(zhuǎn)向瓦洛蘭大陸的方向。
“那么，現(xiàn)在該去哪兒繼續(xù)進(jìn)行我的圣戰(zhàn)呢？我需要更加龐大的亡魂軍團(tuán)?！?p> 又一次，那種難聽的低笑。
亡靈寂靜，海浪滔滔。
一團(tuán)濃郁的黑霧悄然涌動，漸漸脫離了暗影島，沿著海面，無聲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