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蝕魂夜（七）
黑刀懸立半空，勢比山高，陣陣風(fēng)嵐咆哮著四面席卷，把濃郁不散的黑霧都斬得七零八落。
山石崩壞，草木成灰，蟒橋在狂風(fēng)里上下?lián)u擺，一具又一具尸體被拋飛出去，就只蘇木幾人身邊籠罩著一層漆黑的光芒，庇護他們依舊安穩(wěn)地趴在橋面上。
天上烏云聚攏，海面揚起浪濤，激烈的雷霆怒吼著砸了下來，仿佛一場滅世的災(zāi)難已經(jīng)來臨。
整個比爾吉沃特都在顫抖。
“唬人的小把戲?！?p> 卡爾薩斯又笑一聲。
他舉起手里的那本破書，看上去樸實無華，既沒有魔法的玄妙光芒，也沒有黑刀那樣迫人的氣息，就是一本放置多年也無人問津的破書而已。盡管如此，卡爾薩斯卻依舊像是捧起圣物一般，骷髏臉就是惡魔的模樣，卻偏偏讓人生出一種莫名的神圣感。
“你不該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p> 卡爾薩斯的手杖頂端緩緩飄蕩著慘白微弱的光芒，像是霧絲。
“我可能要弒神了。你，應(yīng)該是巨神峰上的神明吧。”
亡靈的笑聲從來都很刺耳。
黑刀沒再回答卡爾薩斯的任何問題，也不屑回答。
它依然懸浮在半空，刀身周圍的黑色光芒越發(fā)濃郁，漸漸充斥了兩個山頭之間的空處，連蟒橋也一起吞噬進去。
純粹的黑暗里，卡爾薩斯又笑一聲，他那只燃燒著鬼火的手爪在破書上輕輕一點，若有若無，介于黑白之間的光芒便亮了起來。魔法的氣息卷動著死亡的哀歌，那是卡爾薩斯的安魂曲，他在黑暗中開始肆意高歌。
不黑也不白的光芒蘊藏著龐大的靈魂的力量，伴隨著卡爾薩斯的高歌，悄然撕裂了那純粹的黑暗。
雷霆消湮，狂風(fēng)平息，亡靈的挽歌越發(fā)嘹亮。
當黑暗終于退卻，無數(shù)的亡靈正漂浮在兩座山頭之間。它們飄蕩在蟒橋的上下左右，鬼火森森，一同加入了卡爾薩斯的安魂曲合唱，一起贊美著死亡的榮光。
從遠處吹來的海風(fēng)都變得越發(fā)寒冷。
“你也就只有這點本事了。”
沙啞而厚重的聲音從橋面上響起，平平無奇，卻打斷了卡爾薩斯的節(jié)奏。
安魂曲戛然而止。
本應(yīng)該昏迷趴在那兒的蘇木不知道什么時候坐了起來，一條腿盤著，一條腿彎曲著踩在橋面上，一只手搭在膝蓋上，手里拿著那把黑刀。他依然是那副少年的模樣，就只是坐在那里，卻讓人有一種見到野獸的感覺。
那雙眼睛里，除了傲慢，就只剩下不屑。
“還是說，你覺得自己拿著莫雷洛的邪術(shù)秘典，就真的是莫雷洛了？”
這周圍忽然變得一片死寂。
卡爾薩斯沒有說話，那些亡靈也不再哀歌，一雙又一雙黑黢黢的眼眶盯著坐在蟒橋上的蘇木，始終沉默。
“你不知道莫雷洛？”
蘇木，或者應(yīng)該叫他墨淵，臉上露出些意外的表情。
“你應(yīng)該知道才對?！?p> “知道這個名字?！?p> 卡爾薩斯沉默了很久才終于開口。
“這本書上提到過他的名字，他稱自己是滅世者。”
“滅世者？他太高看自己的本事了?！?p> 墨淵控制著蘇木的身體從橋面上站了起來，拿著那把黑刀，昂著腦袋，俯視一樣地看著身材更加高大的卡爾薩斯。
“他只毀了福光島而已，順便也毀掉了自己?！?p> “我不明白?！?p> 卡爾薩斯的語氣出現(xiàn)了些微妙的變化。
或許是因為墨淵輕易地打斷了他的安魂曲，那是他所掌握的最強的魔法，通過頌唱，利用靈魂的力量，引導(dǎo)生命走向死亡。但這對墨淵根本沒用，就只是插了一句話，卻讓他沒辦法再繼續(xù)頌唱下去，這是卡爾薩斯從沒有過的經(jīng)歷。
“不明白？你以為福光島為什么會變成暗影島？”
墨淵勾起嘴角，嘲諷的意味十足。
“他是破敗王朝最強大的魔法師，卻專精各種各樣的黑魔法，尤其擅長詛咒的邪術(shù)。那家伙有著龐大的野心，也有著過人的心機。他把自己的邪術(shù)教給了破敗王朝的國王，而且找機會害死了那個國王的王后。而國王也正是由于悲傷喪失了理智，所以才會帶著王后的身體前去福光島。為了讓王后起死回生，那個國王把她腐爛的尸體放進了治愈之泉。治愈之泉你應(yīng)該知道，那是福光島周圍的迷霧和土地富饒的根本。王后的確起死回生了，可惜，卻是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樣。王后苦苦哀求，只想求得一死，而國王為了逆轉(zhuǎn)自己犯下的錯誤，盲目地施放了一道惡毒的詛咒，席卷了整片土地。”
墨淵挑著眉毛看向卡爾薩斯。
“如果你去問福光島上那些存在久遠的亡靈，或許它們會這么回答你。”
卡爾薩斯并沒有回答，他那張骷髏臉微微扭曲，像是皺眉。
墨淵似乎也不介意繼續(xù)浪費自己的時間。
“盲目？那個國王可不是盲目，他只是被莫雷洛的邪術(shù)影響了心智，所以才會釋放那道惡毒的詛咒。莫雷洛企圖得到治愈之泉，然后毀滅世界，他的這種癖好很奇怪。但福光島上的治愈之泉卻一直都有一個強大的生命守護著，沒錯，就是茂凱，那家伙是自然之靈，整個福光島上的所有樹木都是自然之靈，也都是它孕育出來的。因為茂凱的存在，莫雷洛不敢大意，他很怕那只樹精，因為它是跟隨福光島和治愈之泉一起出現(xiàn)的自然之靈，如果那只樹精發(fā)瘋的話，莫雷洛將永世不得安寧。所以，他謀劃了這一切。但很可惜，莫雷洛低估了自己的邪術(shù)，也低估了破敗王朝的國王，那個詛咒把治愈之泉徹底毀了，治愈之泉的泉水變成了詛咒之水，詛咒之水又把福光島變成了暗影島，而且那個詛咒還把他自己也害死了，靈魂湮滅，尸骨無存。他只留下了兩樣?xùn)|西——那本書，還有一頂帽子?！?p> “我見過那頂帽子，藍紫色，還有兩個眼睛和一圈酷似嘴形的花紋。那頂帽子上沾染著一種可怕的詛咒邪術(shù)，我不敢碰它?！?p> 卡爾薩斯終于開口。
“但你為什么會知道這些？”
“沒有我不知道的，身為眾神之神，哪怕被封印在這把刀里，我依然可以俯瞰整個世界?！?p> 墨淵嘴角的笑意忽然變得有些詭異。
“你問了三個問題，我也回答了你三個問題。”
頓了一頓，墨淵忽然伸出手來，指向卡爾薩斯，指著他身上的某些部位。
“兩只手，再加一條腿。左腿，或者右腿，你可以自己選?！?p> “嗯？”
卡爾薩斯不太明白墨淵的意思，卻也謹慎地退后一步。
他已經(jīng)不敢再抱有任何大意。
神明，哪怕被封印在那把刀里，他依然是不折不扣的神明。盡管卡爾薩斯從來都不會任何那些所謂的神明，因為他們只是人類的種族之一，只是得到了上天的眷顧，才會因為強大的力量高高在上，自封神明。
卡爾薩斯從來都這么認為。
“我是說...”
墨淵手里提著那把黑刀，刀尖摩擦著橋面，發(fā)出一陣沙沙的聲響。
他抬腳踩在昏迷不醒的格雷福斯身上，從他身上踩了過去，又踩著崔斯特緩步向前。直到站在卡爾薩斯面前，兩個人的身高差了不少，墨淵只得仰頭才能直視卡爾薩斯。
他扯著嘴角笑了起來，眼睛里卻滿是狂野的殺機。
“讓我回答問題的代價！”
話音落地，墨淵的眼神陡然危險起來，黑刀由下而上掀起一抹深邃的寒光，徑直斬向卡爾薩斯的腋下。
如其所言，回答問題的代價就是兩只手，外加一條腿，左腿或者右腿。
墨淵不是沒給過卡爾薩斯選擇的機會，但卡爾薩斯卻沒能珍惜那僅有一次的機會。
漆黑的刀光猶如深淵裂隙般無情，當它出現(xiàn)時，就已經(jīng)把卡爾薩斯的手臂齊肩斬了下來，連同鎧甲一起。燃燒著鬼火的手爪鐺啷落地，聲音像是金屬一樣，而那本莫雷洛的邪術(shù)秘典也同樣從手爪中脫落出來，在地上彈了一下，順著懸崖邊緣掉了下去。
“真是讓人不舒服的手感?！?p> 墨淵扯著嘴角，臉上滿是厭棄。
“我還是第一次用刀去砍一只骷髏，說實話，我不喜歡?！?p> 一邊說著，墨淵毫不猶豫地再次揮動黑刀，又是那樣一抹仿佛深淵裂隙的刀光閃過，卡爾薩斯的另一條手臂也被齊肩斬斷，手杖落地時發(fā)出了和之前同樣的鐺啷聲。
整個過程也就短短一瞬而已。
當兩條手臂都被斬斷，卡爾薩斯這才將將驚醒。
劇烈的痛楚讓他忍不住哀嚎出聲，沙啞，難聽，比起之前的頌唱要難聽得多。他連連后退，徹底扭曲的骷髏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盡管看不出來，但墨淵卻很清楚地知道，這個前不久還在大言不慚的家伙已經(jīng)非?？謶至?。
那就是恐懼的表情，墨淵見過很多次，即便卡爾薩斯的臉上沒有皮肉。
“還差一個代價，左腿，或者右腿？”
墨淵挑起眉腳，目光在卡爾薩斯的雙腿間來回轉(zhuǎn)動。
卡爾薩斯的嘴巴大張著，黑黢黢的眼眶直勾勾地盯著站在眼前的這個少年?；蛟S不是少年，而是神明，那個潛藏在這幅凡人肉身里的家伙自稱眾神之神。
兩刀，毫無反抗的余地，兩條手臂就這么沒了。
卡爾薩斯的慘叫更像嚎哭，就跟那些燃燒著鬼火的亡靈們一樣，它們也在跟隨卡爾薩斯的聲音一起嚎哭。
墨淵冷笑著，眼睛里滿帶著嘲弄的意味。
他抬腳踏在地面上，離開蟒橋，一步步緩慢地走向卡爾薩斯。
“別耍把戲，那些東西對我沒用，你應(yīng)該知道?！?p> 黑刀的刀尖托在地面上，經(jīng)過的地方留下一道淺顯的痕跡，嘩啦啦的聲響也像是死神的宣告。
大團蒼白的冷火從四面八方襲來，瞬間吞噬了墨淵的肉身。那些亡靈，歸屬卡爾薩斯麾下的亡靈軍團終于不再坐以待斃，或許是因為它們得到了只是它們才懂的命令。
火光蒼白，也沒有熾熱的溫度，反而像是冬月的寒風(fēng)，森冷刺骨、黑霧也凝聚成一條條霧絲藏在其中，穿梭在那團蒼白火焰里的人影身上，企圖用古老的詛咒來蹂躪這幅身軀，和潛藏其中的兩個靈魂。
火焰啃食血肉，黑霧吞噬靈魂，卡爾薩斯的嚎哭變成了尖笑。
他晃動著空蕩蕩的肩膀，又退了幾步，魁梧的身軀都在顫抖。
“這可不是弒神，而是把死亡的奇跡與壯觀帶給神明。你看到了嗎？你看到了吧！這才是真正的美好，永恒，不死，祝福，真諦！我將帶領(lǐng)亡者進行一場圣戰(zhàn)，將湮滅的美好送給活著的凡人，甚至神明，結(jié)束俗世間的痛苦，開啟不死亡靈的光輝時代！”
卡爾薩斯彎下腰，聲音沙啞，帶著隱藏不住的痛苦。
盡管如此，這位亡靈法師依舊狂熱。
“圣戰(zhàn)，從神明開始！”
他撕破了自己一直虔誠平靜的偽裝，更像某個教團的狂熱信徒。
然而，那道熟悉的，仿佛深淵裂縫般的刀光，卻讓這位亡靈法師的尖笑戛然而止。
蒼白的冷火在一瞬間就被斬成七零八落的模樣，原本嘹亮的嚎哭也同樣消失不見。那些亡靈，游弋在周遭的不死亡靈也都在卷動的漆黑刀光下徹底消散。零星的靈魂余光飄散在半空中，蟒橋上，蟒橋下，兩座山頭中間的地方，像是迎來了盛夏的夜晚，螢火斑斑。
墨淵依然站在那兒，蘇木的身體也毫發(fā)無損。
或許也不是毫發(fā)無損，他的額前，有一縷頭發(fā)變得又枯又黃，掛滿了黑霜。
“圣戰(zhàn)？”
墨淵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黑刀扛在肩膀上。
他昂起腦袋，俯視一樣地看著僵在原地的卡爾薩斯，眼神里的嘲弄更甚，嘴角也漸漸勾起一道冷冽的笑意。
殺機畢露。
“你的圣戰(zhàn)不會從神明開始，而是會以神明結(jié)束?！?p> “你成功惹惱了我?！?p> “不自量力的蠢貨！”